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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1

夜色会使有的人感到压抑,也会使有的人感到亢奋。在夜色中驾车行进的刑警队副队长刘跃进无疑属于前者,从他那深锁的双眉和晦暗的脸上就能看得出来。

对孔勇敢的火力侦查应该说达到了预期效果和目的,把他列为本案重点嫌疑人没有错,下一步的重点就是查出那个叫八戒的打手了。张强的死使局领导大为恼火,队长李铁也批评了他的麻痹大意。他没有去辩解,他怕将梅玲的事牵扯出来,自己颜面无存。作为一个副队长,实在丢不起这个人。他所能做出的反应就是迅速召集冯自强、凡一萍,布置任务,让他们以创世纪公司为重点,查找“八戒”。然后,他便驱车回家,准备与妻子梅玲作一个最后的了断。此时这件事对他来讲显得比什么都重要。

桑塔纳警车在灯海车流里缓缓移动。整眉沉思的刘跃进脑海里又盘旋出一个令他心惊的问题:调他离开医院的杀手显然不仅认识梅玲,而且也十分了解她的行踪,他让自己去香樟园亲眼看到妻子与情人幽会究竞是什么目的?他百思不得其解。

想着想着,警车已不知不觉回到了公安局宿舍楼下。刘跃进透过车窗,发现家里的灯光亮着,梅玲今天倒挺老实的。他跳下车,进了楼门,快步向楼上登去。

梅玲斜倚在沙发上,脸七贴满了黄瓜片,边悠然自得地磕着瓜子边摁电视遥控板选频道,对刘跃进视若不见。

刘跃进一眼便看到瓜子的包装袋上是“香香”两个大红字,心底的无名火便腾地窜了上来,冷冷地道:“这瓜子挺香的,能勾人魂魄呢!”

梅玲似乎没有听出刘跃进的弦外之音,扯了扯睡袍的裙裾盖住雪白的大腿,脸扭向一边。

刘跃进把外衣搭在沙发扶手上,然后在梅玲对面坐下,拣起地毯上的一片瓜子壳,丢进茶几旁的垃圾桶里,继续揶揄道:“从昨天晚上吃到现在,是不是越吃越有滋味?看你唇不裂舌不干的样子,功夫果真不浅。这香香瓜子行的老板娘,你真的是当之无愧呀!”

梅玲的脸猛地转了过来,黄瓜片抖落在地上。她定定地注视着刘跃进,眼神里透着些许的恐慌和紧张,颤着嗓音问:“你……你什么意思?”

刘跃进淡淡一笑:“什么意思你应该清楚,还用得着我解释?”

“你这是捕风捉影,无事生非!”梅玲显得很气恼的样子,提高了嗓门。但能看得出她底气不足,完全是虚张声势。

刘跃进面露冷漠,口气也是凉嗖嗖的:“捕风捉影也好,无事生非也罢,我觉得再谈这个话题挺无聊。”他说着头往后一仰,“咱们还是入正题吧!”

梅玲狐疑的目光紧盯着刘跃进,一时猜测不出他的意图,于是嘴唇紧闭着等待下文。

“我所说的正题很简单,就是分手或者说是离婚。应该说现在解决这件事最合时宜,你和那位项老板也就用不着偷偷摸摸去咖啡厅之类的地方约会了。说句不是恭维的话,你和他真是珠联璧合哩。”刘跃进说着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纸,“这是我草拟的离婚协议书。幸好咱们没有孩子,就省事多了。你先看看,有不合适的地方提出来,咱们再商量。”

梅玲对此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呆呆地看着离婚协议书出神,过了好大一会儿才涩涩地用并不湿润的舌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离婚可以,但我有条件。”

“什么条件请讲。”刘跃进吐出一口气来。

“你要赔偿我的青春损失费。”梅玲显得理直气壮的样子,“我最美好的花季都被你践踏了,你休想一甩手就跟我拜拜!”

刘跃进用半是不屑半是怜悯的目光看着她,很不耐烦地问:“你要多少?”

“十万!”梅玲没有丝毫犹豫地一口即出。

刘跃进顿时感到一阵恶心,他从这个数字马上便想到了孔勇敢,以不无讥讽的语调道:“你对这个数目情有独钟啊!”

梅玲长长的眼睫不由一颤。她马上明白了刘跃进已知道她从孔勇敢那儿拿钱的事,用细细的手指撩了撩披散在耳边的卷发,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淡淡地说:“不错,我就是喜欢这个数字。如果你愿意付出比这还多,我也不反对。”

刘跃进被梅玲无丝毫羞耻感的举动彻底激怒了,再也无法端坐在沙发上。他猛地倾过身子,劈手夺下梅玲手中摇来晃去的遥控板,“砰”地摔在茶几上,沉声道:“一个人,尤其是一个女人,如果为了金钱,连脸都不要了,那她也就一钱不值了!我可以告诉你梅玲,在你还没有和我办理离婚手续之前,收受我所办案子的有关人员的任何有价值物品,均可被视为索贿受贿。你最好把孔勇敢的钱退回去,不然,你应该能明白等待你的是什么!”

梅玲不禁傻了:这刚刚到手的钱还没焐热,又要飞走,疼得她心尖儿直哆嗦。她的脸刹那间变得苍白,又渐渐由白变得通红。一时难以自制的她突然弓腰跃起,直扑无丝毫防备的刘跃进,尖利的十指齐向他的脸上脖子上抓去。她边抓边可着嗓门嚎:“刘跃进,你个穷警察,破衙役,在老娘面前抖什么威风!退吧,退了这钱也没你什么好!离吧,离婚你必须赔偿老娘二十万!还有这房子,都必须归我!你只配在街上当野狗……”

刘跃进突然被袭,当他反应过来时,脸上脖子上已暴起道道血痕。积压在胸中的怒火骤然爆发了。他狠狠卡住梅玲白嫩的粉颈,鼻孔里喷出粗气,咬牙切齿地低吼:“你个不知廉耻的荡妇!你个利欲熏心的财迷!我要杀了你!我今天非杀了你不可!”

