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经过驿站大厅时,元宝扫了一眼,仿佛又发现了一样不寻常的东西,只是思绪中一点闪念,霎时又不见了,相比之下,搁在门口的尸体仿佛更加引人注目。
唐果验过尸身,轻声道:
“阿宝,这人全身只颈部一处割伤,还有一处不太致命的勒痕,若说死因,应该是一道利器封了喉。”
元宝分析道:
“看来若不是来人武功极高,便是这人死在毫无防备之时。”
唐果轻轻一笑,道:
“也许兼而有之。”
“怎么说?”
唐果起身,与元宝耳边道:
“阿宝,你看清他颈上的血色,略带一点紫。”
“中了毒?”
“不错,还是一种这厅里才有的毒。”
“鸳鸯散?”元宝难以置信睁大了眼,元宝再看了看这男子身上的着装,不由道:“这样看来,这身黑衣与石童一伙人着装极为相似,难道真是他手下?只是,只是谁有如此高的武功,能神不知鬼不觉潜进厅里,还将人吊在门外。”
“故而我说他武功极高。”
元宝看着地上石童这伙人,突然阴恻恻道:
“不管他是什么目的,他的帐另算,先把石童这伙人一个个给砍了再说。”
唐果微笑,道:
“阿宝你又要找不相干的人泄愤了。”
元宝无辜道:
“我没有,我只是有点渴,想喝点人血。”
元宝总是能理直气壮地说一些常人难以理解的话,而唐果似乎早就习以为常了,唐果转移元宝的注意力道:
“阿宝你看这个人脸上的割伤,像不像刻字?”
元宝先前并未认真看那个人血肉模糊的脸,这会被唐果提醒,认真一瞧,发现真真的写着六个字:
“莲生死,锦瑟归。”
元宝不由哎呀叫出了声,拍手道:“好棋招!”接着元宝用皱巴了的脸狞笑道:“不过这样我倒放了心,起码现在锦瑟还活着。”
唐果微微笑,轻描淡写道:
“那阿宝你可否打算弄死莲儿再换回锦瑟?”
元宝叹了一声,软了声音道:
“莲儿这个人虽然很不上道,但好歹也是我的人,用他换锦瑟,真是自家人打架,很不上算呐。”
元宝说完这话,自己都觉得有些底气不足,毕竟人有亲疏,一个是从小伴自己长大的锦瑟,一个是相交不过几载还得刨去不怎么见面的三年的萧家不成器的二公子。
底气不足的元宝冷了脸,心里想着也不知是哪个狠家伙算准了她会左右为难,最奇是这人还将这驿站内外的形势看了个通透,偏偏与她过不去。
这样的人元宝甚至想都不用想,举天下除了他还有谁,只是元宝没想到他会屈尊专程来到江南这块地头,尤其是元宝记得这个人这几载很忙,黑衣楼探子回报总是说这个人忙着巩固他的地位以至于废寝忘食的地步,江湖上便鲜少见他走动。
除了一年半前,元宝携海棠锦瑟在洛阳南静园赏牡丹时,曾恍惚在柳树下看见过这人一眼,便再未见过这人第二面。记得当时元宝一转身要让锦瑟辨一辨时,那个人霎时便消失了。若非元宝对自己的眼力极有自信,只怕以为那一面也是眼花而已。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个一面在江湖上以大盗夜无忧的名号打家劫舍为非作歹,一面又在朝堂上以皇储的名号韬光养晦铲除异己的小王爷。
话说元宝这几年对这个小王爷总是避而远之,派人盯着他也只是怕他对少林寺的莲儿下手而已,更何况元宝的师傅临走前曾幽幽道:
“元宝你若不肯嫁给莲生,便不要与这个小王爷有冲突。”
元宝每次回想他师傅这句话,总觉得回味无穷,若非元宝明白其中的缘故,元宝定然是要想歪的,毕竟元宝并不反感戏本子里断袖之类的典故。
元宝这样想入非非半天,唐果也不去管她,唐果只是命人将厅内天下堡与石童那伙人搬开,顺道数了数人头,最后唐果眼睛一闭,嘴里念念有词,只道:“不在此处。”
恍过神的元宝懵懵道:“果果你说什么不在此处?”
