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深秋时节,江府后院的橘子园。
“云翡,你来看!”月儿和云翡此刻穿梭在江府后院那片果园里熟透的橘子树林之中。
“月儿,这儿也是,你看,这颗桔子长得像只敦敦的灯笼!”云翡自顾自的看着满眼熟透的金黄橘树。
“云翡,不如我们摘下几只去湖边吃。”月儿鬼马的做着鬼脸,爪子老早就扔到了枝头上硬生生的拽下一只硕大的桔子。
说时迟那时快,云翡和月儿两人倒像是天生的姐妹,不一会便从橘子树林之中碰了五六只硕大的桔子,用腰间的宽襦兜住,边笑着边闹着的向院子边上那个小湖面走去。
遇上了艳阳高照的深秋时节并没有太多凉意,姐妹俩直接洋洋洒洒的走到湖边干燥的枯草丛边顺势席地而坐,月儿已是迫不及待的剥开一只扑鼻而来沁人心脾的香气的柑橘,来不及像母亲平日里那般细致的剔除掉橘子瓣上的果茎,用手轻轻一掰分了一半给还没下手的云翡,咬上一口的月儿睁圆了眼睛,“云翡,这柑橘真甜!”
云翡见状也顾不得许多,塞了一片进嘴,果然是爆破在口腔里的果粒香甜。
“姐姐,我平日里并不爱吃柑橘,今日被你一说,倒是觉得有些滋味!”云翡又塞了一片进嘴里。
“妹妹为何不喜欢吃柑橘,况且柑橘提神醒脑最是好味!”月儿不解的问道身边这个文弱的妹妹,自打来了这金陵城中,举目无亲的除了母亲,便是这个钟府的嫡女钟云翡和她一同长大了。
“姐姐不知,母亲是最宠我家哥哥的,哥哥打小便爱吃柑橘,母亲便想尽办法做出各类与柑橘有关的吃食,甚至还研究出一种将柑橘碾碎了装坛发酵一段时日后再舀出来兑入些蜂蜜的吃法,总之啊,凡是柑橘类的蜜饯,果子,糕饼之类的吃食我母亲是层出不穷的找来给我哥哥吃得!”云翡吃完手里的柑橘,把玩着手心里的那条帕子。
“那你哥哥吃了那么许多的柑橘岂不是小时候长着一张黄彤彤的桔子脸!”月儿吃的不过瘾又剥开一只硕大的桔子,一边不忘打趣的逗着云翡。
“姐姐你真逗!只是,只是从小见多了柑橘便厌了这柑橘的气味,后来索性连吃都不想吃了。”云翡若有所思的说着。
“那你喜欢吃什么?苏姨母不曾如此待你吗?”月儿歪着脑袋看着眼前的云翡。
“母亲待我也是好的,只是和哥哥相比”云翡低下眉眼,不再继续说下去。
“那也是比我好的!”月儿拿自己安慰着有些失落的妹妹,“来阿公家以前我都没吃过一次饱饭,我娘都是绣好了那些富户要求的荷包送去府中换些吃食和极少的银钱,有时碰上不好的伙计还想从我娘亲的银钱里分去一些,总之,总之妹妹是比我好的。”
童年的回忆就好像是一个巨大的黑洞,月儿一不小心便会坠陷其中,那种周身一片漆黑的阴冷大口将她吞噬的冷汗一惊总是出现在梦境里,她不愿告诉母亲,即便说了也不过是母女二人抱头痛哭的揪心。
“月儿姐姐,你是个伶俐又心善的人,老天爷自是不会亏待你的。”听着月儿说起自己的故事,云翡安慰起她来。
“妹妹不必担心,我皮实的很。”月儿佯装坚强的顺势躺下,躺在那片有些枯黄的草丛之间,那里洒满了阳光,暖暖的一大片金光像是能将梦魇驱散。
月儿躺下侧头,突然发现草丛之间生的几株和大娘子院中一模一样的小花,她一下子坐起身来,对着云翡说:“妹妹,你可知这是可以涂抹在指甲上的凤仙花?”
云翡顺着月儿的手看到了几株极不起眼的浅粉色小花静静的夹杂在草丛间,她细细贴近看了看,笑着说:“姐姐莫不是着急着打扮自己,竟连花都认错了!”