梅玲舞动的十指渐渐僵直,头拼命地扭动着,长长的卷发如狂风吹起的波浪在沙发扶手间涌动。不一会儿,她便只能出气不能进气,翻起了白眼。刘跃进终于出了心中的恶气,便把浑身瘫软的梅玲用力掼在沙发上,站了起来。

过了好大一会儿,梅玲才悠悠缓过来。她剧烈咳嗽着,双手捏揉着喉咙,充血的眼睛死死盯住刘跃进,声音嘶哑地说:“好你个刘跃进,真要杀了我!杀吧,有能耐你一枪崩了我!你这个杀人犯!”

刘跃进拿起沙发上的外衣,一字一句地恨声道:“如果你继续这样寡廉鲜耻财迷心窍,总有一天会遭到惩罚的,人作孽,天谴之!”说罢,他大步走出了房门。

2

朱永生是那种一到夜晚就亢奋的人。这和他两年前突然身陷黑暗,然后便一直生活在阴影里应该说有很大的关系。

过去的那段生活并不遥远,掐指算来,也就是两年时间。当年他对梅玲的爱是那样投入和真诚,舞台与生活的世界在他面前无处不呈现出多姿多彩和无限的广阔。爱情使他感到人生的美好、生命的美好、未来的美好。一个是剧团的当家花旦,一个是无人能比的头牌小生,黄金搭档,相映生辉。他坚信他们的结合是世上最完美的结合,他们的事业会更辉煌更成功,他们一定会成为让同行羡慕的一对最佳艺术伴侣。可是这个梦没想到是那样短暂,女神忽然之间就变成了女巫,他在极度绝望之下,抱定了不能同在阳间同结连理,就赴阴间共饮黄泉的决心,学着舞台上的梁山伯祝英台来了个一厢情愿的“绝唱”,令他大为悲伤的是,遇到了刑警刘跃进。在刘跃进给他戴上手铐的一霎间,他才切切实实地痛恨起面前这位蛇蝎美人来。更让他感到意外的是在自己步入高墙身陷图圈之后,薄情寡义、心黑手毒的她竟然和抓他的那个刑警刘跃进结成了夫妇。新仇旧恨使得已对这个世界厌倦、总想早些结束生命的他平添了活下去的勇气,充斥在他全身心的只有两个字:报复。对她,当然还有刘跃进。刑满释放后,他浪迹底层社会,一改昔日的文弱和儒雅,吃喝缥赌样样俱全,耍刀弄枪无所不为,渐渐地竟混出些名气来,在黑道立起自己的山头。也许是为了避人耳目,也许是另有深意,他把名字由朱永又添了一个字——朱永生,他要自己永远活下去,以雪耻报仇。他在黑道上的心狠手辣深得孔勇敢的赏识,于是邀他加盟创世纪公司。他权衡再三,觉得自己如果要完成宏图大业,寻找一个实力雄厚的靠山是必要的,总在黑道上打打杀杀,闹腾不出啥大浪花来,甚至有可能再落入刘跃进手里。他接受了孔勇敢的盛邀,担任了保安部经理,耐心地等待着复仇的时机。

今天,机会终于来了。孔勇敢的一箭双雕之计使他眼看着就要美梦成真,怎能不热血沸腾,周身亢奋呢?!

此时此刻,他就坐在刘跃进住处对面阴影下的捷达车里,睃视着目标的动静。

刘跃进从楼门里冲了出来,朱永生不由睁大了双眼。只见他跳上警车,声音很响地拉上车门,然后是一声尖啸,警车车身猛抖了几下,忽地蹿了出去。朱永生暗暗地笑了。显而易见,他们夫妻刚刚进行了一场内战。他嘴角一撇,骂道:“一对狗男女,该遭到报应了!”

两个小时过去了,时针已指向十点。朱永生相信自己的推测:梅玲在一场风暴之后,肯定会离家出门找她的相好。所以他并不着急,静静地等着她出现在楼门口。

果然,梅玲步履匆匆地走了出来,在大门口站住,不停地向街口眺望。不大一会儿工夫,一辆黑色丰田车在她身旁停住,她左右看了看,便打开车后门,躬身钻了进去。

朱永生对这辆车可以说是再熟悉不过了。他曾无数次跟踪过它。瓜子大王的那张胖脸,使他总有一种一脚踩扁的欲望。

丰田车快速滑出,朱永生驾着捷达连忙跟了上去。

车子不知不觉间离开了市区,没有了灯火的照耀,便感到夜色的浓厚了。朱永生不禁大喜起来。真是天助也,这样办事就更加顺手了。

丰田车驶离了主干道,拐上了旁边的小路。朱永生不得不关上车灯,悄悄跟了上去。坑坑洼洼的路面令他提心吊胆,惟恐不小心滑进路边的水沟里。好在丰田车开出没多远就停下了,然后熄了火,关闭了前后灯。

朱永生从腰里抽出“六四式”手枪,推弹上膛,然后拿起强光手电筒,轻轻打开车门,轻轻跳下车,蹑手蹑脚向前面的丰田车摸去。他走到丰田车旁,便隐约听到了里面的粗重喘息声和高一声低一声的呻吟。他又等了片刻,车身终于摇晃了,而且幅度越来越大。时机已经成熟,朱永生不再犹豫,他猛地拉开车门,手电的光柱也随之射了进去。只见梅玲和项光荣正赤裸着下身,纠缠在一起。

梅玲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呆了,随后便是一声惊恐的尖叫。

项光荣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枪声便紧贴着他的耳边响了。他的头耷拉下来,太阳穴突突地往外冒着猩红的血。

梅玲这次是真的吓傻了,捂着小腹的手在剧烈颤抖,双眼直直地看着冒青烟的枪口。

朱永生抬了抬枪口,低声命令:“写,在玻璃上!”

