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熙骑着马,我牵着驴子。应该是我们都有点醉醺醺的,所以难以驾驭各自的坐骑很正常,它们非常有可能自作主张捡青草葱茏的路走。这样发展下去,事态的严重性是不能够控制的。
慕容熙歪歪斜斜地骑在马上,一会儿左摇右摆,一会儿前俯后仰,我担心他会狼狈地跌落尘埃,就亲手把他用马缰绑在马背上,他只会哼哼,像一堆死板的货物。我呢,也明白自己的处境,就用驴子的绳子捆在身上。这样一来,驴子算是带头人了,它扯着我走,我负责不时回头向马儿招手,提醒马儿不要撒娇似的撒着蹄子乱走!
另外,我当然还负责指路,只要驴子出错了蹄子,我就说,驴子,你是傻子啊,还不认识路。然后,“噗通”栽地上,不起来,直到驴子走对了路。
一路上的树木长得不是很好,才打完仗,到处都是放火烧山的痕迹。一定有某个地方曾经是惨烈的战场,里面孕育了许多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它们的能力就是制造一阵阵让人毛骨悚然的阴风,听说这是解酒良药。千杯酒化作冷汗流,万般醉变成害怕飞。
突然,旁边稀稀疏疏的小树林里响起了尖锐的鸣笛声。同时,有人在大声地叫唤:放箭了,路人注意!
我反应比较快,瞬间卧倒。一抬头,看见慕容熙还是马背上,赶紧爬起来,在犹如雨纷纷的乱箭之中,手忙脚乱地扯他下来。
慕容熙真是的,现在都还不醒。凭借我多年来对江湖惯例的想象,一定是遇上土匪了。若是杀人不眨眼的悍匪,今儿个可要人财两空了。
我想起慕容熙在茶铺露的那一手,知道他是个不可多得的战斗力,就双手抓着他肩膀使劲地摇。
慕容熙感觉有剧烈的晃动,就说,死马儿,不好好地走,小心大爷一个不如意废了你。
听见他开口,我趁热打铁,手上加一分力道,把慕容熙口水都摇得飞溅出来。
还好,这家伙终于醒了,伸出舌头舔舔嘴唇的口水,说,杨兄作甚?到姚市府了也不用这般激动!
我颤抖着说,慕容兄弟快快起来,我们遇见劫匪了。
慕容熙动了动身体,扭了扭脖子,说,啊,好痛啊。
我把鼻子一掀,有强烈的血腥味,就大叫,不好,慕容兄弟,快让我仔细地看看,你中箭了!
慕容熙马上一脸既伤痛又凄苦的表情。是的,作为一个行走江湖的好汉,竟然被这些小把戏暗算了,身体上的惩罚自然是伤痛,心理上得承受的是丢脸。
我把慕容熙翻过来翻过去的看了三遍,没有发现他的屁股上,或者背上,反正就是全身上下没有一支箭。
我说,慕容兄弟,你有什么感觉?
慕容熙说,我感觉躺在冰凉的地上,还有,脖子可能是打瞌睡的时候扭到了,好痛。
我纳闷了,哪里来的血腥味呢?既然慕容熙醒来了,我的底气就足了,站起身来,左手叉在腰上,右手指着树林子,大骂,哪些个直娘贼,跑到太岁头上动土来了,也不怕短了阳寿么?
才骂了一句,舒服是舒服,只是觉得中气不足,就把左手往后背移动,以便获取更多的力量。
不料,左手摸到温热的箭杆。我大叫一声,不好,我中箭了;同时果断扑到在地。接着气喘吁吁地,还略带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慕容兄弟,原谅我的我无能,我不行了,恐怕将不久于人世了,我要死了,我要死了,剩下的事情就全权交给你处理了。我就地休息下,死也瞑目。
慕容熙拍拍胸脯说,杨兄,你放心大胆地躺着吧,世界上还没有几个我不能撂倒的小毛贼,一定打得他们屁滚尿流。那么,我上了哦?
我说,别忙,请慕容兄弟先把这箭给我拔出来,觉得趴在地上不舒服,就算是稍后趴累了,我也好翻个身。
慕容熙说,对,我忘记了。
说完走过来,伸手就是电光石火地一拔。于是,小树林里回荡着我凄厉的叫声。我差点感动得失声痛哭,这么高的办事效率。就说,慕容兄弟,我……还没有准备好呢,我早就准备好的“一、二、三”,还没有开始数呢!
慕容熙抓抓头发,说,呀,我又忘记了。哎哟,流好多血,怎么办啊?
我说,这个就不劳你费心,我自己捂住就是了。你赶紧的去给我报仇。
慕容熙一抱拳,说,遵命。活脱脱一个小弟样儿。趁他有愧于我,良心不安,抓紧时间使唤使唤。
慕容熙跳上去说,那个谁,不是要打劫么?怎么还不出来收货?是不是看见威武雄壮的我,吓破胆子了?