“这难道不是凤仙花?”月儿凑近了说:“小时候我与母亲也时常在山谷中见过这种花,母亲说这是指甲花,女儿家大了便可摘了涂抹在指甲上,很是好看,我母亲过去也用这花涂抹过呢!”月儿一本正经的说道。
“凤仙花确实是指甲花,女儿家自是可以取来涂抹指甲。”云翡认真的回应着有些疑惑的月儿,“可是姐姐,你凑近了看,虽然凤仙花和这花有些相似,也这花却不能拿来涂抹,而且。”
“而且什么?”月儿问道。
“而且若是我看的没错,这是南方水滨边常有的洋金花,也叫曼陀罗花。这花的花粉若是不小心误食进腹中,轻则口渴,狂躁,昏迷,重则会引发器官衰歇导致死亡!”云翡切切的说。
“这么厉害的花!”月儿惊讶的听着云翡说的这些。
“那,那这园子里怎会有这种花出现?”月儿不解的问道,她不自觉的想起大娘子院子里那颜色鲜艳的一簇簇小花,像极了眼前这种可以致命的花。
“这花虽有毒性,但也是中药里治病的植物,况且这花喜欢阳光和水,说不定是鸟儿飞过果园时不小心,不小心播下的种子。”云翡说到这里竟不自觉的笑了,毫无心机的完全不知月儿此时忐忑的内心已是慌乱一片。
“她为何要在院子里种上一大片洋金花?!”月儿在心里不断的重复着这个问题,她百思不得其解但又不能将这个疑问告诉眼前的云翡。
“妹妹如何知道这些?”月儿觉得云翡说的很是在理。
“姐姐,我家母亲祖上世代经商,熟悉各类药材,祖辈们也曾跋山涉水的找寻许多奇珍异草研究药性,因此整理出一套如何辨别和善加利用各类药材的书籍,这些书籍就在我府中,闲来无事我便喜欢拿来解闷儿!”云翡娓娓道来熟悉这些草木的缘由。
“今日不仅吃饱了桔子还跟着妹妹学了许多。”月儿按耐住心中的疑问,竟不知姨母和大娘子竟是医馆世家的后代,只可惜了,到大娘子和姨母这一辈竟没再延续。
姐妹俩一阵研究后又肆意的躺在了这片暖融融的草地之上,云翡和姐姐聊了几句有些乏了便闭上眼睛瞌睡起来,月儿索性也闭上眼睛开始一个人琢磨起大娘子院子里的那种小花到底是什么的问题。
“哈哈,月儿妹妹,云翡妹妹,原来你们躲在这里,让我和慕川哥一阵好找!”江天青不知哪里蹿了出来,手里还捏着几只翠色的狗尾巴草。
“你们怎么来了?”被身后宝哥熟悉的声音吓得一下子从地上跳起的月儿来不及整理自己有些凌乱的发髻,一脸娇羞的质问道。
“月儿妹妹,是我让宝哥同我一道来寻你......和云翡的。”慕川毕恭毕敬的躬身做礼,一身银灰的袍子,腰间系的是温润的素色玉佩,他浓郁的眉眼之间隐隐藏着找到月儿的欣喜。
老远处是一路小跑的玉衡,气喘吁吁的朝月儿这个方向喊着:“姑娘,姑娘,我本是在橘园那边盯着别让那些个婆子来叨扰了两位姑娘的清净,可是,可是两位公子惯会使坏的,我,我拎着摘好桔子的篮筐,实在是,实在是追不上他俩。”玉衡喘着粗气,一边委屈的解释道。
“玉衡,没事,你先将桔子送回流光阁,告诉母亲,我晚点回流光阁,让她安心。”月儿心疼玉衡是个没心眼的姑娘,天青从小就爱捉弄府里的女使,刚刚一定也是让玉衡一顿难看的。
玉衡得了月儿的吩咐,便嘟囔着转身朝流光阁去了。
【二】
刚刚入睡的云翡被这一阵喧闹吵得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她定眼一瞧不是别人,是天青哥哥和自家哥哥,她慌乱的爬起,嘴里嘟囔着:“月儿,月儿,快帮我弄弄这鬓边的碎发。”
“有啥紧张的?我和慕川又不是老虎,还能吃了你俩不成?!”天青逗趣着眼前这个打小便一起长大的姨母家的云翡妹妹。
月儿仔细替云翡整理着鬓边的钗环,一边撇过头没好气的冲面前这两位公子说道:“我与云翡妹妹不过是忙里偷闲来湖边散散心,你们来这里做什么?扰了我与妹妹的好兴致!”
