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鹏听亲兵回报,顿时怒气冲顶,持枪催马就要赶过去和值守官渡的兵丁争执。
韩怀瑜见状,高声喝斥韩鹏,说道:“经年沙场历练也没能磨平你的心性,遇事还是如此轻率莽撞,这样的心性将来怎么在卧虎藏龙的京都成就大事?那些兵士是看我们远道而来,戎装破旧,轻视我们是从边关上退伍下来的落魄军户。渡过黄河,就是京都,他们只是京都看门的奴役狗儿。恶狗咬人,难道你要扑上去咬狗一口吗?那些兵丁就是仗着京都的名头,傲慢欺负外人。其实,他们是替京都官家看守渡口的最低级军士,都是些无为下作的庸俗小人,如果有甚么过人的本事,他们能被派到苦寒荒芜的地方值守渡口吗?京都官家的眼中,他们都是一文不值的玩意儿。”
韩怀瑜陡然提高语音,喝问道:“韩鹏,你是要和那些庸碌无为且一文不值的人去起争执吗?”
韩鹏听义父斥责,顿觉羞愧难当,他手扶鞍桥低下头,诺诺的说道:“是孩儿急燥做错了事,义父教诲的,孩儿都记下了。”
韩怀瑜宽慰韩鹏说道:“记下就好,切记逢事不要意气用事,京都近在咫尺,你要按压着脾气,莫要因小失大,不要让京都那些大人物小瞧了你,不能在他们眼前丢了自家的颜面。劳心者制人,劳力者受制于人,你要凭心力某事,莫要仅凭一时义愤行事,更不可一心鲁莽武力而为。京都人事险恶,你只有时刻隐忍,如履薄冰步步为营,才能有所大成。”
韩鹏面露愧疚,口中频频称诺。
韩鹏不再急躁,勒紧缰绳,随着大队人马缓缓行至黄河渡口。
值守渡口的兵丁远远望见有一行骑兵护卫的车队缓缓而至。值守渡口的兵丁手忙脚乱相互间招呼着列成两队,双手规矩的束在身体两侧,装模作样夹道站立。
韩怀瑜令韩鹏赶上去搭话。韩鹏依照韩怀瑜的教法,绝不冒失激进。
他松散缰绳,信马缓缓而行,来到那些兵丁跟前,勒马问道:“你们哪个是管事的?”
一个脸上有一条红印痣的兵丁跑到韩鹏马前,见韩鹏年纪轻轻,器宇轩昂,听口气不似一般的官家,兵丁卑躬屈膝的答道:“小人是受京都府敕令,值守黄河官渡西岸的什长,敢问官家来自哪里,到京都作何公干,小人记录下来,以后上官查问,小人也好回话。”
黄河西官渡是京都府西向的重要门户,过往的官家、客商和百姓,都要逐一盘查,记录来由和去处,是京都府定下的规矩,如果不能说明来由去处,不能出示路引,轻则不能乘船,重则就要被缉拿审问。
韩鹏掏出路引拿给什长查看,什长看过,说道:“原来是边关的大统领应兵部招令赴京供养,小人这就通知河东岸的渡船划过来,送大统领过河。”
那个什长说完,探头缩脑的向韩鹏身后的车队查看,手上比比划划的查数,韩鹏问他,在数什么?
什长语气轻巧的说道:“这几日官渡上渡河的船少而且小,一次载不了多少车马,如果车马和人头多了,必须得分成多次过河,如果马车太大,必须得拆开了,才能渡过去,如果大人不急,就多等上两日,待寻到大船,让大人们一次就渡过河去。小人替大人数数,看看得分成几次才能全都渡过河去。”
韩鹏心想,往来黄河官渡的车队,规模比较我们大得多的车队,必然是数不胜数,难道都要把马车拆开,分成几次才能渡过去吗?显然,这个什长是在有意刁难。如果真的分成几次才能渡河,现在天色已近黄昏,黄河水势波涛拍岸,再拖延下去,夜深风大不能渡河,即使只渡过去一两次船,车队势必要被分割成两段,一段在黄河东边,一段要搁置在黄河西边,分开过夜,恐生事端。
韩鹏招呼宋伯元,宋伯元催马上前,韩鹏说道:“黄河两岸空旷风大,夜深必是寒冷,赏给值守的军士们二十两银子,让他们换些酒食御寒!辛苦涉险帮我们撑船渡河,别让军士们的寒心。”
宋伯元称诺,从挂在马鞍上的褡裢里掏出两颗足十两的银锭,招呼什长说道:“接好了,是统领赏给军士们喝酒御寒的。别让你小子给独吞了。”说完,信手一抛,两颗银锭接连叮当,准准落入什长的手里。
什长见两锭大银入手,兴奋的谢道:“小人替治下众军士谢统领的赏,小人这就联系对岸,尽快多找寻些大船过来,大人们公务紧急,千万不敢耽搁大人们公干。”
什长高声呼喝兵丁们说道:“赶紧,燃起四堆大火,让对岸看清楚,派四艘大帆船过来,两趟就把大人的马匹车队都渡过河去,别磨蹭,小心耽误兵部大人们赴京公干,若是怠慢边关的上官,小心兵部大人们打你们板子!”
