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时容晋赶了回来,亲自送丁佟贝去疗养院,而从这一次开始,贺尧不再跟着。
今天佟思惠的身体相当不错,精神似乎也好了很多,饭食比平时多吃了小半碗,而坐在中庭看光景的时间也比平日长了些。丁佟贝难得露出些笑模样。
待她中午睡着时,容晋便带着她离开。坐在车上她才发觉,开车的方向明显不是容家大宅。
“你要带我去哪?”这大概是她这几天来跟他说的第一句话。
“你不是说过想老行长了么?”容晋没看她,只淡淡道。
“……。”
驱车一个多小时,他果然带了她去到老行长家里,没什么别的,仅仅是叙旧聊天便度过了一下午。
他淡淡坐在一侧陪同,眼神就那么不经意聚焦在她身上。
原来她还会那么开朗的笑?!
从老行长家里出来,天色已晚,丁佟贝又换回肃然的一张脸,他却没再冷脸相向。
“想回母校看看么?”安静的车里响起容晋的声音。
“?”丁佟贝一愣,缓缓转头对上他,脸上有一丝惊讶。
“不是现在,”他没看她,嘴角有些许讽笑弧度,像是能想到她的惊讶表情一样,“明天。”
“……明天我要来看我妈。”她闻言把头转回来。她很想念母校,尤其在今天见了老行长之后。可是,她也要看母亲。
“下午。”容晋道,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她午睡之后。”
“……好。”丁佟贝点了点头,一个“好”字低低从嘴里飘出,微弱的几乎只有她自己能听见一般。
晚上丁佟贝洗完了澡,早早爬上了床,关了房间里所有的灯光。她已经一天一宿没合眼了,此时早已疲惫不堪。当然,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如果是躲不开的,起码不要让她眼睁睁地去面对!
轻轻吸了一口气,把被子蒙在头上。她把自己当做一只掩耳盗铃的鸵鸟!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丁佟贝闭眼抖了抖睫毛,她很困,却没睡着。
轻微的脚步,窸窣的脱衣,微陷的床垫,坚实的胸膛,冰凉的大手……
她眉头一蹙,再缓缓展开,权当自己已经熟睡。
然而,背拥入睡,一宿安眠……
第二天一早,丁佟贝率先醒来,转身发现容晋安稳的睡脸近在咫尺。
虽然最近一些时日,她经常和他同床共枕,可醒来以后他还在身边的,这却是头一次。
他似乎是醒了,轻嗽了一声微微转动身子。她尴尬地转过头佯装熟睡。
然而,身背后却是没再有响动。她迟疑了一会儿,确定容晋又睡过去时,才轻轻掀开被角打算下床。
此时一双大手,突然揽上她的腰际,搅得她心绪一紧,“最近很累,再睡一会儿。”
“……。”
今天的天气着实算不错,天空难得的放晴。
和容晋坐在一起吃饭的时候,丁佟贝尴尬得很,他却倒是好像还不错。
开车去到疗养院,路上她也没说话,不过许是母亲近几日身体有了些好转,让丁佟贝的心情也没有前些日子那样的紧绷压抑了。
陪着佟思惠说些家常,讲了些她上学时期的幼稚傻事,丁母露出些难得的笑容来。待到中午时,她已经有些疲乏了,等她睡着后丁佟贝才离开。
前一日容晋说过的,要带她回大学校园里去看看,果然从疗养院出来后车子便直接驶向了政经学院。
这所世界级的学府处于市区中心,彷如融入了当地精彩纷呈的城市生活才能更好地感受学术氛围及发散思维的活力。
漫步在校园中,周围充斥着满身活力的年轻人,一如当年的丁佟贝。她缓步往前走着,容晋就静静跟在身后。
走进古老的教学楼,她一阶一阶越上楼梯,在顶层廊窗前的栏杆处向远处凭眺,能看见古老的钟楼,依然矗立其间。
容晋站在她身后默不作声。
她轻轻踏了栏杆下的石基,整个人又向前探出一些。
他一顿,下意识向前迈了一步,拦在她腰上,“又不是农历年,小心掉下去。”
丁佟贝本是被他的动作弄得满身不自在,却在听到他这话时全身一僵。
他,他怎么知道?
自己第一年在这里上大学时,父母因为一些事情去到别国,为了方便修学分,她便一直在学校住校。
农历新年的那一天,她跑到这里来,对着远处的钟楼掐算着北京时间,待钟楼敲响的那一刻,她便猛地探出身去对着钟楼许下一个愿望,权当寄托了对新年对家乡的思念。
可是那时,分明只有她一个人……
“你,你怎么知道……。”丁佟贝愣了愣,甚至忘记挣脱他的手。
“不奇怪。”容晋没回答她,只是手上微一用力,把她从栏杆上抱了下来。
不奇怪,当然不奇怪。
他对她的注视又岂是紧紧一个钟楼许愿的背影?