梅玲声音哆嗦着问:“你……你要我写什么?”

“刘跃进!”朱永生加重语气。

“你……你为什么让我写……他?”梅玲的思维终于在一片空白中转过弯来,抬脸看着车窗外怯怯地问。

“少他妈废话!臭婊子!叫你写你就给我写,再多说一句,我就崩了你!”朱永生见她仍在迟疑,就用枪口猛敲她的额头低声吼:“想要命就按我的吩咐做,快!”

梅玲不敢再问了,抖着手指蘸着项光荣脑门上的血,在车窗上写下“刘跃进”三个歪歪扭扭的字。

朱永生冷笑两声,不再捏腔拿调,问道:“梅玲,·你想知道我是谁吗?”

梅玲怔了怔,紧张地思索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你是不会记起我的声音了,因为这是发自地狱的声音!”朱永生的话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冰冷如铁。

梅玲拼命睁大眼睛,看着窗外,竭力想看清对方的面貌,最终只能是徒劳。她小心翼翼地问:“你、你到底是谁?你不会杀了我吧?”

“你说呢?如果你能马上听出我的声音,认出我是谁,也许我会免你一死。但遗憾的是你没有做到。”朱永生将枪口缓缓抬起,对准梅玲的头部,“在你死到临头之时,应该让你知道我是谁,但也许你认不出我了。”他说罢,用手电照了照自己的脸。

梅玲顿时如遭电击,失声惊叫:“朱永!你是朱永!”

朱永生幽幽地道:“唉,亏你还能认出我。可是你又犯了个错误。如果你认不出我,或许也还有活的希望!”他的话音未落,枪声便响了。梅玲中弹歪在项光荣身上,空漠的双眼大睁着,望向漆黑的夜空……

3

黎明时分,一辆桑塔纳警车和一辆三菱刑事勘查车疾速驶出市区,警报器发出尖利刺耳的啸叫。

刑警队队长李铁,副队长刘跃进,以及冯自强、凡一萍等跳下车,跑到岔道上的丰田轿车旁。他们全都被眼前血腥的场景惊呆了。尤其是刘跃进,当他看到梅玲赤裸着下身蜷缩在项光荣怀里时,一股热血直冲脑门,而车门上的三个大大的血字更是让他目瞪口呆。

李铁的第一个反应就是盯住刘跃进,目光复杂,嘴角微微抽搐。

凡一萍脸色苍白,双手无措地紧紧扭在一起,神情里透着惊悸也透着疑惑,始终没敢看自己的上司。

冯自强则颤着嗓子“啊”了一声,大张的嘴巴再也没有闭上。

刘跃进明白自己应该怎么做。他机械地解下枪带,脚步滞重地走到李铁面前,声音艰涩地说道:“李队,按规定办吧,我回避。”他把枪往李铁手中一塞,一扭头走了。

李铁看着刘跃进渐渐走远,转过身来,对着愣在那儿的冯自强、凡一萍和技侦人员一挥手:“开始吧!”

现场勘查紧张有序地开始了:

梅玲和项光荣的身份很快得以确认,二人均是头部中弹而亡,弹头和弹壳散落在车内,是“六四”式手枪子弹;

梅玲、项光荣被杀害的时间应是昨日深夜22:00左右,二人死前均无挣扎迹象;

项光荣被枪击的部位是太阳穴,显然是一枪毙命,梅玲是脖子处和头部中两弹,从她卧在项身上分析,应该是死于项之后;

从弹道角度的精确推测,凶手是一个经验丰富,心理素质较强的老手,而且是有计划有预谋地作案……

凶杀案迅速传遍了淮海市,引起了极大轰动。一个是本市有名的瓜子大王,一个是名震全城的黄梅剧团当家花旦。淮海晚报的一则短消息顷刻之间便吊起了人们的胃口。幸而市民们还不知道梅玲是刑警队副队长的妻子,她是死在与情人幽会的车上,不然的话,淮海不炸了窝才怪呢!

市公安局的领导们骤然之间感到了巨大的压力,严令李铁迅速侦查,为案件定性,将凶手缉拿归案。

李铁不能不将刘跃进列为重点嫌疑人。别说车窗上留下了他的名字,就是现场勘查的诸多情况,和他也是吻合的。比如:“六四”式手枪、子弹射出角度的精确、作案时镇定自若的状态等等。最重要也是最关键的情节就是死者是他的妻子,是在偷情时遇难的。仅此一点,他就无法被排除在侦查视线之外。

侦查工作很快便有了进展。刘跃进和梅玲结婚后关系一直不融洽,尤其是近两年来,他们的矛盾日益尖锐,几乎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刘跃进提供不出案发当晚19:40到23:30期间活动情况的证人;据邻居反映,当天晚上晚饭后曾听到他们夫妻发生激烈争吵……

李铁对自己的副手的疑问不由得渐渐加深了。恰在此时,凡一萍向他主动汇报了几天前发生在香樟园咖啡厅的事情。这使得李铁不得不下了最后的决心:据实向局党委汇报。

淮海市公安局根据李铁的汇报,很快便做出了决定:

案件定性:情杀。

犯罪嫌疑人:刘跃进。

侦查方案:刘跃进在没有结案之前,必须留置在刑警队院内,没有局领导批准,不准外出,集中警力,迅速搜集证据,扩大侦查线索,力争尽快结案。

4

刘跃进开着警车在街道上无目的地漫游着。他并不知道局里此时正召开决定他命运的紧急会议。但他心中十分清楚,自己已经陷入了一个陷阱,这是别有用心的对手精心编织的置他于死地的险恶圈套。他隐隐地可以猜测到是谁,愤怒的同时他感到了巨大的悲哀,对人的私欲膨胀所释放出的恶的本能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此时此刻他不禁对自己过早亮出“八戒”这张底牌有些后悔起来。如果能更讲究一些策略,也许比这种结局要好一点。尽管对方也会使出种种对付他的招数,但不至于这么猝不及防,眼瞅着自己陷入被动却又无可奈何。

也许是潜意识的作用,不知不觉间,他竟把车开过了唐河桥。“一龙煤炭开发有限公司”的白底黑字长招牌在他眼前晃动。他刹住车,缓缓走下来,进了院门。

这是一幢三层小楼,楼后还有两排平房,给人的总体印象是有些土气。院子的角落里摆着几辆油漆剥落的旧卡车,车厢上沾满了灰色的煤泥。一辆瓦蓝色桑塔纳静静地卧在卡车后面,显出几分寒酸。

“看样子吴淮生在。”他嘴里叽咕着,信步进了小楼。正对着楼道的房子里传出吵闹声,他隔着窗玻璃朝里望了望,只见乔小龙正被一群人围住,显得很狼狈。他推开门进了房子,才听清是购买煤泥的客户们在吵着要货。

乔小龙抬头看见了刘跃进,略略有些惊讶,忙拨开人群,走到他面前,问:“刘队,您来了,有事吗?”

刘跃进回答说:“我是来找吴淮生的,他在吗?”

乔小龙嘴朝后院努了努,却大声道:“吴总他不在,出远门了,要一个星期后才能回来!”说罢对刘跃进眨眨眼,又回头应付那些客户去了。

刘跃进自然明白乔小龙的意思。他转身走出小楼,绕到后面的平房前,喊了声淮生。吴淮生不一会儿便从房子里探出头来,对他招了手。他走进平房,扫了一眼,见是一个类似仓库的地方,墙边摆满了破旧的桌椅和铁丝轮胎等杂物。

“你可是稀客呀!”吴淮生搬过一把旧椅子,放在刘跃进面前,“如果不怕脏了你的衣服,就委屈着坐吧!”

刘跃进苦笑笑,边在椅子上坐下边问道:“你怎么躲到这地方来了?”

吴淮生也是苦笑笑,递给他一根香烟:“有什么办法,实在没辙。”他指指前面的小楼,“那些人恨不得把我撕了。”

“怎么?煤泥还运不出来?”刘跃进点上烟,皱了皱眉头。

吴淮生叹了口气:“自从出了那档子事,谁还敢来跑车!”他用求助的目光看着刘跃进,“跃进,你可要帮老同学一把。我知道你夹在中间难做,但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你应该能分得清楚。”

刘跃进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瞪着吴淮生问:“怎么?你还不知道我的事?”

“什么事?”吴淮生略略有些吃惊。

“你没看今天的晚报?”

“看报?”吴淮生双手一摊,“我的老同学,你就别寒碜我了,这个样子,我还能有心情看报?”

刘跃进见吴淮生没有故意做作的意思,便猛吸了几口烟,把梅玲被杀、他们夫妻之间的恩怨、现在已成为重点嫌疑人等等一古脑儿倒了出来,听得吴淮生直发怔。

过了好大一会儿,吴淮生才醒过神来,急急地道:“定罪是要靠证据的,你没干这事,怕什么怕!”

“这显然是有阴谋的。”刘跃进又把被人从医院骗到咖啡厅,亲眼目睹了梅玲和项光荣偷情以及张强被杀的事述说了一遍,然后道:“他们既然这么煞费心机地想害我,不会不制造假象假证,比如他们逼着梅玲在车窗上用血写下我的名字就是明显的例子!”

吴淮生听得惊心动魄,不禁口中喃喃:“他们究竟跟你有什么血海深仇,非要下这样绝命的毒手?”

刘跃进眼睛望向窗外,凝神思索了一会儿,然后转过脸来,显出毅然决然的神情,注视着吴淮生道:“淮生,有件事我本来不该跟你讲的,可我目前的处境你也能看得到,是十分险恶,什么情况都可能出现,所以我也顾不得许多了。”

吴淮生神情也不由自主地严峻起来。

“我可以毫无保留地告诉你,你的公司接连遭袭,我从来没有停止过侦查,这倒不是因为咱们有着特殊的同学关系,我和孔勇敢同样也是同学,因为这是我的职责。尤其是你的运煤泥车又遭到打砸,两名司机先后死去,更让我感到案情的重大,也断绝了准备与孔勇敢认真谈一次的念头,这在人命关天的大案面前已没有必要。此后,经过调查走访知情人,我获取了一些间接证据,都说明与创世纪公司有关系。同时,我还掌握了一条重要线索,当时袭击车队的头目叫八戒。我采取了引蛇出洞的策略,向孔勇敢亮出了这张底牌,他当时的神态举止已充分说明了我这一招所起到的效果。于是这之后他告诉我曾送给梅玲十万块钱,他的目的是显而易见的。但我没领这个情,当场斥责了他。这之后便发生了我刚才告诉你的一系列针对我的事件。”刘跃进说到这儿顿了顿,又点上一支烟,接着道:“淮生,这其中的弯弯绕儿就不用我再细讲了吧?”

