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钟府深院的萱梦阁内，大娘子苏心墨正无所事事的拾起许久不做的针线心不在焉的穿缝起来。
珠帘撩起，切切走来的是苏心墨贴身的女使霜晓，她走到苏心墨身边，弓腰对坐着的苏心墨耳边说道：“大娘子，这是我家姐姐寒笙刚刚替她家韦大娘子送来的回帖。”边说着边双手奉上一方精心装饰的帖子。
拿到帖子的苏心墨仔细的拆开，边看边露出诡异的笑容，不一会便放下手中的帖子，站起身来，看着花窗外已是融融日光的草色葱茏，回了个身，对着霜晓说：“我就知道姐姐定会来给我捧场！有她在，可有好戏看的！”
“对了，帖子可都一一送到各家府上了？”苏心墨问一旁的霜晓。
“大娘子放心，妥妥的送到各家了！”霜晓应着。
“光禄寺卿李家，内阁学士吴家，通政使司邹家，对了，霜晓，你再去趟谏议大夫查家，他家嫡次女倒也是与我家川儿年龄相仿，虽说不及李家和邹家，但好歹也是个合适的人选，你再去跑一趟”还未说完，苏心墨便站在书案前写起让霜晓送去给查家的邀贴。
“大娘子，咱们这回可要带上素约馆的李小娘？”霜晓提醒着大娘子。
“这次赏光来的都是些高门大家，且带着她，对了，还有云翠，得一并带着，让她和她娘都知道，谁是这钟府的当家主母，什么是贵贱有别，可千万别像我姐姐家那对不知廉耻的狐媚母女，不知深浅的乱了规矩！”向来不待见老爷妾室的苏心墨这回发了“善心”让霜晓去通报妾室李紫若带上她膝下唯一的孩子钟云翠一道去参加她这次精心准备的浴佛节席面。
“是，待送完邀贴我便去素约馆知会那李小娘。”霜晓点头应着。
苏心墨仔细的封好帖子递给霜晓，叮嘱着：“可是要看着帖子送到那查家大娘子手上。”
“大娘子放心。”霜晓双手接过大娘子嘱咐她送去谏议大夫查家的邀贴乖顺的说。
“对了，霜晓，回来的路上你再去望月楼师傅那叮嘱一番，这天儿燥热的很，怕是娘子姑娘们都吃不下那些粘腻的糕团，索性一律换成时鲜的果子和冻粉，吃起来也凉快些。”苏心墨要在这次筹措浴佛节后的席面上出尽风头，所以这之前的各项安排都要精心布置，反复的琢磨。
“大娘子放心，待送了邀贴我便去办。若是没有旁的事，我就先去查家了。”霜晓琢磨着这一来一回要办许多事情。
“去吧，回头望月楼捎些川哥和云翡爱吃的点心回来。”苏心墨记挂着虽然让她心有不悦的儿子，毕竟他可是要继承钟府体面的嫡长子，无可厚非也不好当面责难。
想到云翡，这个从来不知道为自己筹谋的傻姑娘，她又犯起愁来，这次席面上若是机会合适，可是要开门见山的同姐姐说道说道，她这个表姐平日里总是好说话，但凡是提到江府独子江天青的婚事，她总是含混其词，这次定要给云翡讨个准话！
【二】
已是傍晚时分，斜阳几分红润的挂落在十米多高的城墙角上，一架宝顶马车缓缓驶进城东门内，在城墙根寥寥人迹的地方停了下来，只见迎面的一辆马车旁切切走来的是云仙身旁的贴身女使橘烟。
橘烟按照之前云仙吩咐的那样候在老爷江文度的马车边，不一会云仙便面露微微的悦色下了马车，橘烟一看云仙便知不枉费姑娘这一趟的车马劳顿，切切的挽着云仙往自己的马车走去。
“姑娘，老爷撩开帘子看着你呢！”橘烟轻声的说道，那种欢快的喜悦只属于主仆两人。
“不许再回头看他。”云仙制止了橘烟一步三回头的举动，然后她自己却低下头的一脸清甜。
