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铁看着“守真观”三个大字愣了片刻,一巴掌拍在自己额头上,暗骂自己蠢笨!
寻仙寻仙,寻的是仙,修的是道!怎么不向有仙有道处走,却偏往荒山野岭里钻!真真是蠢到家了!这些凡俗间的宫观寺院,就算鱼龙混杂,里面终究会有几个得道修真的高人真仙,去这里撞撞运气,也总比无头苍蝇般地瞎撞强!
他顿感豁然开朗,似乎一下子找到了寻仙的方向,抬脚便向道观内走去。幸亏他今日出门未穿军服,而是一身普通百姓装束,不会招致观内道士误会。
那守真观山门半掩,张铁信步便走了进去。一路上只见松坡冷淡,竹径清幽,直走到二层门里,却见一个小道士挽着袖子,正在水井边洗衣服。那小道士大概十二三岁年纪,长得虎头虎脑,身材甚为粗壮,一身旧道袍明显穿得小了,紧绷在身上。他身边摆了三个大木盆,一个用来洗衣,另外两个木盆,分别堆放了高高两摞已洗和未洗的衣物。小道士显是已在这里洗了许久,额头上汗水滚滚,时不时抬起胳膊,够着短短的袖子擦一把。
张铁走过去,对小道士施了一礼,道:“小道长,打扰了。”
小道士甩甩手上的水,站起来念声道号,还了一礼,道:“这位居士,不知道是来上香,还是来找我师父做法事?”
张铁道:“是来上香,也可找老道长做趟法事。你师父便是这里的观主么?他法力又是如何?”
小道士闻言来了精神,道:“这你可问对人了。我师父正是这里的观主,道号清虚真人。要说他的法力,那可真是道行精深,法力高强,惯会念经打醮、祈福禳灾、降妖伏魔!”
张铁听了眼睛一亮,道:“小道长可否代为引见,我正想见你师父一见。”
小道士以为生意上门,甚为高兴,将双手在衣襟上擦干,带着张铁便向里走去。路上还向张铁询问,想请几位道长,做何等法事。张铁只拿丧事虚应几声,只推说具体情形他也不甚懂得,要等问过观主才能知晓。
两人相跟着一直走到正殿,见一个鹤发童颜的老道士,正带着五六个大大小小的道士在做午课,之前听到的乐声、诵经声正是从这里传来。小道士不敢打扰,带着张铁在门外一直候到午课结束,才进去禀告。张铁在门外看着,见老道士听了小道士的禀报,抬眼向自己方向瞥了一下,又与小道士说了句什么,自顾自地起身向殿后走了。
他正在纳闷,小道士已是走了出来,笑嘻嘻道:“居士,观主说你与他有缘,请你去静室一叙。”
张铁心下暗暗称奇,不知道自己与这老道士有什么缘分。跟着小道士一路向里,进入一间静室。这里干净整洁,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味,陈设简单素雅,雪白的墙面上只挂了一幅字,却是一个大大的飘逸雅致的“道”字。
清虚真人盘膝端坐在“道”字之下,手里捏着不知道什么法诀,双目似闭非闭,颌下胡须随着窗外清风微微飘动。听见二人进来,他并不睁眼,道:“居士,终于来了。本尊等你多时了。”
张铁狐疑地看看小道士,却见其向自己做了个请的手势,才知道清虚真人是跟自己说话。他向清虚真人拱手为礼,问道:“观主如何知道我要来?”
清虚真人缓缓睁开眼睛,对小道士摆摆手,小道士只得不甘心地倒退出静室,走前还无比羡慕地看了张铁一眼。
等小道士出去后,清虚真人才回答了张铁的问题,话语娓娓道来,嗓音充满磁性:“本尊今晨正在打坐,忽然心血来潮,掐指一算,却是你我的缘分应在今日。故此知道你要来。”
张铁更奇怪了,问道:“观主知道我是谁?知道我为何而来?”
清虚真人道:“你,是与大道有缘之人,为心中所惑而来。”
张铁心中惊喜交加:“观主既然知道我心中的困惑,想来也知道答案了。”
清虚真人脸上露出深不可测的微笑:“这是自然。今日你既踏入我观中,便是有缘之人。大道无边,来日方长。如今天已正午,你先去找方才的相和,让他带你去饭堂用斋,我们午后再谈。”
张铁走出静室,却见那名叫“相和”的小道士,正恭候在外间廊道上。见张铁出来,相和凑过来问道:“怎么样?怎么样?师父和你说什么了?可是有机缘予你?”
张铁见这相和的模样甚为可爱,和以前村中略为年幼的少年一般,便逗他道:“观主未说有机缘予我,而我,倒是有一场机缘予你!”
相和未听出他话语中调笑之意,大喜道:“可是师父让你这么说的么?太好了,我在观里一年多了,等的就是这一天!”