“狗东西!心真他妈够黑的!”吴淮生怒冲冲地从椅子上跳起来,“跃进,你说吧,需要我干什么,老子绝不装弄种!”

“你帮不了我什么。”刘跃进把目光投向前面的楼房,“我需要的是小龙……”

正说着,乔小龙一头闯了进来。他抹着脸上的汗水,气喘吁吁地道:“终于把他们哄走了,真够难缠的!”他说罢看了看脸红脖子粗的吴淮生,以为他是为案子的事和刘跃进发生了争执,于是面向刘跃进耸耸眉,“刘大队长,你可不能不依法办事啊!”

吴淮生一把将乔小龙撼坐在椅子上,声音急促地道:“小龙,没那种事,你跃进哥一直在全力侦办这个案子,因为这,他现在出了大事了。他正要找你想想办法呢……”

乔小龙忙问出了什么事。吴淮生一五一十向他详细复述了一遍刘跃进遭受陷害的经过以及前因后果。乔小龙渐渐严肃起来,棱角分明的瘦脸绷得紧紧的,凝神不动的双眼在深锁的浓眉下闪着冷峻的光。他咬着嘴唇沉默了好大一会儿,才看着刘跃进开口道:“你的处境的确十分危险,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的领导将很快对你采取相应的措施。从事件的表象分析,无论是谁,只要他不全面了解内幕并相信你是无辜的,都会把你列为一号嫌疑人。现在我认为你能做到的只能是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向局里汇报清楚,以求得领导的相信。”

“我想这很难。”刘跃进没有丝毫犹疑地说道:“别说局里的领导,就是刑警队的同事都不会完全相信我的话。因为我和梅玲的尖锐矛盾人所共知,情杀的动机也就成立了。另外关于孔勇敢的问题也很复杂,他会断然否认一切。我目前也并没有掌握他什么证据,而至于那个八戒到底是他的手下还是雇佣来的也是未知数。在这种情况下,以此向领导解释显然很不合适。”

“是很麻烦。”吴淮生愁容满面,对乔小龙道:“小龙,你是学法律的,看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乔小龙缓声道:“这只能看事态的发展了,如果他们查不出证据证词之类的东西,暂时还不会拘捕跃进大哥,这样我们就有时间去查那个八戒,说不定就能带出真凶,使真相大白于天下。”

刘跃进听了他的话,也不由自主地点点头,表示同意他的分析,接着以低沉的语调道:“小龙,这件事究竟会发展到哪一步,咱们都很难预料。我对你有个请求,希望你能答应我。”

乔小龙干脆爽快地答道:“行,你尽管说,只要是我能做到的!”

“你肯定可以做到!”刘跃进信任的目光注视着他,“如果我万一遭遇不幸、身陷囹圄,我想请你做我的辩护律师。你能答应我吗?”

乔小龙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5

市公安局针对刘跃进的侦查措施很快得到执行,他被限制留置在警队内,人身失去了自由。

紧接着,李铁率冯自强、凡一萍等对刘跃进的住处进行了彻底的搜查。从内心讲,李铁和他的刑警队员们都希望搜不出什么不利于刘跃进的东西,可是结果却恰恰相反。他们先是从梅玲的梳妆台抽屉里找到了一个墨绿色日记本,上面记载着梅玲对刘跃进的失望和责备,也写着令人耳热心跳的和情人们约会后的身心感受,而最重要的则是最后一篇日记,从日期上看正是她遇害当晚写下的。李铁一字不漏地细细看着:

刘跃进终于知道了我和项光荣的事。他今天像条疯了的狗,龇牙咧嘴,眼露凶光,后来竟动了杀机,几乎把我掐死。看来我必须找一条新的出路了。虽然我跟了他几年,还是一贫如洗,太不甘心,可我不能不离开他了,不然,有那么一天,他真会杀了我。该和项光荣摊牌了,要么娶我,要么破财,想糊弄老娘,没门儿!刘跃进,穷警察,拜拜了……

李铁合上日记本,表情沉重地递给凡一萍,让她放进勘查箱里。

这之后,他们又从刘跃进的衣柜里搜出一条沾有污渍斑块的裤子。经验丰富的李铁马上就看出这斑块很像血痕,便吩咐凡一萍收好裤子,回去后送痕检室鉴定。

搜查结束后,李铁和刑警队员们都非常痛心,看来刘跃进是杀人凶手已不容置疑了。

裤子上的斑块果然是血痕,痕检室同时做出了血迹为0型血的结论。刘跃进是B型血,而0型血恰恰和项光荣一致。

案件的侦查取得了突破性进展。两天后,刘跃进因涉嫌故意杀人被依法刑事拘留,他旋即在刑警队被押上了囚车,关进了市公安局看守所。因本案涉案嫌疑人是警务人员,又是刑警队副队长,市检察院派员提前介入了案件的审理工作。对刘跃进的审讯在当天晚上便紧张进行了。

刘跃进脚步蹒跚地走出号房。几天之间,他便完全变了形状:苍白的脸上布满了褶皱,每道褶子里都叠满了悲哀、失望和深深的无奈,如刺猾般张开的络腮胡须泛着花白色,显得是那样苍老、憔悴和令人心酸的衰败。两名全副武装的武警押送着他。享受此等待遇的只能是重大嫌犯,这一点他心里非常清楚,心理上还能承受,最让他担心的也是进了看守所之后一直忐忑不安的就是跨进审讯室后如何面对自己的战友,那种滋味比在油锅里滚还要难受。

他走进了审讯室,头一直低垂着,在审讯台对面的凳子上坐下后,仍是不敢抬起脸来,心里如灌了辣椒水般火辣辣的。他现在才深切体会到了芒刺在背和如坐针毡这两句成语的含义。

“刘跃进,抬起头来!”