“姑娘！老爷朝咱们这边走来了？！”橘烟有些诧异。
“怎么会？！”云仙也是不敢置信，明明车厢里已是道了别的，况且这人来人往的城门边极其惹眼。
“妹妹。”江文度从身后切切的叫住云仙。
“哥哥何事？”云仙转身略带心潮澎湃的看着这个无故追来的江文度。
“这是茶舍里给月儿备下的碧玉果子，带回去给孩子尝个鲜！”江文度将岂尘端捧的锦盒递给云仙身边的橘烟，继续说道：“还有，这是我替月儿寻的字帖，月儿定会喜欢的！”语气里满满都是一个父亲对女儿无限期许的殷切。
“我替月儿谢谢舅舅了。”云仙早前便听说江文度备下了给月儿的礼物，她以为江文度忘记了，没想到竟都妥妥当当的准备齐全，她的心一阵温热，若是他真的是月儿的爹爹，那月儿又该是怎样的一番景象。
“对了！”江文度最后从岂尘的怀中取出一小束萱草花，有些不好意思的双手送上花束，不像刚刚那般的自然的说，“喏，这是刚刚马车边的小商贩手里兜售的萱草花，这花正是开在初夏时节，我买来送给妹妹，因为月儿有个好娘亲。”
云仙的心这会彻底在初夏的微风中融化，一早便知这萱草花是象征着母爱的花，今日，却真真切切的收到了一束如此贴心的花捧，那一刻她几乎就要沉醉在江文度举手投足的宠溺之中。
“谢谢哥哥，真的是费心了。”所有的悸动翻涌在心头一起奔腾到嘴边的只能是草草的一句感谢。
“云仙。”江文度压抑不住内心的倾慕。
“哥哥？”云仙听到江文度直呼自己的闺名，自知不合礼数，可是此情此景她竟没有表示出一丝一毫的讨厌。
“以后是否可以叫妹妹云仙？”这一路相谈甚欢的喜悦让江文度意识到云仙的内心并不是真正的抗拒他，她抗拒的她畏缩的不过是这人世间种种纷繁的眼色和礼数。
云仙低下了眉眼，她竟不想拒绝，只是人来人往的嘈杂，若是被人看见......现在她只想着坐回自己的马车离开此地。
“妹妹是否介意？”江文度见云仙不作答，心里有些失落。
“不，哥哥。”云仙迎上江文度的目光，“只是要在无人的时候。”
说罢她示意捧着一堆物件的橘烟急急的走回自己的马车，迅速的上了车，只留下那个已然沉醉话语之中的江文度独自反复咀嚼在这城东门已是日暮浸染的城墙根边。
岂尘没有打扰老爷江文度，亦如橘烟也没有打扰娘子白云仙，这一双贴心的家仆此时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他们的主子为这一席话足足等待了十年！
【三】
夏历四月初八，佛光普照遍金陵，吃斋诵经之声弥漫在金陵城中不胜枚举的大小佛寺之中，一早便陆续到达的各家官眷此刻正端坐在钟鼓齐鸣的天阙寺大殿之中，只见前排的钟府大娘子苏心墨端姿故作虔诚的闭眼诵经，她右侧一排讲究打扮的妇人和姑娘们便是不日前她悉心写了邀贴请来的各家官眷。
排在最后的自然是钟府的妾室李紫若，李小娘身边那个尚年幼的姑娘是钟府的庶女钟云翠，姑娘生的清秀伶俐，不过从小受了母亲李小娘的影响和教导，从不去和家中的嫡女钟云翡争抢任何东西，钟云翡也疼惜着这个小妹妹，倒也是相安无事的过了这许多年。
跟在李小娘旁边的队伍末尾上是江府的白云仙，那钟府大娘子原是没有邀请这对本就令她生厌的母女，只是老太爷江玉成想着让月儿在官眷的子女中多结识些新面孔便叫江府的大娘子韦素缨安排了白家母女与她同去。