唐果好笑道:
“自然是人不在此处,来时天下堡三十六人,石童一伙二十八人,此时厅内倒地共六十三人,如今加上这个冤死的,正好是六十四人。”
“你是说那人并没有趁机混进驿站?可这外面风吹雨打的,我是不怜惜他挨冷受冻,我只是想到可怜的锦瑟,跟在我身边向来没吃过什么苦,这回不知道要被他折磨成什么样了。”
大言不惭的元宝全然忘记了平时自己是怎么使唤锦瑟的,比如开春时元宝突然想吃京城德庆斋做的绿云酥,还硬要用忘忧园的泉水蒸制出的才算。
锦瑟得令,派出黑衣楼三十号杀手,连夜进京将德庆斋搞得鸡犬不宁,总算偷回秘方,只是那秘方字如天书,即便是上通天文下晓地理的锦瑟,也足足参透了半个月,总算将一盘正宗的绿云酥端在了元宝面前。
记得元宝当时比照着一本旧书,只瞧了那绿云酥一眼便懒懒道:
“我看这绿云酥远不如这点心书上写得传奇,还是锦瑟你自己吃了罢。”
料想天底下哪个人会似元宝这般兴师动众只为格物致知,更何况元宝格的物还只不过是一盘绿云酥。
话说唐果对于元宝的这种言行不一之处一向只点头称是,这回自然也不例外,等元宝抒发了半天关切之情,唐果终于打算把话题绕回来,道:
“阿宝,你若不反对,我便给你的莲儿下个三步断肠散,留个全尸如何?”
元宝听了这话不由一怔,终于明白躲避不是办法的元宝叹气道:
“这样好是好,但是三步断肠散吃下去,莲儿肯定会很疼。”
“嗯,这三步断肠散药性是烈了点,那给他使木护法新研制的‘呜呼哀哉’如何?”
“额,这个不太好吧,这么新的药,也是花了木护法许多心思的,还是留给江湖上比较有地位的大人物罢。”
唐果看着元宝,似笑非笑,终于道:
“那阿宝你给你家莲儿定个死法罢。”
元宝开始望天,终于斩钉截铁道:
“他不能死!”
“那阿宝你是要让锦瑟死了?”
“我没有这么说,我是说,我还有比较好的办法。”
“比如?”
“比如想一想为什么被杀的是这个人,”元宝指着地上这个黑衣人难解其故,毕竟据元宝所知,石童这伙人训练有素,使的又是上好的弓箭短驽,一大帮人神出鬼没,若非得官府应允,起码也得追究一个聚众闹事之罪,故而,元宝认为石童一伙极有可能是夜无忧的手下。
那夜无忧为何要对自己人下手呢?
唐果沉吟道:
“一个人若要处置自己手下,绝不会只为用他的脸传个消息。”
元宝点点头,道:
“无非是嫌手下办事不利或者吃里扒外,若不是,便只能是为这‘杀人灭口’四个字了。”
唐果笑道:
“办事不利的罪名不至于罚到这样一个小角色身上,却不知为了什么样的秘密须烦劳小王爷亲自灭口?”
唐果与元宝想到此处,皆是明白了。
唐果望着驿站外微光的天色道:
“折腾了一夜,雨好像停了。”
元宝笑道:
“雨停的正是时候,既然他怕自家手下,索性我们放了这些人,让他头疼一番也好。”
唐果挥挥手,隐在暗处的黑衣楼手下将石童这伙人一个个扛起,丢在了他们来时骑的马上,鞭子略一赶,这些个马便朝林子里向北的官道跑去。
元宝目送这伙人远去,特别温柔道:
“果果,这些人吃了你那个什么鸳鸯散,几时能醒?”
唐果望望天色,道:
“等天大亮了,药效应该差不多就该散了。”
“那如果他们醒了,发现相思剑不见了,折回来倒打一耙怎么办?”
“没事,我已经放了两把假的相思剑充了数,一时半会他们还发现不了,另外我还派人跟着他们了,如果运气好,兴许能把锦瑟一块带回来。”
“果果你真是深谋远略,我想起一件事问你,来的时候石童把那个相思剑到底藏在了哪里?”
“不可说不可说。”
“说说也无妨嘛。”
“那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现在你先带着海棠先回忘忧园,这里有我就够了。”
“怎么走?”元宝想这四围难说都布了夜无忧的眼线,只怕是插翅难飞。
唐果笑道:
“黑衣楼做事什么时候会不留后路呢?马厩后头的粮草谷仓背后不正是太湖么?即便如今太湖水涨浪急,可好歹雨停了,走水路应该还算稳当。”
“嗯,真是妙哉。”元宝眉飞色舞又道:“可师傅临走前说过让我好好照顾你,我怎么能弃你不顾呢,况且我现在极想极想见夜无忧一面。”
唐果依稀记得师傅说的是让他照顾阿宝,而且师傅还说不要让阿宝与小王爷有瓜葛,显然阿宝已经把师傅说的话完全抛在了脑后。
唐果没办法,唐果说:
“当下看来,这天下堡的人留在此处也没什么用处,不如一并送走罢。”
“好是好,可难保相思剑不会落到小王爷手上。”元宝眼睛一眨,又道:“所以这相思剑不能再藏在天下堡车马中了。”
“阿宝你是说?”