审讯台后响起威严、低沉但却是陌生的声音。

刘跃进定了定神,很费力的样子慢慢抬起了脸。只见审讯台后坐着李铁、冯自强和一位检察官。这位检察官他也认识,因工作上的关系常打交道,是刑检科的科长,叫李明浩,刚才的声音应该是他发出的。看情形他是主审,这多少让刘跃进有了些慰藉,毕竟不必接受战友们的讯问了。

“刘跃进,你曾是刑警队副队长,对法律并不陌生,所以咱们也就用不着兜圈子了,希望你能把枪杀梅玲和项光荣的犯罪经过如实地讲出来。”李明浩的问话简单明了。

刘跃进扫视着审讯台。李铁目光躲闪,显然不忍卒读部下悲凉落寞的样子。冯自强看得出是在担任记录的任务,始终低着头,耷拉着眼皮。他的目光最终不得不落在李明浩脸上。

“希望你能配合我们。”李明浩注视着刘跃进,“虽然这是死罪,而且讲与不讲都不妨碍定罪量刑,但我们还是……”

“您的意思我明白。”刘跃进打断李明浩的问话,“是让我敢作敢为敢承担,像个男子汉的样子。对吗?”

李明浩不得不点了点头。

“可是我无法不让您失望,因为事实上我并没有枪杀梅玲和那个姓项的。”刘跃进语调平稳,神态从容。

李明浩稍稍思索了片刻,接着问道:“你当天晚上是不是和梅玲发生了争执?这之后去了哪儿?”

力慨进答道:“是的。而且不仅仅是争执,我们还动了手,这对我们夫妻来说是家常便饭。打了一架之后,我心里很闷,就独自开车去了唐河桥,在桥上呆了大概两个多小时,然后去了队里,在我办公室的沙发上睡了一夜,凌晨时接到报案,再往后就是我莫名其妙地成了凶手。”

“那你如何解释现场车窗上所留下的你的名字和你裤子上的血迹?还有车上的弹壳弹头为什么会和你的佩枪一致?”李明浩亮出了底牌。

“这些问题并不复杂,显然是有人陷害我。”刘跃进看了看李铁,在这关系到自己命运的时候,他不得不稍稍掀开冰山一角,希望能引起战友的注意:“如果我没有猜错,这起凶杀案是有预谋有策划的,和我目前正在办的案子有密切的联系!”

李铁的眉毛不由耸了耸。冯自强也不由自主地抬起脸来。

李明浩对刘跃进的话不以为然,认为他是故弄玄虚,企图推脱罪责,于是话中便不自觉地流露出了讥讽之意:“你不认为你的这种说法太有些牵强附会了吗?即便想找个推脱的借口,也该高明些嘛!偏偏要利用自己办的案子,你不觉得太有些缺乏想象力了么?”

刘跃进被噎得喉结滚动着,心中的气感不由得在周身弥漫开来。他站起身,冷冷地道:“检察官,你的审讯可以结束了。在我保持沉默的权利之前,还可以最后申明两句:总有一天,事实会为我正名,法律会为我正名!从现在起,我将不接受任何审讯,有什么问题,你们可以去找我的律师乔小龙谈!”

李明浩怔了怔,眼睁睁看着刘跃进走出了审讯室。

审讯结束之后,李铁迅速将刘跃进所谈的情况向局领导做了汇报。为慎重起见,市公安局征得市检察院同意,对刘跃进进行了测谎仪测试,结果频率和数字显示刘跃进没有讲真话。与此同时,梅玲的尸检报告也全部作出,其颈上的掐痕确系刘跃进所为。

一周后,检察院将刘跃进批捕,案件进入诉讼阶段。

6

乔小龙在书桌前坐了整整一夜,面前摊着刘跃进一案的全部卷宗。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毕业后经手的第一个案子就是这样一起非同寻常的大案。他心里很清楚,刘跃进委托他做辩护律师,看中的并不是他的学识,而是因为此案是由吴淮生和孔勇敢的争斗所引发,刘跃进不想让别人知晓这个秘密,只对他完全相信,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到他身上。如此一来,他便感受到了这卷宗的分量:不仅仅是挽救刘跃进,也是在挽救吴淮生的一龙公司。

所以,他不敢有丝毫的懈怠,一遍又一遍研读着卷宗,反复推敲着、剖析着,竭尽全力去捕捉有利于辩护的疑点。

有人敲门。

他陡地一惊,抬起头来,发现窗口的玻璃已被朝霞染红。

吴淮生推门走了进来,在书桌旁坐下,关切地问道:“怎么样?有没有破解的办法?”

乔小龙伸了个懒腰,揉着太阳穴道:“有主观动机,有被害人在现场留下的指证,有凶器六四式手枪。当然还有诸如血型鉴定、掐痕鉴定以及测谎仪之类的东西。要推翻它不是那么容易。”

吴淮生不由得绷起了脸,有些焦急地问:“你的意思是……”

“如果你认定是刘跃进作案,卷宗上可以为你提供足够的依据。”乔小龙加重了语气,“但是,如果你根本就不相信他是凶手,那也就不难找出疑点。尤其是了解内情的人,提出的反证也就会更有力度。”

吴淮生松了口气,轻声道:“这个案子对刘跃进是生死攸关,对咱们的公司同样也是生死攸关。小龙,你下一步有什么打算?对无罪辩护有没有信心?”