张铁道:“你在观里已经一年多了么?”
相和道:“可不是一年了么!这一年多来,师父对我恩重如山,为了磨炼我的心性,将观里最锻炼人的活计都交给了我。再苦再累,我一直咬牙坚持着,就为了有一天机缘到来,师父传授给我无上妙法。”
张铁将清虚的嘱咐跟他说了,二人一路向饭堂走去。路上这相和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张铁很快便将他的身世来历问了个清清楚楚。
这相和今年十四岁,原是定远城南面山村里的农家子,十二岁上得了一场大病,家贫无力医治,却是云游的清虚真人救了他命。相和家中兄弟姊妹众多,父母抚养艰难。清虚真人便讨了他来,与自己做个徒弟,取法名“相和”。为了磨炼其心性,清虚将观中大大小小的苦力活都交给了相和。本来作为观中最小的弟子,他承担这些功课也是责无旁贷,于是便留在观中苦捱日子,一心只盼着师父早日传法与他。
相和性情淳朴,却又透着一股少年人特有的聪明爽利,张铁见他言语真挚,不似作伪,对这清虚真人的道法和德行又深信了几分。两人说说笑笑来到饭堂,观中其他几名道士已经开始吃饭,相和帮张铁盛了斋饭,与师兄们坐在一起享用。张铁伤势初愈,胃口大开,见这道观中的伙食还算不错,不由得食指大动。
有两个师兄见他们过来,端了饭碗过来与相和搭话。从相和口中得知,这二位师兄一个叫相生,一个叫相成,都是最早跟随师父的大弟子,道法精湛,深受宠爱。相生和相成性子颇为随和健谈,不断与相和开着玩笑,一来二去与张铁也攀谈起来。直到张铁、相和碗里的斋饭快要见底,这二位师兄才吃完,起身告辞而去。
剩下洗锅刷碗的差事,自然还是小师弟相和的。张铁不好意思舍他而去,帮忙收拾完毕,才一起回去找清虚真人。
张铁问道:“方才用斋,为何不见观主出来?”
相和道:“师父二十岁得道时,已经开始辟谷,如今不食人间烟火百余年了。每日只是服气存真,餐霞饮露。”
张铁大惊,那清虚看上去不过五六十岁年纪,没想到却是位百余岁的人瑞。
二人转眼回到静室,室门虚掩,相和正要敲门禀告,被张铁止住。张铁从门缝里向内张望,见那清虚真人依旧在打坐,浑身上下被烟雾笼罩,他嘴唇轻启,便有一股烟雾被吸入口中,鼻孔一张,又有两道烟柱喷出。正如相和所说,在服气炼气,喷云吐雾!
张铁心中赞叹不已,相和也是面有得色,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身为仙家子弟的矜持与骄傲。
张铁对相和点点头,后者轻敲门扉,里面叫声“进来”,两人便推门而入。
甫一进门,张铁便向清虚真人俯伏在地,大礼参拜。
清虚真人端坐不动,道:“居士有话好说。我道家贵在心诚,无需行这些俗礼。”
张铁道:“是。弟子寻仙访道多年,今日终于老天开眼,让我遇见活神仙。恳请观主慈悲,将弟子收录门下,传一两个长生不老的方子。”说罢,叩头不已。
清虚真人道:“我已说过你我有缘,传你长生道法,甚至将衣钵传予你,都并非不可能。只是立人先立德,传法先传情。你若想真的入我守真观,须得经过一番磨炼才是。就连我观中弟子如相和等,无一不是从磨练心性做起。待到经过考验,才能从初级法门起手修炼。”
张铁道:“是是是,弟子诚心诚意,绝无二心,经得起磨炼。”
清虚真人道:“我看你骨骼面相,知你命格强硬,人生多难,幼而丧母,长而失父,也算是个可怜人。一路行到我定远城,也是个有恒心有毅力的。既然如此,便暂时收你为守真观记名弟子,法名相随。其他入观事宜,可找两位师兄相生、相成,他们自会吩咐与你。”
清虚真人说完,默然半晌,见张铁并不起身离开,任相和拉他袖子也不为所动,便开口道:“你还有何事?”
张铁再叩首道:“师父果然神通广大,能知过去未来之事。既然如此,弟子有个问题,想冒昧请教师父。”
清虚真人道:“你问吧。若是不涉天机的,为师可以酌情透露于你。”
张铁道:“谢师父。弟子年幼时曾识得一女童,名为令狐小霜。后来她跟我上山砍柴,迷失于山林之中,这么多年来,我对此事一直耿耿于怀。请师父慈悲,为弟子掐算一下,这小霜现在安否,身在何处。”
当下将与令狐小霜倏忽而来,倏忽而去的经过,详细讲了一遍。
清虚真人听了张铁的讲述,怒形于色,道:“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然动了色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