韦素缨自是和她表妹苏心墨一般，内心有千般个心不甘情不愿，只是碍于老太爷的情面又不舍得老太爷为这对母女参加这次浴佛节赞助的大把银钱落到别人的口袋索性硬着头皮一并带来了。
云仙自知不受这对表姐妹的待见，自觉地领着月儿站在离她们足够远的末尾，这样彼此也不必碍了眼。
天阙寺的大主持依照佛家礼数的上香，展具，向佛顶礼三拜，接着带领堂上一众信徒同念《沐浴真言》，只见各家官眷此时都微闭着眼睛，面向金尊塑身的释迦牟尼大佛像唱赞着：“菩萨下云中，降生净饭王宫，摩耶右胁娩金童，天乐奏长空，目顾四方周七步，指天指地尊雄，九龙吐水沐慈容，万法得正中。”
礼毕后，各府的女使小厮替各家主子们捧上早已备下的丰厚敬佛礼一并进献给主持大人。大主持双手合十做礼感恩众家信徒，他走到这次天阙寺浴佛节的赞助钟府大娘子苏心墨面前沉沉说道，“施主今携众信徒参与浴佛大礼，现大礼已成，还请各位移步到客堂中，我寺为浴佛庆典特煎煮了香汤，造了黑饭，还请各位施主用一些。阿弥陀佛！”
同主持寒暄后，钟府大娘子苏心墨便着一众女使照应着前来参与浴佛节的各府官眷一同去天阙寺的客堂中享用些早早备下的茶汤餐食。
出了大殿的苏心墨招前揽后的忙着与各府的娘子姑娘们寒暄，忙的不亦乐乎。只见江府的大娘子韦素缨也跟在表妹的身后陪着笑脸，只有钟云翡一脸不情愿的陪在母亲身边嘟囔着嘴。
今日的苏心墨像是大婚当日一般，头上的金钗环不下五六对，流光溢彩的闪耀在那快要耸入云端的发髻之间，想必为了这一场门户之间的亲密聚会，她定是斥资花费了很多心血。
云仙倒是一派恬静的着一身碧色的常服带着身边东张西望难得出来的月儿慢悠悠的走在队伍的最后面，各府官眷女使婆子等几十号人浩浩荡荡的朝天阙寺大殿后的客堂走去。
【三】
禅音不绝于耳的客堂内，各府的娘子姑娘以及随身的女使小厮依次在钟府早早安排好的指引下入了席位，只见苏心墨端了端一身华而不艳的宽袖敞领镶朱穗长襦裙一副优雅尊容的向身边的寒笙使了个眼色，寒笙便去客堂后招呼来主持特意嘱咐给众府施主备下的香汤。
端起面前那一小碗用木制的斋碗盛着的半碗散着热气的浓汤，苏心墨嘴角一弯的客气道：“各府娘子和姑娘们，今儿我真真是荣幸，有了诸位与我一起来做这场浴佛礼，日后定是佛祖保佑的平安顺遂。”说罢双手端起那碗香汤示意各府娘子和姑娘们一起享用这碗沐了佛光的吉祥汤水。
角落里正襟危坐的月儿丝毫不敢放松，她学着母亲的模样端起面前一碗深色的茶汤，刚凑到面前就闻见一股不可名状的气味，她尽可能的压低着嗓音问母亲：“娘，这是什么啊，这么难闻！”
云仙惊了一下又迅速的恢复了沉静，她用外袍的宽袖浅浅的遮挡住嘴角，轻轻别过侧颜对着一脸嫌弃状的月儿小声的应着：“这是香汤，若是不习惯，轻轻抿一口便是。”
江府大娘子韦素缨一直谨慎端庄的陪在表妹身侧的位置，她冷冷的替表妹观察着在场每一位官眷的模样，当然了，角落上的那一对狐媚母女自是不能放松警惕，她眼光毒辣的捕捉到这对母女刚刚遮遮掩掩之下的窃窃私语，不自觉的想要给她们这对没规没矩的贱种一点点颜色看看。
只见韦素缨重新端起桌上的茶碗，敬向自家妹妹苏心墨，一脸羡慕的说：“今日有幸得我家妹妹的提携，有机会接触到如此尊贵的各府大娘子和姑娘们，真是百闻不如一见的荣幸之至！”说罢，堆满一脸的笑意向在座的官眷左右示意着端在手中的那碗香汤以做感谢。