乔小龙想了想,道:“目前能够有效反证的只能是梅玲在车窗上留下的血字究竟在头部中弹之后能否完成?另外凶器也就是六四式手枪警方并没有充足的证据证明就是刘跃进的。至于血型鉴定和测谎仪等就不必担心了,这些从法律的角度讲并不能作为直接证据使用,只能起到间接的参考作用。”

吴淮生的眉宇舒展了,声音也多了几分振奋:“如此看来,你的辩护还是有希望获胜的!”

“可是这些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最多也就是对定罪起到些缓冲作用,至于法庭能否采纳,我也没有太大的把握。”乔小龙说着站起身来,在书柜前来回走着。

吴淮生的眉头又皱了起来,紧盯着乔小龙。

乔小龙若有所思地继续道:“目前要想彻底解救刘跃进,只能从两个方面入手:一是取得他没有作案时间的证据;二是尽快查出真凶。”

吴淮生叹了口气:“这谈何容易,咱们不可能做到嘛!”

“世界上就没有不可能的事,只要它是客观存在的!”乔小龙在吴淮生面前停住脚步,“我昨天下午会见刘跃进时,他告诉我跟梅玲吵闹之后便去了唐河桥,而且是开着警车去的,车就停在桥头。哥,您想想,这桥头有十几家小商店小饭店,他在那儿呆了两个多小时,警车又特别招眼,难道就没人看见?至于查找凶手,也并不是一点儿希望没有。假如是孔勇敢策划了这场阴谋,他就不可能不露出些马脚,比如那个八戒,就是现成的线索。”

吴淮生凝神思索了一会儿,觉得乔小龙的话是有些道理,于是点了点头问道:“你是不是已经有了计划?”

“我准备去唐河桥作一个细致的查访。”乔小龙回到书桌前坐下,打开记事簿:“我已经通过居委会和派出所列出了桥上所有住户商家的名单,准备马上就着手进行这件事。”

吴淮生对乔小龙的成熟备感欣慰,眼睛里便不觉有了些许的温柔,接着又问道:“那你对查找凶手的事是怎么考虑的?”

“这个只能像刘跃进那样,从‘八戒’入手。据我分析,八戒肯定就在孔勇敢周围,现在最关键的就是查出他的真名实姓,要先从创世纪公司查起。对王伟这条线也不能放过,既然他一眼就认出了八戒,就说明他们很熟悉。虽然王伟死了,但他还有朋友、亲人。刘跃进提供的信息是王伟曾因抢劫被判过刑,蹲了三年监狱,而那个案犯犯罪经验丰富,是个老手,也许他们是在那种特殊的地方相识的,是狱友。这些我们都可以查。”

“可是时间允许吗?查清这些事工作量蛮大的,法院不会等着你弄明白这些事才开庭审理啊!”吴淮生不无担忧地说。

“是的。我怕的也就是他们突然通知开庭,那样我们就会陷入很被动的境地。”乔小龙合上记事本,以试探的口气道:“哥,你对郑重市长有救命之恩,能否请他出面过问一下。咱们别的又没有什么要求,只是在法律许可的诉讼期限内延缓些时日。你看行吗?”他在说这些话时,不由自主地便想到了郑莉。自回到淮海后,他就和她完全断绝了联系,思念之情是免不了的,但他只能强自克制着,尽量去想些别的东西。他和郑莉相识相恋的事,他从未向母亲和吴淮生透露一丝一毫。本来他打算在毕业后再给他们一个惊喜,没料到突然发生了变故,于是他又暗暗庆幸自己没早日披露这件事。

昊淮生对乔小龙提出的解决办法显然没有思想准备,沉默了好大一会儿才说道:“不行,我不能去找他。小龙,我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孔勇敢仗势欺人,百般地挤我压我,我都没想过去托托他的门子,这种事我就更没法开口了。”

乔小龙对吴淮生的顾虑颇不以为然,撇撇嘴道:“哥,我知道你是万事不求人,总想依靠自己的能力开创出一番事业。可是你想过没有,眼前发生的事已经远远不是生意场上的拼斗竞争了。刘跃进是因为你也是因为主持正义才遭受陷害落到这步田地的。他的名誉、前途甚至生命随时都可能被人丢进污泥坑里,你却还把面子和虚荣心看得那么重!”

吴淮生被乔小龙的话戳到了痛处,犹豫片刻后才十分勉强地道:“好吧,我去找他试试看。”

7

孔勇敢的心情很好,中午和朱永生一起到海鲜城美美地吃了一餐,然后到天堂沐浴休闲中心酣畅淋漓地蒸了桑拿,尽情享受了一番按摩小姐的特殊服务,真是爽上加爽。

这些天来,他一直静观事态的发展。刘跃进被逮捕后,他心里的石头才算落了地。他很自信地认为,往后的情形仍会按照他的设想一步步进行下去,直到完全实现自己预定的目标。胜利者在收获战果时,往往会对对手有一种莫名的怜悯感,他现在就隐隐有这种心态:吴淮生,你一个小学都没毕业的半文盲,凭什么跟我斗?我的聪明和智慧仅仅发挥了一半,就把你整得不知东西南北了,何必呢!刘跃进,你很廉洁很正义是吧?现在的社会像你这样的傻瓜真是不多了,如果你站在我这一边,哪怕是不偏不倚不过问我们之间的事,也不会成为阶下囚,身败名裂,落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孔勇敢就这么一边想着叹息着一边和朱永生走出了洗浴中心的大门。他刚坐进车,手机便响了。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忙对朱永生道:“快走,老头子召见!”

