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轩说道:“盖某俗人,喝惯寻常茶汤,先生赠送香片的盛情盖某心领。先生的香片看似人家免费送与,实则不然,古人有云,东海有大才者待价而沽,说的是东海有大智慧的人等待能赏识才华的君王用高官厚禄聘请自己,先生就是大智慧的人,先生用大智慧换来的香片,我怎能不知其中价值奥妙?再者,我陪我家大人到此只为办案,若是受了先生的香片,岂不是让人家笑我徇私贪占吗?”
柏唐尴尬笑道:“盖大人多虑了,区区一些茶叶,怎能算作徇私?”
盖轩不卑不亢怼了回去,他不愿意和荆商有勾联,不是两袖清风不爱财物,而是源自自保。荆商擅长以钱财美色诱惑铺路,结交京都官员,也善于以贿赂挟持官员为其所控制。盖轩与荆商一向冷热不识,远近不交,落得不冷不热不远不近,盖轩想若有一日,朝廷起了荆商的底,掀开官员和荆商勾联的盖子,不至于牵连到自己。
韩鹏说道:“正如先生适才讲的“物之价值不在本身,而在人心”的道理。在这间屋子里,先生的香片不值一文,一旦出了这间屋子,拿到市井之中,南晋香片就是价值十两银子一盏的珍品。先生说是也不是?”
柏唐含笑不语,算做回应。
盖轩问柏唐先生的下人是不是都在荆商会馆里,柏唐先生令门外的伙计把后院厢房里的下人全都招到门外站立,等候韩鹏和盖轩问话。
盖轩一一询问柏唐的下人,那些人都说从昨日起就没有离开过会馆,相互间都有人证。会馆管事的伙计说不仅没见过柏唐下人出去过,而且今日拜访柏唐先生的外人只有韩鹏和盖轩。柏唐为了证明自身和下人们的清白,让伙计带韩鹏和盖轩去下人们居住的厢房里查看。
查验完毕,二人没有看出什么端倪,于是向柏唐先生告别。
话别时,柏唐先生对韩鹏说道:“韩大人一心办案,心思细密,不拘小节,不畏规矩,大人胆识过人,柏唐钦佩。”
二人出角门,从侧巷转出,走至正街。韩鹏忽然想起临别时柏唐说过的话,他问盖轩,说道:“为何柏唐说我是胆识过人,他从哪里能看出我胆识过人。”
盖轩摇头,表示他也不明白柏唐是慧眼识人?还是用好听话恭维韩鹏。
韩鹏自语说道:“柏唐是荆商里的翘楚,是能直达大魏龙庭的高人,他是不是说我不守规矩,微末的六品小官直接找他问案,所以笑话我胆识过人?”
盖轩嘿嘿笑道:“我想,也许是这个原因。”
韩鹏脸上显现出怨气,哼道:“猴面人形的家伙竟然是说我胆大妄为,欺负我年幼无知!真是可恶。”
二人回到骡马市,吴通蹲在“龙骨”身旁,心思不定。“龙骨”侧卧在马厩里的地上,断续的喘着粗气。马奴哈迪尔不知从哪里寻来干草铺垫在“龙骨”身下,哈迪尔双手下垂站立在吴通身侧,看哈迪尔的气色,已经酒醒。
吴通见二人回来,急忙起身焦急的说道:“大人们总算是回来了,怎地没有把下毒的荆商锁回来。他们是不是巧言辩解没有承认?”
盖轩鼻孔里“哼”了一声,闷声对吴通问道:“只凭你的猜疑,怎能锁拿人家?还有,买你家“龙骨”的客人是荆商介绍过来的,你怎地不告诉我们?你是不知道详情,还是故意隐瞒?”
吴通面现慌张神色,解释道:“柳林庄的买家的确说过是荆商马贩介绍他来寻看“龙骨”,可是,生意最终是我和柳林庄买家做成的,与介绍来的荆商马贩没什么重要关系。难道是见我没提出给他们卖马的分成,因此气恼才做出歹毒事来,如果是这样,他们为何不早与我说清楚,我定能分给他们三五十金的好处,何必处心积虑害我宝马?这种损人不利已的事情,他们怎能狠心做的出来。”
吴通捶手顿足,懊恼不已,他坚信是荆商没得到卖马的好处才投毒谋害他的宝马。
韩鹏见吴通气量不及柏唐先生,柏唐先生气度超过常人,一本生意经熟络在胸,吴通这样的市侩商人,小气重利怎能比得上柏唐先生的境界。
韩鹏对吴通说道:“你一心只是状告荆商,怎地不去寻大夫给“龙骨”治病?”