“韦大娘子谦虚了。”开口的是苏心墨一向交好的王大娘子，这王大娘子是通政使司邹老爷的掌房大娘子，金陵城中人尽皆知的“百事通”。
说来这位王大娘子也是个八面玲珑的厉害角色，向来知道这钟府老爷钟青桐是皇后的血亲一脉，打两府交好以来，一直对苏心墨都是忠心不二的。
听到苏心墨的亲表姐如此谦虚，便急不可待的示好起来，要知道她房中可是有三四个待嫁的丫头，虽说江府不在朝中为官，可如今金陵城中的达官显贵家的官眷身上衣橱之中那琳琅满目的绸缎样式无不是出自于江家的绸缎铺子的，若是他日这韦素缨能看上她家众多女儿中的一个，那也是个非常不错的归宿。
想到这里，王大娘子端直了身子，一脸热情的继续说道：“我们这各府的大娘子们平日也不过都是足不出户的做做女红之类的无趣，哪里如江府这绸缎铺子开的热闹，眼见着满大街的官眷都穿的是你府上的缎子样式了。”说罢环视一圈赞同不已的目光自顾自的笑了起来。
“是是是，韦大娘子过谦了。”内阁学士吴家的陈大娘子紧跟着附和道，“我家庄姐儿都是喜欢去城南那家花间堂里挑选绸缎做衣裳，说是这江府的绸缎样式特别的很，与那旧制的衣裳就是不一样！”陈大娘子一向见风使舵，吃亏的事情从来不会做。
“我这个姐姐啊，平日里素来与人交好。”苏心墨看众人来抬自家姐姐，便顺势说：“江府老太爷和老爷都是远近为名的绸缎商人，这些年走南闯北的攒下如今的家业，可是，要我说，还得是我这宅心仁厚的姐姐持家有道，如今江府上下井然有序的一片和谐，别说是家中的女使婆子，就算是花花草草，阿猫阿狗的我姐姐也是个个上心的仔细照料着呢！”苏心墨说出“阿猫阿狗”的时候特意狠狠白了一眼角落里的云仙和月儿，那表情简直要上天！
早就听出这苏心墨不怀好意的贬毁的月儿憋闷着一肚子的火气硬生生的搓着长裙下那一双浅杏色的鞋底，云仙倒是不气，既是来了自然是少不了一顿冷嘲热讽，这些年听得不少，也不在乎多上这一顿，况且今日她有更重要的事情，她下意识的望了望手边出口的位置，橘烟这会应该已经在办事了。
“来来来，我说各位娘子，这香汤可是这天阙寺的大主持特意嘱咐的，快趁热用些，一会吃了这热汤我们再一并去山下的世凹桃园吃顿惬意的午膳！”只见苏心墨又端起茶碗毕恭毕敬的劝起入席的各府娘子和姑娘。
“苏大娘子，您费心了，我一喝这香汤便觉得与我往日里浴佛节那些汤水滋味不太一样。”见大家都开了口，光禄寺卿李家的裴大娘子也不甘示弱的说道：“我料想定是苏大娘子特意安排的！”
“裴大娘子谬赞了！”苏心墨假意推辞又继续的说道：“不过这天阙寺倒是同那城中各处的寺庙有所不同，这里供奉的可是释迦牟尼佛的佛顶舍利，精贵的很呢！”
“哦！”同席的各府娘子都一脸的讶异。
“各位娘子有所不知，相传这释迦牟尼佛涅槃之时其真身幻化的舍利不下百粒，为了宣扬佛法，后世的得道高僧便将这些珍贵的舍利带到所行之处赠予了不同的寺庙以广结善缘，前些年，我家姐姐府上的老太爷得知金陵城中发现了一颗极为罕见的释迦牟尼佛的顶骨舍利，便四处打听最终有幸结缘，老太爷为了这颗舍利可谓是煞费苦心，最后斥资捐赠重建了这牛首山的天阙古寺，将释迦牟尼佛的顶骨舍利供奉于此！”苏心墨佯装诚意的说着，在座的各府官眷听者无不感动，一边的韦素缨不禁感慨妹妹口吐莲花的厉害。