“月儿妹妹今天好生雅致!”钟慕川一眼便看出今日格外惹眼的白月儿。
“我家妹妹自是好看的!”天青走到白月儿的身侧,扬起一脸的骄傲。
月儿将目光移到云翡身上,却隐约觉得见到天青后的云翡有些不同于往事的拘束。
“我有什么好看,好看的在这里!”月儿扯过一边的云翡,推到天青的面前。
“云翡妹妹自然生的好看,只是,”天青又要开始顽皮。“只是云翡妹妹与慕川哥虽都是姨母所生,可是,可是为何慕川哥生的如此之难看啊!”说完只见反应过来的钟慕川追着跑开的天青好一顿胖揍。
“月儿,月儿,快救救你家哥哥啊!”只见几个来回,一向文弱的天青哪里跑得过自小便精于骑射的钟慕川,他迅速的躲到月儿的身后央求着慕川能放他一马。
“只怕是月儿也救不了你这个没规矩的东西!”慕川伸手便要去抓月儿身后的天青。
“云翡,你是我自家的妹妹,还不帮着哥哥抓住这个胡诌乱话的家伙!”钟慕川不敢碰到月儿一丝一毫,便索性拉上自家的云翡做救兵。
“哥哥,我哪里是宝哥的对手?!”云翡娇羞的低下眉眼,自从母亲提过要将她许给表哥江天青后,每每见到表哥都是不能自己的尴尬与腼腆。
“就算是云翡妹妹帮着你,你们俩也是追不上我的!”天青逗趣的翻弄着眼睛,这模样倒是引得云翡一阵好笑,不自觉的便提起长裙追起天青哥哥来。
只见云翡摇曳着红锦石榴长裙,微微托住鬓间随云髻上那珠子链儿碰撞里铛铛作响的金步摇追着朝橘园深处奔去的江天青。
“来啊,来啊,云翡妹妹,你倒是替你川哥来抓我啊!”天青挑衅的喊声远远飘来。
【三】
直到看到云翡追逐天青的身影完全隐匿在暖橙色的桔园树丛之中,月儿一下子晃过神来,此时眼前这方水滨之边就只剩下她和钟慕川两人。
月儿低下眉眼,提起裙襦便要朝府里走。
“月儿。”钟慕川心心念念的独处时光竟来的如此仓皇,他掩不住的有些悸动。
“钟家哥哥,你,你还是叫我月儿妹妹吧。”月儿有些局促的绕着手掌里死死攥住的帕子,那双手掌心已是冷汗密密。
“月儿妹妹,这几日为何不曾去张学究的课上?”钟慕川有些挂念有些时日没有见面的白月儿,急忙问道。
“我是女儿家,自是不必参加科考的,前几日恰逢中秋佳节将至,许多官宦人家定制的衣裳催得紧,我怕母亲累着便留在铺子里帮助母亲。”月儿紧走几步的将钟慕川甩在了身后。
“月儿妹妹是讨厌我吗?”见月儿如此急着离开这两人的独处时光,钟慕川清峻的眉眼生出几分淡淡的失落。
月儿听钟慕川一个堂堂公子说出这话,不自觉的停下了匆匆的脚步,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着回首,“那倒不是,钟家哥哥自小便是文武全才的翩翩少年,又是姨母姨夫心尖尖上的人,我,我又怎会讨厌哥哥。”月儿的心扑通扑通的快要蹦到嗓眼,纵是眼前这位风姿卓越,妙似仙人的钟慕川有千般万般的好,于她一个谈不上任何出生和家世的野丫头来说,那都是想都不能想的奢望,即便是有那么几次瞬间的心动,也不过是浅尝辄止的戛然而止,他只是那个出现在梦里的公子哥儿。
“那,若是不提我钟府的门第,若是不提旁的什么,只当是我这样一个人,就是你眼前的这样的模样。”钟慕川有些激动,他不想被那些世俗的东西牵绊,他只是纯粹的想要知道若是没有那些虚伪的外表,冠冕堂皇的一切,眼前这个让他日夜挂牵的白月儿是否会给他一丝丝期待。
月儿被直直站在面前只有咫尺的钟慕川吓得向后踉跄了几步。
“妹妹说话啊!”钟慕川满眼里都是月儿脸上映染了斜阳的绯红一片。
“钟家哥哥想听什么?”月儿吓得语无伦次,她不知道如何表达心中那种复杂而纠结的情绪,她有些慌乱,耳垂上的明月珰也随着起伏的心跳晃动不止。
钟慕川知道这二人时光实属难得,他顾不上许多,伸出那双温热的宽厚手掌死死的把住白月儿柔弱的双肩,月儿吓得慌了神,“钟家哥哥,这是作何?”