我想,要不是我提前受了重伤,哪里还有你出风头的机会?嘿嘿,我也趁此机会掂量掂量你小子到底有几斤几两。
他话音刚落,又是一大波箭雨下来。只见慕容熙不慌不忙地拔剑,潇洒的东张西望了一番,手腕轻巧的抖动,刹那间,一片剑光从天倾泻,组成一道坚不可摧的墙壁。所有的箭撞上去后只发出了“叮叮叮”的清脆声音,然后一律乖乖地掉地上。
慕容熙这几把刷子蛮不错的了,有点老江湖的味道,估计他现在是得意洋洋了,等下又该他炫耀。
树林子里的家伙看见情况不对,拔腿就跑。那家伙傻傻的,逃跑就逃跑嘛,干嘛站起身来,匍匐前进虽然速度慢了点,但是人身安全有保障。
慕容熙看见人影晃动,撒脚丫子就追上去。不到几个起落,就提到了那家伙的后领。
嘿,这家伙还会装神弄鬼,头上竟然罩了一块黑布,想来是一个老手了。
那厮拼命地挣扎,慕容熙生气地把他拎起来,没有想到那厮都腾空了,双脚还在继续做着跑步的动作。这个惹恼了慕容熙,作势要把他摔出去了。
我在地上喊道,休伤他性命,捉回来交给我,要活的。
慕容熙听见我喊,就深呼吸,勉强压制住冲动,把那家伙提了回来,扔在我身边。
我爬起来,“呼”的就是一脚,说,你是怎么搞的?哪里不射中,偏偏射中我的背,你不知道趴着睡觉很痛苦么?我倒要看看你是何方神圣,连我都伤了!说着扯下黑布。
这土匪,这土匪原来只是一个十二三岁样子的孩童。我瞬间被震惊了,这孩子,怎么出道这么早?如果说起资历来,难不成还是我的前辈?
我说,小子,你出来混多久了?
小子蔓延着泪花,说,哥哥饶恕则个,看在我年幼无知的份上,留住我的小命,好歹也是胜造七级浮屠了。
慕容熙说,小子,少贫嘴。大哥哥问你话呢,老实回答。问你,干这营生多久了?
小子吸吸鼻子,说,实不相瞒,我才出来一个月。
我想,哟,好像比我早那么一些,不过,我宣布成为侠客的日子一定比他长。再说了,他一个小土匪,能是侠客么?就说,小小年纪,好好的日子不过,为何出来干这伤天害理的勾当!
小子上演起瞬间落泪的功力了,他说,前些年,李家造反,曾经到我们乡里发表过反动言论。这事儿被姓杨的知道了,就派遣官兵出来大肆抓捕壮丁,意在断绝李家的兵源。我爹不幸,那时候看起来够壮实,被带走了,一去不回。我娘从此担任家庭老大,却天生是个柔弱的命,一个月前病倒在床。家里无力支付医药费,众亲戚像躲瘟神似的藏着,我只有出来自寻活路。听说这是个无本买卖,我就大着胆子做了起来。
慕容熙说,唉,又是一个悲剧的故事。你算是有孝心的了,老天肯定会眷顾你的。
我说,别慌,一个月来,你干了多少票了?害了多少性命?
小子说,我一共干了五票了,一个性命都没有伤害。你们刚才也看见了,我的箭上绑着鸣笛,是我精心设计的警告。我害怕有人反应慢,还在放箭的时候,大声地提醒,如果,还是有人受伤,或者丧命,就是运气不佳了。
我一想,原来我的本事不容置疑,刚才中箭,只是最近我的运气不佳。
小子继续说道,我也是怕伤人性命的,听说李家坐了天下,最近正在三把火三把火的到处烧,立志给百姓一个治世。我也就不好弄出很大的动静,只是专心的打劫,不兼职杀人。有时候,也会有人因为小肚鸡肠,跑去官府击鼓。为此,我打劫的地点也不是固定,通常是这里射几箭,就换个地方,再到那里去射几箭。没想到,今天落在你们手上。
我说,那你做的五票有什么收获没?我看看这行有没有前途。
小子说,别提了,第一次,我一波箭雨出去,那青壮年胆子粗粗的,一溜烟过去了,啥都没捞着。第二次和第三次,遇见老公公老太太,他们说,被战火逼得正在背井离乡,问我剩下的老命值钱不。当然不值钱!第四次,吓倒了一个矮子,他哀求我手下留情,不要一锅端,不然母老虎会灭了他。我最后同情了他,他全身上下一共只有七个铜板,我拿了三个。第五次,就是今天,被你们拿下了。
我说,从整个过程来看,这个行业还是蛮有希望的,只是你的个人素质问题,导致在敬业精神上出了问题。其实,你也蛮倒霉的嘛。
慕容熙说,你好可怜哦。这一次虽然你没有成功,但是我决定帮助你了。怎么忍心让你一个人在犯罪道路走这么久!这样吧,你把我们这头驴子牵走,算是我给你的一份见面礼,只希望你改过自新。
我说,也对,好歹你也是个土匪,既然出手了,没理由空手而归吧。本来,我打算让你抢劫一百两银子的,只是,想到你用箭射中我的背,你总得赔点。那么,你就抢劫去八十两银子算了,不要客气。
小子哭了,声泪俱下,说,恩人,大恩不言谢,我给您们三个响头。
我说,得了,这些形式主义就不要搞了,又不是没有接受过响头。过来,领了八十两,牵着驴子滚蛋,只盼你日后好好做人,也不枉我们一番苦心。去吧。
慕容熙说,回吧,好好生活,估计你娘在找你了。
小子又磕头,说,再见,后会有期。
我只瞟了他一眼,慕容熙摇摇手。
那小子走后,我说,慕容兄弟,想不到你拥有菩萨般的救世心肠,有幸与你同行,真是三生修来的福分。
慕容熙说,你也不赖啊,古道衷肠,乐于助人。能与你一道,我上世也花费了不少时间修炼运道。
我哈哈一笑,说,彼此彼此。哈哈。走,接着赶去姚市府,天快黑了。
慕容熙说,我的驴儿送人了,你的马还在。我继续骑着马,对你一个伤员来说,又太残忍;让给你骑,又太便宜你。算了,且让我再菩萨心肠一次,你也上来,耽搁时辰就不好了。
我打个哈哈,说,看来只有如此了,谢谢体谅。
慕容熙说,得意个什么劲,纯属偶然。上来罢,不然丢下你了。
我说,麻烦兄弟搭个手,我是伤员。
慕容熙嘴一撅,一把提了我上去。再将马缰一抖,红尘再起,呼啸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