“难怪！”光禄寺卿李家的裴大娘子说道，“这天阙寺以往一直是破败不堪的，不成想倒是江府的老太爷费了此番周章重新焕活了这座古寺呢！”
“是啊，虽说是我家老太爷发现了释迦牟尼佛的顶骨舍利，可是后来决定重修这天阙古寺和后续的供奉环节全都是我家妹妹家的夫君也做主定夺的！”韦素缨投桃报李的顺势夸赞着自家妹夫的鼎力支持。
“既是两家合力，必定是功德无量啊！”内阁学士吴家的陈大娘子感慨道。
“对啊，难怪大主持对两家娘子如此尊敬，真正是造福一方啊！”一直不发言的找大娘子开了金口，她是谏议大夫查家的掌家大娘子，与苏心墨不过几面之缘，算不上交情，但刚刚众人的一番吹捧倒是让她也心生出几分敬意。
“这天阙寺的大主持确实与一般寺庙的主持不同，他是特意被钟府老爷从五台山上请来的，各位娘子手中的香汤也是这主持第一次在这金陵城中做，精贵得很啊！”韦素缨见各府官眷渐入佳境不觉得有些得意。
入席的各位娘子又不禁端起香汤来细细的品味，“确实与往年喝过的香汤不一样呢！”内阁学士吴家的陈大娘子说道。
“陈大娘子见多识广，定是吃过不少好的香汤！”苏心墨笑意盈盈的说道，“只不过这东西精贵得很，不过是每年夏历的四月初八浴佛节上才能吃上一盏的稀罕物，像咱们这些做大娘子也左不过是一年吃上一次的机会！”苏心墨傲慢的眼神落在府中妾室李紫若和她那个庶女钟云翠身上，此刻的李紫若沉静的吃着那盏香汤，丝毫不在意大娘子的目光热辣辣的洒在她身上，只是钟云翠一个劲的看着苏心墨身边那个一言不发的姐姐傻笑。
“我家妹妹就是个宅心仁厚的主儿。”韦素缨听出苏心墨的话外之音顺势助她一把的说道：“明明这府中早有不成文的规矩，像浴佛节此等盛大的节日只能是各府的正头大娘子和嫡女嫡子才能参加的场合，可我家这个傻妹妹倒是个痴情的，既是老爷娶进门来便也是喜爱的不肯丢手的，这不，满席面的正头大娘子只有我家妹妹是连自家妾室一并带来了！”说完自顾自的掩面笑了起来，那笑阴冷的刺人心股。
“有此等事？”光禄寺卿李家的裴大娘子附和着，“那真正是钟府的福气啊，苏大娘子果真是宅心仁厚的正主儿，那些个旁门左道的货色到了您家可是天大的福气了！”
“这算什么？”苏心墨看姐姐如此捧着自己，便也佯装委屈的说道：“要说我那都不算什么，我打小便认准我这表姐是个心软的主儿，这不，老太爷打经商路上捡回不知来路的一对母女，我家表姐竟不知去调查调查来处便任听家中老太爷吩咐的收进了府中，收拾出顶好的独立庭院让她们住的舒舒服服！”苏心墨不怀好意的越说越来劲，“这不，前几年那孩子还同我家川哥和云翡一道去学究那里读上了书，最最要紧的是，我这傻姐姐不仅不知道拒绝，还将自己唯一的嫡子宝哥送去与那丫头一道读书！”
“哟，要我说啊，你们表姐妹都是菩萨心肠的妇人啊，这金陵城中怕是找不出第二对像你们这般心慈人善的当家主母了！”通政使司邹老爷的王大娘子对苏心墨和韦素缨简直是赞不绝口的夸奖着！
“是啊，真正是找不出第二个的！”席面上的官眷止不住的夸赞道这对表姐妹。
满席面都是夸赞苏心墨和韦素缨的声音，此起彼伏的笑声与交谈时不绝于耳，此刻只有钟府妾室李紫若面色无有表情的自顾自的吃着碗中的汤水，她并不是无动于衷，而是满堂皆是家境殷实的掌门大娘子，而她和云仙一般，不过是寄人篱下的讨口吃食的忍气吞声，她们随这些个仗势欺人的妇人践踏着她们生而不等的尊严，她们不是不想抗争，只是比起那一时的口舌之快，她们更想要保全身侧那个她们最爱也最在意的人。