候在河边高坡的兵丁大喊着回话:“知道了,不敢耽误大人公干,这就燃起四堆大火,让对岸派四艘大船过来!让兵部的大人们过河!”
不消片刻,河岸边的高坡上,有四堆柴火一字排开,烈焰升腾,燃起熊熊大火,站在远处也能看得清清楚楚,是在通知对岸的军士放四艘大船过来。
隔岸望过去,从对岸的河湾里依次现出四艘大帆船,看船头方向,是向西岸划过来。原来,对岸把的船停泊在河湾之中,全都落下帆布,从这面望过去,只能看见有两艘小船在水面上飘荡,不能望到停泊在河湾里的大船。值守渡口的兵丁们以没有船为由,要挟过往的商客和赴京的官家,远道而来的官家和商客都急于过河进京,都不愿耽搁时间,兵丁们借机敲诈敛财,商家和赴京的外地官员大多忍气吞声不愿多言,甘愿花钱买个方便,都不愿初到京都就生事端,宁愿花钱免灾。值守渡口的兵丁为此日渐嚣张,一般外来五品以下的官员都不放在眼里。
韩怀瑜早年间走河西渡口进京,也曾经和值守渡口的兵丁起过争执,受过兵丁的敲诈,吃过暗亏,懂得这里边的规矩,所以,借机劝阻韩鹏初到京都,要隐忍从事。
韩鹏派宋伯元回去禀报韩怀瑜,说请义父稍安勿躁,有四艘大船已经从对岸划过来,稍晚些,分两次众人和车马全能渡过河去。
韩鹏翻身下马,牵马走到黄河岸边,手搭凉棚,远眺缓缓驶过来的大船,黄河水面宽阔,风高浪急,两岸河滩少有高大树木,皆是黄士铺地。韩鹏在西北多见戈壁黄沙,偶遇小溪,少见宽阔河流,伫立黄河岸边心中为之震撼,胸中莫名兴奋。
当年,自己跟随义父到过京都。那时年少,还不及嗦啦的岁数,看京都里什么都新奇,看街市繁华,人流如潮,看亭台楼阁,都格外的精致,街肆上的美食和戏法杂耍都是在边关上没有见过的。韩鹏抑制不住什么都想尝试的冲动,苦于囊中羞涩,又不愿向韩怀瑜讨要银钱,心里囧的很,韩怀瑜看出他的心思,给他一吊足额大钱,一吊大钱是韩鹏从来没有过的财富,韩怀瑜派一个兵士陪着韩鹏到街市上游玩。韩怀瑜把大钱藏在贴身的夹衣里,想用这一吊大钱尽兴的游玩,幻想要尝遍京都街市上的美食。韩鹏和兵士在街市上刚刚各自吃了一个油煎馅饼,偶遇一群衣着光鲜的顽童,顽童们兴高采烈的冲着韩鹏接连呼喊“胡地儿!都来快看胡地儿!”韩鹏见他们脸上的光彩洋溢,以为那些孩子是在向自己表示友好。韩鹏善意的向那些孩子弯身施以还礼,兵士拉住韩鹏的袖子,告诉韩鹏,那些孩子是在嘲笑韩鹏脚踩马靴身穿皮衣头戴毡帽,像是来自异族胡人之地的孩子,那些孩子是在嘲笑和讥讽韩鹏,是取笑韩鹏穿戴异于中原人士。韩鹏自幼不愿受别人嘲弄,顿时心中火起,不顾兵士拦阻,和那些孩子拼命厮打起来,韩鹏力大,加之长年研习拳脚,那几个孩子不是韩鹏的对手,不消陪伴的兵士援手,韩鹏就把那些孩子打的哭爹喊娘屁滚尿流,落荒而逃。
韩鹏见欺负自己的孩子跑得没有踪迹,恍惚间伸手摸怀里的大钱,那吊大钱不见了!原来是韩鹏和那些孩子追打的时候,慌乱间,浑然不知大钱从怀里滚落出去。和兵士回到驻地,韩鹏不敢告诉韩怀瑜自己弄丢了大钱,更不敢告诉韩怀瑜自己跟京都的孩子打架。
自始至终,京都城留在韩鹏记忆里最深的只有油煎馅饼和胡地儿两个印象,回想到这些,韩鹏不禁哑然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