“我是说你先把这天下堡的人搬进房间罢,免得一会难说打起来,场子不够敞亮。”
唐果看着元宝认真的模样,不由微微一笑,扇子一摇,指挥手下们把天下堡一行人搬进了二楼厢房。
而元宝在后头转了一圈,又去了厨房,一左一右端了两碗乌黑的药,笑眯眯上了楼,敲了敲莲生的房门。
莲生开了门,元宝递上药道:
“这碗给你娘子喝,”说着元宝径直进了房,瞧见萧素素正一脸倦容歪在榻上眠着,元宝想这美人总是特别不得老天爷眷顾,幸亏遇见了她这样怜香惜玉的好人。元宝想着想着,嘴角邪邪一勾,阴森森站在了萧素素面前,哑声道:
“姑娘该起了,喝了这碗药,保管你声如黄莺,更胜从前。”
萧素素朦胧睁了眼,元宝想,这美人就是倦了都好看,萧素素接过药,一口一口喝完了,元宝再看莲生坐在上官艳床边,亲自端药慢慢喂她喝着,元宝站了过去,冷冰冰问道:
“苦么?要蜜饯么?”
莲生微笑点点头,元宝不屑道:
“没了。”
说着元宝玩弄着自己花白的乱发,果断道:“你们药也喝完了,该走了,”
元宝一击掌,门外来了四个抬着一副担架的黑衣楼手下,紧接着,元宝将裹在被中的上官艳略用力一抬,便移到了担架上,指挥若定道:
“小心点抬,抬到后院去。”
莲生似乎很放心这个崔婆婆的主意,乖乖扶着萧素素跟在后头。
元宝领着一众人穿过后院马厩,来到粮草谷仓,元宝命人拨开眼前这些个凌乱稻草,果然露出一道门来。
元宝略咳了咳,用老腰撞开了这道门,但见门外竟有一座极小的码头,码头上还泊着一艘船。
元宝对那四个黑衣人道:
“你们四个把人抬上去,顺道送这三人去太湖另一头的苏州城。”
莲生终于道:
“崔婆婆大恩大德,在下感激不尽,只是若崔婆婆此时有危急,在下愿尽绵薄之力。”
“你是不放心天下堡的人罢?放心好了,我崔婆婆保管他们个个在今日过后仍旧是生龙活虎,快走罢快走罢。”
说着元宝将莲生推上了船,摆手道:
“一路顺风啊。”
唐果不知何时站在了元宝身后,摆弄出了像贵公子玩投壶时的常用那种风姿,将相思剑一把连一把稳稳地丢到了船的甲板上,接着拍拍手,看着瞪眼的元宝笑道:
“我看阿宝你做得这么周全,不如干脆把相思剑也一块送走罢。”
“然后呢?”
“相思剑既然这样珍贵,江湖豪杰自然是能者居之,凭什么让天下堡独占呢?”
“天下堡正处鼎盛之期,江湖中人哪敢得罪?”
“所以我们可以替江湖人削一削天下堡的势力,天下堡式微,江湖人自然就会群起而攻之。”
话毕,元宝揽住唐果的肩,嘿嘿笑道:
“知我者,果果也,你跟我说说,那相思剑原来到底藏在什么地方。”
“真要说?”
“别卖关子了。”
“藏在马肚子里了。”
“怎么藏?”
“亏阿宝你聪明一世,怎不知马革可以裹尸,同样可以裹剑。”
恍然大悟的元宝道:
“果然聪明。”
唐果笑眼看着元宝道:
“阿宝你真舍得把你家莲儿送走?”
元宝闷不作声,唐果不由多嘴道:
“其实你与他并非不可能,即便他知道他亲生父亲的死与你有些瓜葛,可毕竟是上一代恩怨,他如今也只不过是一个带发修行浑然不觉的僧人,你若真心舍不得他,我改天让人把他抓回忘忧园给你当男宠使行不?”
“好是好,可是把他带进忘忧园,我们黑衣楼岂不是要得罪小王爷?他以后怎么说都是要做皇帝的。”
“阿宝你可以让他做不成皇帝的。”唐果轻描淡写,言尽于此,独留元宝闷闷的左右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