“月儿,你看着我!”钟慕川略带命令的声音低沉的穿透月儿的耳膜,出人意料的是,月儿在一片慌乱中听话的抬起玉白色的小脸,她不安的眼光正逢上迎面钟慕川渴望她作答的眼神,那种炽烈的灼热竟是比这金陵城里火辣的七月流火还要刺眼,“月儿妹妹,我喜欢你,喜欢你的灵动,喜欢你的与众不同,喜欢你率真和坦诚,喜欢你的一切。”钟慕川霸道的声音逐渐温柔下来,仿佛月儿此刻满溢出惊吓的泪水的盈盈眼光是令他慢慢镇静下来的那一剂灵药。
顾不得月儿任何的回应,钟慕川一把将眼前这个占满他心绪的白月儿拥入自己宽厚温热的胸膛之中。四下里安静极了,除了偶有几声水滨白鹭的脆啼。
月儿瘦弱的身躯整个儿的埋进钟慕川的怀里,那是她第一次零距离的贴进一个男人的怀中,她的印象里只有母亲的胸膛能够肆无忌惮的亲昵。
钟慕川紧紧的拥着怀中这瘦弱的一小只让他心生怜爱的妹妹,月儿的脑袋死死的贴在钟慕川胸口前的衣襟上,扑通扑通的是这个男人强而有力的心跳声,月儿讶异自己并不觉得可耻的想要急急的推开,反而是那阵阵从钟慕川胸口透出的温热体味让她有些沉醉,那不是花草的香气,亦不是焚香的木头气息,像是钟慕川这个清峻卓卓的公子身上自然生出的味道,而这味道,让月儿不知如何安放的慌乱一一安静。
月儿突然想到母亲,想到钟家那个刁钻的苏姨母,想到若这不过是大梦一场,想到钟慕川不过是被欲望冲昏了头脑的一时冲动,她一个冷战的挣开钟慕川那方明明期待的温热胸膛。
“钟家哥哥,失礼了,失礼了,我要回流光阁了,母亲该责骂了。”月儿零星散落的鬓间的发丝勾勒出那张滑过泪痕的侧颜。
“月儿妹妹,我当真如此不堪吗?”钟慕川松开那双温热的手掌,陷入失落。
“钟家哥哥是极好的男儿,日后亦是要考取功名为国效力的栋梁之才,只是,只是。”月儿心中有千万个声音,千百种纠结和不舍,它们层层叠叠的交织于心,找不到可解的答案。
“只是什么!”钟慕川切切的想要知道横亘于他和白月儿之间的到底是什么。
“只是,只是你我根本就是不可能的!”月儿有些负气的喊出来内心深处那一个憋闷了很多年的声音,纵使她再优秀,再通透,再懂事,再惹人喜爱,在那些重视门第,讲究联姻的世俗眼光看来,她终究不过是个来历不明的贱种,更别提那些门当户对的条件,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她从哪里来,她为何被母亲带到这个世界上来,她连自己都不知道,又有什么资格去追求自己想要的爱人。
想到这里,月儿娇丽的小脸已是爬满了泪痕,她无力的蹲下了刚刚还振振有词的身子,瘫坐在枯黄的草地之上,这是她的痛,是她不能逾越的伤口,这么多年了,那个伤口被母亲小心的呵护着,她不敢随意的提,她更怕伤害母亲的心,但,那伤口盘踞在心门之上,没有痊愈的可能,只会伴随着月儿的成长,越撕越大,越扯越疼。
“你不会懂,你和我,是不可能的。”月儿喃喃的念叨着,眼前的这个钟慕川是她想爱却不够资格去爱的那个人。
“月儿,我懂,我当然懂,十年前,我第一次在江府的余庆堂看到你的第一眼就喜欢你,我托人打听到你身世,知道你和云仙姨娘在遇到江老太爷之前过的非常辛苦,我知道。”钟慕川屈膝靠近草地上的月儿,伸出依然温热的双手将此刻已是泣不成声的月儿再次的,揽入怀中。
