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家的闺女是光管养不管教的啊?没出门就大起个肚子,知道什么叫丢人不哦,亏得我还把你们的姑娘夸得跟一朵花一样……”王媒婆还没进院门,就嚷嚷了起来,声音沙哑得像一只老母鸭,“也不打听打听,人家孙家是什么人家,那是大户,虽说是娶三姨太,那也是要清清白白的姑娘的呀。我老婆子说了一辈子的媒,这下算是栽了,栽了哦,把孙家给得罪了,以后还怎么在甄家屯儿混哦……”王媒婆说得捶胸顿足,唾沫星子乱飞,好像孙富贵是她亲爹一般。
看着家徒四壁,三面透风的房子,想着下一顿哪来的米下锅,听着王媒婆尖酸刻薄的言语,月儿坐在纺车前一言不发。
王媒婆终于走了。继母一脸铁青地进到里屋,一边给弟弟穿衣服,一边唠叨着不知道已经说了多少遍的话:“敢情这当婊zi也遗传,难怪都说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会打洞,跟你那死鬼的娘真是一个德行,还指望着给我儿赚几个彩礼钱,哼,白吃了我这几年的饭,早知道,还不如早点卖给人家当童养媳,还落得两顿肉钱…….”
继母带来的大儿子早就不耐烦了,骂骂咧咧地冲他娘发火:“卖什么卖,妈的,早知道这么不要脸,还不如拿给老子睡了安逸,看老子快三十了还打光棍容易吗,还当她多清高咧……”
看着一手带大的弟弟也冲自己翻着白眼,月儿心如死灰了。本来,在这个家里面也没有什么好留恋的,月儿慢吞吞地走出了家门。外面几个中年妇女指着她窃窃私语,可当她回头去看她们,却又在低头忙着纳鞋底了。继母在身后不阴不阳地喊道:“鬼丫头,怀了野种你还有理了,有种,就别回来!”
月儿本来也没打算回去。可是漫无目的,她不知道可以去哪里。世界之大,怎么就没有她容身之地呢?她该怎么办?
深秋的北风,冷飕飕的,一直寒到骨髓里去。夏季茂盛的蒿草,都败坏了,倒了下来,人家菜园里的各种秧苗,完全挂满了白霜。老榆树全身的叶子已经没有多少了,可是秋风还在拼命摇动它。梧桐和槐树的枯黄落叶被风卷起,在空中打着旋儿,刚刚落下又被卷起。地上积着半尺深的枯叶,风一吹,旋转着飞扬起来,又均匀地铺散下去,掩盖了那一条倾斜着盘旋到山顶的小径。天空是发灰的,云彩也失去了形状,好象被洗过砚台的水盆,有深有浅,混沌沌的。不知什么时候,混沌沌的云彩就带来了细雪,没落到地上便化了。
她从早上走到中午,再从中午走到日头西斜,饥寒交迫。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走到了哪里。突然,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一股东西直往喉咙里涌。可是胃里着实没有什么东西了,吐出来的全是黄绿的苦水。
月儿不怕苦。母亲是未婚先孕,冒天下之大不韪生下了她,从此众叛亲离。也许是门第不般配,也许是八字不合,或者也许是那个男人负了她,或者是遇到了不测,总之,生下来就不知道亲生父亲是谁。还有比这更苦的吗?因为太过贫困六岁上被送给人家做童养媳,当地人称作“柴坯”的,就是要经常挨柴坯打的。七岁那年忍受不了折磨遍体鳞伤地逃了出来,靠着两个青萝卜头,凭着一年前的记忆,摸黑走了三十里山路,赶到时得到的却是母亲昨日新亡的噩耗。还有比这更苦的吗?七岁时与继父相依为命,把生活的重担一肩挑起。后来,继母带来了哥哥,再后来,继母生了弟弟。可是,几个月前的一场山洪,卷走了继父,从此生活里便只有辛苦的劳碌和继母、哥哥的冷眼。还有比这更苦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