奔驰车在淮海煤炭指挥部办公大楼前停住,孔勇敢让朱永生在下面等着,然后便跳下车,匆匆上了楼。

孔令军坐在办公室里,微秃的额头冒出细碎的汗珠,鼓出的双眼在眼镜片后偶尔转动一下,胖胖的身躯深陷在皮转椅里扭动着,又肥又粗又短的手指毫无规律地敲打着办公桌。

孔勇敢进了办公室,先是稍稍观察父亲片刻,然后很乖的样子喊了声“爸”,便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孔令军扫了儿子一眼,眉头渐渐皱了起来,问道:“公司状况到底有没有改善?你今天要给我实话实说,不许再打马虎眼!”

孔勇敢从父亲的脸上已经看出一些不妙,自然要赶紧抛出定心丸。他很悠然的样子点上一根烟,慢慢抽了一口,以轻松的语调道:“公司目前已经有了转机,最多一个月,资金就可以回流。”

“勇敢,不管你说的是不是真话,但我要告诉你,这不是件随随便便就可以搪塞的小事。”孔令军从椅子里往上挺了挺身子,脸依然板着,“我已经用指挥部的钱给你的公司注入了一千多万,到现在你一分钱也没有回笼,你老爸就像坐在火药桶上,随时都会粉身碎骨,你懂不懂?”他说着用手指狠狠叩击了几下办公桌。

“爸,您放心,我的身子一旦翻过来,钱就会哗哗地流进来,一千多万这个小窟窿我很快就能给您堵上!”孔勇敢拍了拍沙发扶手,豪言壮语随着一股浓烟喷出厚厚的嘴唇。

“唉一一”孔令军长叹一声,身子又窝了回去,“你的话我只能姑且听之。当初真不该给你办这个公司,生意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好的。你妈妈和你妹妹在国外生活得很好,该让你出国啊!”

孔勇敢见父亲的情绪从来没像今天这样消沉过,心中不免有些忐忑,于是试探着问道:“爸,您今天的精神状态好像有点儿不对头,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孔令军闭上双眼,仰靠在椅背上,自语般轻声道:“部党委上午开了会,决定最近对全部的资产资金进行一次审计,这是个难题呀,我能不着急吗?”

孔勇敢心中一凛,不由得紧张起来:难怪老头子急着把他召来,一副忧心忡仲的样子,果然是遇到了大问题。他忙往前倾了倾身子,道:“有没有需要我出面摆平的事?”

“你少给我添乱!”孔令军翻开肿胀的眼皮,瞪了孔勇敢一眼。他知道儿子跟黑道有瓜葛,所以非常明白儿子话中的意思,“这能是可以胡来的事吗?你给我把心思好好用在公司的业务上,尽快把资金收回来才是正事,才能帮助我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审计的事我会想办法应付,不用你掺和!”说罢又闭上了眼睛。

孔勇敢知道自己可以走了,便悄悄地退出了办公室。

朱永生正倚在奔驰车旁举着手机在接听电话,见孔勇敢从楼门里疾步走出,连忙合上手机,拉开了车门。

孔勇敢躬身钻进车里。朱永生还没等他坐稳,便急不可耐地道:“孔总,我刚刚接到消息,刘跃进已经请了辩护律师,你猜是谁?”

“谁?”孔勇敢有些不耐烦地问。他最讨厌别人在他面前卖关子,因为是朱永生,他也就只好强自忍着了。

“嘿,是他妈的乔小龙!”朱永生启动车子,猛拍了一下方向盘。

“乔小龙?”孔勇敢也觉得有些突然,大脑开始紧张地思索起来。

“你说他一个刚出大学校门的毛孩子,能当什么辩护律师?我看刘跃进是死定了!”朱永生摇头晃脑地嘲笑着。

孔勇敢却没有朱永生这般轻松,他对乔小龙还是了解的。小的时候,他们在一起玩耍,遇到难题,他、吴淮生和刘跃进都束手无策时,乔小龙不动声色就解决了。这个小不点儿不仅绝顶聪明,而且心细,干什么事都有板有眼,不由得你不佩服。记得那时候他们几个都喜欢养麻雀,麻雀性野,是最难养的鸟,他们三个大哥的麻雀最多不过一星期就会相继死去,只有乔小龙的麻雀日渐肥硕,在这小子身上活蹦乱跳叽叽喳喳。他实在气不过,一天夜里悄悄偷出了鸟笼,把麻雀扔到了猫嘴里,害得乔小龙哭了好几天……

朱永生见孔勇敢一直不搭话,而且满脸凝重的样子,心中有些奇怪,问道:“你不会担心乔小龙吧?”

孔勇敢定了定神,沉声道:“八戒,你错了,我担心的就是他!”

“你担心他?”朱永生露出惊讶的神情。

“你对他并不了解。”孔勇敢若有所思,“这个乔小龙和吴淮生是不能相提并论的。他不仅脑子好使,是名牌政法大学的研究生,而且凭和吴淮生的关系肯定要全力以赴帮助刘跃进,刘跃进也会把所有的内幕情况毫无保留地告诉他。这就是我们的危险所在。你想想,刘跃进能不把你的外号透露给他吗?说不定,这小子已经开始调查你了!”

朱永生听得脊梁骨直冒凉气,踩油门的脚不由松了下来,回过头来恶狠狠地说:“要不我把他变成哑巴算了!”

“不行!”孔勇敢断然否掉了朱永生的想法,“乔小龙可不是梅玲,你能不能治住他且不说,就凭他是刘跃进的律师这一点,你也不能随便对他动手,那样太显眼了!”

朱永生想了想,觉得孔勇敢的话有些在理,就道:“那你说该怎么办?咱们的主动性可不能失去!”

孔勇敢道:“你从现在开始,要派人密切注视乔小龙的动向,绝不能对他掉以轻心。如果他对我们构成威胁,也不能含糊,该痛下狠手时就痛下狠手!”

朱永生重重地点了点头,脚下用力,奔驰车骤然加速,呼啸疾驰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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