一番舌灿莲花的聊天让苏心墨和韦素缨这对表姐妹好不欢快，几个来回慢席面的大娘子们像是报团取暖似的聊的兴高采烈，总之是各人拨打着各人的如意算盘，香汤吃尽后，苏心墨便张罗着将席上各府的官眷引到门外早已备下的马车上一齐下了山，去那山色湖光甚是清爽的世凹桃园吃上一顿难得的野味珍馐！
“娘，我想回府！”月儿一脸不开心，跟在身边的玉衡更是憋闷了一脸的阴郁，她替两位主子愤愤不平。
“月儿，不可胡闹！”云仙知道月儿定是受不住客堂里那些妇人的惺惺作态，但这便是十年来她们早已所处的环境，云仙揣着未知的隐忧看着自己这个向来率直的女儿宽慰的说道，“你不是许久前便嚷着要来这山脚下的世凹桃园看水看山吗，今日刚好遂了你的心愿！”云仙拉过月儿挽在臂弯里。
“月儿！”人群中一个逆向跑来的女孩梳着时下正兴的郁葱发髻，那缀满了珍珠的浅银色钗环随她的一阵小跑细碎的发生响声。
“是云翡！”张学究的课已是告一段落，自从那以后月儿已是好久没有见过这位投缘的钟府嫡女。
“月儿，总算是和你说上话了！你不知道，我都憋死了！”云翡喘着气，切切的看着眼前这位出落清润恬静的月儿姐姐，“云仙娘子安康！”云翡也不曾忘记问候月儿身边的云仙。
“云翡姑娘今日真是可人！”云仙由衷的夸赞，小心的打量着出自她手的这身衣裳。
“可不是？！”云翡扬起一脸的喜悦，“还不是多亏了我这身衣裳！”说罢便使了个眼色开心的旋转起来。
云翡顺着望过去，队伍的末尾只剩下这江府的母女和自家府中的李小娘和她自家的妹妹钟云翠了，她自知母亲向来是讲究尊卑的，可是前方的各府娘子姑娘们早已经坐在了备好的马车上，只剩下这两对母女没有座驾，她有些失落的关心道：“许是母亲安排马车的时候忘了！”
“不妨事，我和月儿也很久没来这山上，今日天气爽朗，走着下山也是极好的。”云仙自知知道苏心墨定是故意的没有给她们安排座驾，何况她本来已有别的打算，此番更是惬意了许多。
“那你们呢？！”云翡别过头望着自家父亲的妾室李紫若和她身边一直龇牙对自己笑得妹妹。
“啊哟，我的小祖宗，我到处寻你，你可是钻到这队伍最后来作甚？！”只见苏心墨一阵尖细的嗓音传到了耳朵里，她安排好诸位娘子后找不到了身边的钟云翡，不用想，肯定又是跑来找这白月儿了。
“母亲，为何月儿和云翠不能坐车？”云翡小声的责问道。
“啊呀呀，你看看，娘这不是忙了这么多天的浴佛节，里里外外的都是为娘一人，本来是刚刚好的，只是后来这多出谏议大夫查家的大娘子和两位姑娘，这不，诶”苏心墨早就备好了说辞，那一副都怪她贵人多忘事的模样让人简直是嗤之以鼻。
“我的好妹妹，你们可不要责怪姐姐，看看我这忙里忙外的事情太多，把你们给落下了！”苏心墨穿过女儿身侧佯装一副自责的走向云仙和家中的妾室李紫若。
“姐姐无需自责，这么大的场面姐姐一人操持本身就是琐碎劳累的，我和月儿晃悠着下山，月儿一直念叨着牛首山的湖光山色，今日托了姐姐的福，得空陪她好生的转转！”云仙宽慰着惺惺作态的苏心墨。
“娘，既是月儿姐姐要与云仙娘子徒步下山，那，那云翠妹妹为何不可同我们一起坐马车下山？”云翡自知月儿和母亲的主意已定，便将眼光落在了年幼的云翠妹妹身上。