吴通唉声叹气的说道:“从早晨到午后,所有的伙计都派出去找大夫,一共找回来六七位大夫,都束手无策,看不出毒源,都说马儿已经是毒入脊髓,没法治了。”
秋意寒凉,春阳郡王府后花园暖房里燃起火盆。
萧道衡侧卧在软塌矮凳上,手持火钳,在拨弄火盆里的燃着的雪碳。
萧道衡平静的对萧四平说道:“今年的雪碳怎地不如去年的好,去年的雪碳燃时有木兰花的幽香气息,今年怎地不仅没有香气,还有些呛人鼻息?”
萧四平回道:“这些是去年存下的,许是在府库里存的久了,跑散香气。今年秋寒来的早,王府里还没有备下新碳,回头,我让下人即刻到市面上卖些上好的木兰雪碳。”
萧道衡摇头说道:“不必了,还是先把去年存下的用完再买新的,节省好度日。主家不节省些,下人们就学的奢靡,于家不利呀!”
萧四平“诺”了一声,说道:“韩鹏今日午前已经赴任,是京都府文书盖茼陪着的。午后韩鹏随盖轩去了西城骡马市和荆商会馆,现在又回到骡马市去了,有消息说是因为有北汉的马贩状告荆商投毒谋害他的马匹。韩鹏与盖轩一同去查案。”
萧道衡“哦”了一下,语气里有些许轻快的愉悦。
火盆里忽的腾起一团烟气,被烟气熏到眼睛,萧道衡眼角上翘,少许泪水从眼角里涟涟渗出,萧道衡忍住泪流,说道:“韩鹏怎地流年不利,头一天上任,就沾上关联荆商会馆的官司。”
萧四平揣测说道:“许是有人设计?”
萧道衡先擦去眼角的泪痕,眼睛里略感舒适些,眨眨眼睛,然后笑道:“韩鹏初到京都,哪里有人知道他是谁?一名不文的小人物哪里会有人设计谋害他?想是碰巧发生的,再者,投毒害马这类事情无关韩鹏痒痛,又不是谋财害命的大案,怎能影响韩鹏的官运和得失。不要管它,咱们只要站在远处看着就好。荆商们奸猾透顶,若是理亏,至死也不会露出马脚,凭韩鹏有天大的本事,也查不清楚荆商的底细!若实情与荆商无关,荆商们定能摆好姿态,许能帮助韩鹏,他们结交和讨好西城都尉的机会可是不多遇到,豪取和钻营是荆商的惯用伎俩!
韩鹏独自回到西城都尉衙门,天色已经暗淡。
盖轩没随韩鹏一起回来,盖轩不想让衙门里的人看见自己半日都陪在新都尉身边,不愿惹人口舌议论,借口有事与韩鹏分开,待半个时辰之后再独自回来。
韩鹏在内衣兜里藏着一小块儿泥土,是在柏唐先生下人居住的厢房地上拾到的。
韩鹏令小吏找来一块方巾,韩鹏把内衣口袋翻转出来,见泥土已经被自己的体温焐热变干,韩鹏小心翼翼的捡拾泥土,全都摆在方巾上。灰黄的泥土里夹杂很多的黑白两色砂砾。
看形状,湿泥应当是从哪个人的鞋底上掉下来的。韩鹏拣到它时,泥土还是湿润黏泞,应该是昨夜下雨淋湿的泥土,现今已经干了,夹杂的黑白的沙砾越加清晰可见。韩鹏和盖轩查问过柏唐的下人和会馆里的管事伙计,都说从昨夜至午后,没有人见到柏唐和下人们出去过,那么湿泥来自哪里?
不会是外人带进厢房里去的,因为管事伙计说过,今日除了韩鹏和盖轩,没有其他人拜访过柏唐先生,也就是说没有外人进过后院。
也可能是后院本来就有的泥土,被柏唐的某个下人踩到之后带进厢房里去,落在地上被韩鹏见到。令韩鹏心生疑惑,捉摸不定的是湿泥里裹着的黑白砂砾不是寻常的砂砾,这些黑白砂砾是专门用在军机机密处垫道的响砂,黑白两色砂砾是采自深山独有的白色岗岩碾磨而成,白色岗岩里镶嵌着黑色的石砾,精细碾磨粉碎之后,砂砾黑白分明。人踩在黑白砂砾铺成的路上,脚下“沙沙”作响,声音响亮,故而被称作“响砂”,尤其是夜间里,人踩在上面,响声更清晰。为提防夜间行刺和偷盗者,凡是属于军机机密的地方都用这种黑白砂砾垫道。韩鹏自小身在军中,深知其中奥意,对军机机密事项尤为敏感。
军机机密处的响砂怎能被带进柏唐先生下人的房间?
这个疑问,对韩鹏而言,比较是谁给“龙骨”投毒更能勾起他的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