“我知道,你自小便过着遭人鄙夷的生活,你觉得我不会懂你的痛,对吗?”钟慕川完全温柔下来的语气密密柔柔的摩挲着月儿起伏的心绪。
“钟家哥哥。”月儿说。
“叫我慕川。”钟慕川恳切的说。
“慕川。”这是月儿第一次吐出这两个心里曾无数次说过的名字,她一动不动的在钟慕川怀中。
“你自小便是钟府老爷和大娘子的心头最要紧的人,他们日后定会为你寻一门讲究的婚事,自会有品貌双全的大户女儿做与你的娘子。”月儿自知和钟慕川的身份悬殊,她是个明白通透的姑娘,这个怀抱终不是她能依靠的。
“月儿,就因为你打小不曾有父亲,就因为你没有殷实的出生,我认识的月儿难道只在意这些个莫须有的规矩?”钟慕川耐下心试图说服眼前这个自己牵挂了十年的女孩,“我在意的从来不是这些家族门第,我在意的从来只有你。”一阵风迎来,钟慕川分明闻见白月儿鬓边清甜的少女香气,那是他多少次与妹妹擦肩时所沉醉的那缕气息。
钟慕川的话恳切的着实有些打动白月儿的少女心扉。
“可,可你母亲。”月儿想到那个苏姨母又想到她那个脾性相似的韦大娘子,不觉心头一惊,好像是此刻偷情般的罪恶。
“月儿,我要你明白,我今日既是让你知道我的意思,便不再会同别家的姑娘沾染上一星半点的关系。”钟慕川不自觉的想要伸手去抚摸此刻乖顺在怀中的月儿,但,正是因为他爱,那伸出一半的手掌用收了回去,爱是克制,爱是待一切她所纠结的烦恼都一一解开,再许她一个海枯石烂。
“那,那若是姨母硬要替你安排呢?!”月儿见钟慕川敞开了心扉,话匣子也索性打开。
“那,那我就带着你私奔。”钟慕川立马答道,好像早已筹谋只待月儿发问。
“私奔?!”月儿讶异这个认识了十年的翩翩少年一直是家族中温文儒雅,品学俱优的榜样,这话从他嘴里蹦出来真的是要扯扯耳朵的不敢相信。
“我不要私奔,六岁那年便与母亲亡命私奔过一次了!”月儿自个打趣着自己,尴尬的笑刚刚咧到嘴边,一串断了线的泪珠便急匆匆的滚落到衣襟前。
“月儿”钟慕川掏出袖口的帕子,替她轻柔的拭去那串浸透着不堪童年的清泪,满是怜爱的看着月儿说,“月儿,这一生,我钟慕川的花轿只会去迎娶一个人,那个人就是你,白月儿。”
月儿泪眼婆娑的迎上钟慕川炽烈的眼神,一时间无声胜有声。
说下心底早已重复了千万次的这句话,钟慕川想到十年间这个月儿妹妹一直寄人篱下过的着实谨小慎微,但每每见她,她又总是活的像是一朵向阳花,永远替他人着想,永远通透的明白事理,他爱她,他懂她,他不介意世人的眼色,他愿意用这一生的年岁去缝补她心口上的那块伤疤。
【四】
果园深处传来小厮女使的叫喊声,钟慕川和月儿不约而同的站起身来,月儿慌乱的拍拍身上的尘土,有些不好意思可眼中又多了一丝丝的,情意。
“月儿姑娘,原来你在这里!”越来越近的原是大娘子身边的贴身女使寒笙。只见她气喘吁吁的匀着气。
“刚刚月儿姑娘和我家妹妹云翡一起在这果园里摘橘子。”只见钟慕川摆出一副公子的款儿,定定的打着圆场,“宝哥故意要来抢这两位妹妹的果子,言语间便追逐玩闹了起来,这会宝哥怕是要追上我家云翡妹妹了,寒笙姑娘,你可见到宝哥和我家云翡?”钟慕川知道大娘子身边的女使也是个不好惹的角色,便故意将话题转移到宝哥身上。
“我没看见宝哥,宝哥同云翡姑娘在一起?”寒笙是替大娘子来寻宝哥的,要是知道宝哥和钟府的嫡长女钟云翡不知私自去了哪里,估计又是要被大娘子责难了,她赶紧要回头去将宝哥寻到,免得节外生枝。