“不不不，云翡姑娘，我与云翠也是想下山走走的。”只是浅笑一直没有做声的李紫若开了口。
“云翠，你同姐姐一道坐车吧，你尚且年幼，走下去怪累人的！”云翡上前紧紧拉住云翠的手不肯撒开。
“娘，我想同阿姐一道下山，我走不动了。”云翠娇娇的回头央求着李紫若。
“娘！”云翡也回头微微怒色的看着母亲。
苏心墨怕误了事便点了点头急切切的向马车走去，边走边招呼着：“云翡，你带着小娘和云翠快点，满席的官眷还等着你娘我张罗呢！”
云翡见母亲松了口喜笑颜开的攥起云翠的手直直的向自家的马车走去，“月儿，那一会席面上见，你快点来！”云翡想起身后的月儿，切切的喊着。
直到看着苏心墨和李紫若带着钟云翡，钟云翠两姐妹上了自家的马车走远，云仙和月儿才算是真正的清爽了下来。
“我瞧那钟府大娘子就是特意请咱们来听这些个冷嘲热讽的！”玉衡憋不住的冒了一句。
“娘，我们往山下走吗？”月儿见母亲并没有挪步下山的意思。
“等等橘烟。”云仙轻声的说，身边的月儿这才意识到母亲身边的橘烟没了踪影。
半盏茶的时间，只见橘烟从澄心阁中一路碎步的赶来云仙的身边。
“妥了吗？”云仙问着。
“娘子放心，那大姐都说了，和咱家老爷说上的也都对上了，对了！”橘烟匀着气说道，“那大姐还说老爷认出那块粗鄙的麻布正是音儿的贴身之物，因为当时音儿草草被卖进咱家时，那大姐身边没有值钱的物件便索性扯下自个儿腰间的那块麻布给了音儿做个念想，不曾想，大姐打那回见了音儿后便再没了音信！”
“行，且这样，别的边走边说吧。”云仙怕太晚引起苏心墨和韦素缨的怀疑，便领着月儿和贴身的两个丫头切切的赶去山下的世凹桃园赴一场继续垂丧着脑袋听着满席大娘子的种种碎语闲言。
【四】
从世凹桃园的私家酒肆中酒足饭饱的一行官眷此刻正各怀着心思的站在自家备下的马车前告别，云仙是个明白的主儿，她向来不要求江府为流光阁单独备马车，即便是要来这牛首山也不过是劳烦日常里赶去各家铺面的送货马车顺道载着她们来此，一旦下了马，马车便回到城中继续各家的送货，这不，向来是锦衣玉食车迎车送的各府大娘子和姑娘们早早钻进了各府那争奇斗艳的华贵座驾中去。
招呼了一圈，最后只剩下苏心墨和韦素缨两府准备上车，韦素缨瞧着云仙和月儿巴巴的站在日头有些大的路边等着自家铺面送货的马车，便佯装关切的走到云仙身边说：“妹妹，这送货的马车兴许还在路上耽搁，实在不行让月儿先行与我回府？”
“多谢大娘子！”月儿没好气的屈膝做礼，“我要与娘亲在一起。”
“啧啧啧，那行，可别让这毒日头晒化了你和你娘亲那粉嫩的小脸儿！”韦素缨一扭身捂着嘴上了马车。
“哼。”只见苏心墨也跟着姐姐的样子一副趾高气扬的上了自家的马车，云翡左右为难的看着月儿，母亲切切的在车里催着，她便恋恋不舍的给这自小一起长大的姐妹使了个眼色。
马车绝尘而去，徒留江府云仙带着月儿和两个贴身丫头落落的站在路的一旁等待府中的马车。
“咦？真奇怪”玉衡开了口，“为何今日不曾见到以为官眷带着家中的哥儿？！”别说玉衡，就连是云仙和月儿也是第一次参加声势浩大且礼仪繁多的浴佛节，平日里这都是正头大娘子每年聚会的好借口，且不说这一趟浴佛礼节的流程十分之繁琐，单单是参加这个浴佛节就得捐出不少的银钱为佛门祈福，除了金陵城中豪门显贵，料谁也掏不出这许多银子来。