自从她13岁出现在容家大宅开始,他便对她有了挥之不去的印象。
她是那个外来的抢走了自己父亲的男孩的妹妹;她是整日把笑挂在脸上的小女孩,她是他脑海中挥之不去的一抹红色连衣裙……
当她再次出现在他视线里时,她是政经学院大一的学生。而他,凭借自己的能力,脱离容氏创建了自己的公司。
那时容氏还是响当当的龙头老大,容楷东尚在,沈安孤傲却也还健康,丁佟宇念完大学便借故离家,而他,刚从那个没有温度的家庭中抽离出来。
他总是会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想起那个活泼的身影;总是在不经意之间驱车来到这所学院,每每却只是静静跟在她身后,默默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不发一言,不吐一字!
她对他来说是矛盾复杂却又始终放不下的存在……
“回去吧。”丁佟贝拢了拢身上的衣服,她不是冷,只是有点手足无措。
容晋点了下头,把自己大衣脱下来披在她身上,揽过她的肩头带她走下去。丁佟贝一滞,没说话。
接下来的一个月时间里,她几乎每天都往返于容家大宅和疗养院之间,多数都是容晋陪同,偶尔会是贺尧开车带她过去。
频繁而忙碌的生活有时会让她忘了复杂的现实,但当一个人的时候,又禁不住会想起。丁家和容家这样的错综纠葛着,或许她们两个也要这样相互牵绊着,相峙着,认命着,才能平衡着……
每次容晋在的时候,等到佟思惠中午休息以后便会开车带她去其他地方。
有些时候是她想去的地方,有些时候是他想带她去的地方,但每一处都是曾经留下过丁佟贝足迹的地方。
这一个月里,她发现自己对容晋的认知越发的模糊而稀缺。尽管在此之前她从未想过也从不稀罕去了解他。可相比之下,自己却好像被他了解的一清二楚。
温柔?!
丁佟贝心里一惊……
大概是接受了母亲生病的情况,她每天只要看见她能比之前多吃一口东西就会觉得欣慰,起初容晋总是会在佟思惠睡着以后,就带着她离开,害怕她看见她发病时痛苦的模样。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越发觉得能与母亲在一起的时间不多了。于是私下求了容晋,只要没什么突发事件,她想要每周有两天时间留在疗养院里和母亲一起。
容晋思虑很久,终是点头答应了。
夜里佟思惠疼得哭嚎,丁佟贝总是率先醒来,从一开始的慌乱无措到后来的条理镇定,她陪着母亲一起度过了人生中最后的三个月。
佟思惠的葬礼是在英国举行的,丁佟贝异常的清醒理智,许是和母亲一通度过了最后的时光,她也没什么遗憾的。
而对于母亲来说,愿意那般痛苦地在世上挣扎着,或许更多的是希望给她一个生的希冀。
她们把她葬在了英国的墓园,墓碑简单朴实。她跟容晋交涉了一下,在母亲下葬那天叫来了哥哥丁佟宇。
墓碑前,丁佟宇泪水横流,痛苦不已,丁佟贝站在他身边出声安慰。
到底,她们这一辈都是无辜的。
容晋抖了抖眼皮,转身向后,退了些距离留给她们兄妹,自己走到贺尧身边。
“是我害了妈,是我害了你们……。”丁佟宇转头对上丁佟贝,眼里模糊不堪。
“别说傻话。”她替他擦了一把眼泪。
丁佟宇垂下眼去,静静呆立片刻,缓缓又把头对上佟思惠的墓碑,就在丁佟贝以为他的情绪已经平复的时候,他突然平静开腔,“被迫离开家的时候,我最恨的人就是妈妈。”
“都是因为她,我被送来英国;都是因为她,我要改姓;都是因为她,我要喊别人做爸爸;都是因为她,我从原来那个温暖的家被送到了一个冰冷没有人气的地方。那里只有无休止的争吵和冷眼相对,我变成了一个生活在亲生父亲身边的‘孤儿’!”丁佟宇面无表情,尽管是说着埋怨的话,却听不出任何的责备之意,偶尔滑落的泪水呛进嘴里,让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涩,“我以为自己是最不幸最痛苦的人,离家独立,打工赚钱,创立事业,我把这些受过的苦全部加诸在别人身上,我对她对容家都充满了恨。”
“所以,当丁兆昌找到我的时候,我鬼迷心窍地答应了替他偷出容氏的机密文件,帮他毁了容氏。”
“……。”丁佟贝愣愣转头,看着眼前的哥哥,似乎不能相信这样的现实,“你是说……。”
“对,就是我,我是帮凶。是我害了妈,是我害了你,害你被容晋带走,害你痛苦不堪,害你生不如死,却带不走你。”
“……。”丁佟贝说不出话来,她以为最近自己经历了很多,却依然难以消化哥哥的话。
她猛然想起之前她曾在“怀宇科技”门口偷听到的对话。
哥哥是那样的阴狞狠厉,“我有没有本事你应该清楚,最好别逼我!”
容晋却是冷笑着哼了一声,“是我逼你突然出现在英国破坏我们一家?是我逼你串通丁昌浩害死我父亲逼疯我母亲?是我逼你逃到国外?是我逼你让丁佟贝替你们全家受过?!”
丁佟贝只觉全身瘫软,顿顿转头向容晋的方向,却发现他目光望向别处,充满了警示与愤怒,正轻轻张口和贺尧说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