“我与月儿妹妹也在四处寻着,这水滨不曾看见,想必是在府中别的地方。”钟慕川说罢自然的示意月儿妹妹朝府中内院的方向走去。
“那我先去府里仔细瞧瞧!”寒笙满心要找到宝哥回大娘子那里复命,倒是忽略了刚刚水滨只见钟慕川和白月儿的情景,说罢便匆匆的跑回去。
“若是看见云翡,让她早些回余庆堂,我与月儿妹妹且在那里等着。”钟慕川冲着跑远的寒笙切切的嘱咐着,一路急着寻宝哥的寒笙恐怕是没有听见,很快便消失在桔园深处。
“月儿等我。”钟慕川回过神才发现刚才怀里那个乖顺的月儿妹妹早已快步的走远了。
“幸好是被你三言两语的打发走了,要是被大娘子知道你我在此。”月儿满是羞涩的低下头去,“要是大娘子闹起来,江府上下怕是要翻天的。我娘,我娘肯定会伤心的。”月儿继续朝前走,低头看见一枚硕大的金黄橘子,捡了起来,用帕子擦了擦的握在手心。
“怕什么?”钟慕川赶上月儿,“若是寒笙告诉了大娘子,我就索性让母亲来府上给我提亲!”钟慕川倒是不同于往日的斯文,此刻的他竟有些不管不顾的耍起泼皮来。
“你,你尚未参加科考,男儿应以功名为重。”月儿内心不安分的很,想着前路荆棘坎坷,她有些犹豫,有些缺乏勇气。
“月儿,科考是定要中举的,你也是定要娶得!”钟慕川定定的说着,他身后的那池湖水泛起落日斜阳的粼粼金波。
“恩,我等着!”看着眼前这个身长七尺八寸有余的堂堂男儿如此恳切的表达着对自己的爱慕,月儿从未经历过男女情爱的心湖之上不自觉的泛起丝丝涟漪。
“月儿,月儿!”钟慕川肆意的叫着心爱的月儿。
“别叫了,让旁人听见就不好了!”月儿转头娇羞的将手里擦拭干净的桔子握在钟慕川的掌心,飞快的跑远。
“妹妹怎知我爱吃柑橘!”钟慕川第一次收到来自月儿的礼物,有些惊喜的发现手里的柑橘正是自己的心爱之物。
“我自是知道!”月儿杏色微吐的脸上绽开甜如枫糖的微笑,她一扭头奔向江府的深院之中,快要跌落进云雾之中的斜阳浸染着江府此刻静谧的飞檐翘角,灰瓦白墙点染上时光的流动,默不作声的却又见证着聚散离合,欣喜悲恸。
钟慕川款款步在月儿身后,直到他高大挺拔的背影消失于庭院口那方满月门洞,云仙才从密密的桔园里走了出来,她本是要来寻这许久不见的女儿,可却偏不巧的听见了这一切。
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不可避免的发生了,她要怎么办,她能怎么办,而月儿偏偏对这钟家的哥儿动了心的,她心思深沉的绕过钟慕川和月儿去余庆堂的近路,她小声的吩咐身边同她一道听得真切的橘烟:“我们回流光阁。”
“姑娘,咱们不去余庆堂?”橘烟知道主子此刻心绪烦乱。
“头疼的紧,周家大姑娘的衣裳要抓紧着做出来,回去吧。”云仙心绪翻腾的回着。
就像月儿第一次提到钟慕川送她的锦盒,下的邀贴请她去参加避夏一样,她的心里此刻又有两个声音同时撕扯着她的心,而她竟不知要与谁人话语这份无能为力的焦心!
橘烟深知云仙娘子的焦虑,她刚要启口的疑惑又被自己生生的吞回肚中,主仆二人心思深沉的向流光阁走去,不知未来这深宅大院里又会兴起怎样的波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