“金陵城向来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这浴佛节只能是妇人参与，至于原因，按照老辈儿的说法就是浴佛节便是沐浴佛身，感应佛法之事，用香汤沐浴佛身，感恩摩耶夫人诞下拯救人类苍生的释迦牟尼，所以从来都是妇人参与的一场盛事。”云仙虽是第一次参与，但毕竟是在此生活了十年，每年夏历四月初八她也会被铺面左右的妇人叫上一同去城中的小寺庙中祈福祝祷。
“难怪！”月儿和玉衡连连点头。
“若是老太太在，哪里轮得到这钟府大娘子！”橘烟是府上有资历的丫头，她自然是清楚老太太生前参加过的浴佛节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规矩。
正说着的时候马车来了，主仆四人有些疲乏的上了车，沉沉的坐下，不由得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橘烟，你倒是和我说说浴佛礼成之后去了那客堂里喝的那碗黑乎乎的汤水究竟是个什么玩意？”月儿吧唧着嘴到现在还不能琢磨透那黑了吧唧的玩意到底是个啥。
“娘子，你们喝了什么黑乎乎的汤水？”橘烟有些紧张，她担心是钟府大娘子做什么手脚。
“你别听月儿夸张。”云仙掩起嘴忍不住的笑了，“哪里是什么黑乎乎的汤水，听钟府大娘子说那是什么香汤，满席面的精贵官眷都争抢着喝呢！”
“我才没有争抢？！”月儿激动的跳起来，她着实不明白那些官眷到底是在吹捧什么。
“你又不是官眷！”云仙打趣女儿的直率，好歹是甩掉了一桌子黑压压的官眷，此刻的云仙卸下了一整天的紧张，连笑容都不必那么的拘谨。
“我才不要做官眷！”月儿驳了母亲的打趣，一副正经的样子说：“我要做个云游四方的侠女！”
“噗嗤！”玉衡，橘烟一下子忍俊不禁的快要笑掉了眉毛。
“干嘛？！你们竟然笑我！”月儿见大家如此的戏谑，一捧老高的撞了马车的顶棚，“噢哟！”
“哈哈哈哈！”大家已经是笑成一团的肆意。
“我不高兴了啊！”月儿佯装不开心的插起手来。
“好好好，月儿乖，我来告诉你那黑乎乎的汤水究竟是什么玩意儿！”看月儿有些不开心，橘烟强忍着笑容宽慰着。
“那你快说，说得好我就考虑不罚你！”月儿来了劲。
“其实啊，那香汤就是寺庙的僧侣用甘草茶做成的浴佛水。”橘烟一脸正经的说。
“什么？浴佛水？”月儿快要呕吐的样子惊呼道。
“小祖宗，给你喝的自然不是浴佛以后的汤水，我的意思是只有在浴佛节这一天，寺庙中的僧人才会用甘草之城特别的汤水，一些用来沐浴佛身，一些用来分享给尊贵的客人。”橘烟一脸见怪不怪的样子解释道。
“只有甘草？”云仙也好奇的问道，之前也只是听闻过这种珍贵的香汤不是人人都有幸见得到，更别提喝上一盏的福气了。
“娘子，我在澄心阁的时候特意问了寺里的小僧，今年与往年不同，主持加了百香草和几种祛除燥湿的药草。”橘烟早早便探听了浴佛节的细节。
“难怪那香汤有股中药的浓郁。”云仙也细细的回味着。
“那我就安心了！”月儿终于搞清楚那茶碗里莫名其妙的汤水是个什么来历了，她悻悻的宽慰道自己。
“原来我们的女侠还害怕喝汤药！”橘烟不忘顺便打趣着月儿。
“哈哈蛤！”车厢又是一片欢腾的笑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