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铁哪里肯陪他回去玩什么砍头游戏,自家可是要跳脱生死关的,哪有功夫跟他扯淡。用力一挣,邓超伦几人再也扯不住他,只听得“嗤嗤”几声响,身上道袍已经被撕扯得七零八落,手中点心也掉落在地,被乱脚踩得一塌糊涂。
张铁也顾不上心疼,冲出人群一溜烟跑了。只留下邓超伦在人群围观下跳着脚乱骂。
一直跑到无人处,张铁才停下来喘口气。再看看自己身上,衣不蔽体,这模样别说去李家了,就是走在街上都得被人当做疯子围观不可。只得尽快返回观中,还得尽量挑人少的僻静道路走,饶是如此,一路上免不了被人指点取笑。
好不容易回到观中,迎面却又被相生撞见。相生大骂道:“好你个相随!才入观中几天,怎么敢坏了我们清规!”
张铁本来就憋了一肚子气,没好气道:“我何时坏了观里的清规?”
相生跳起敲了他一记栗凿,骂道:“你出去时衣衫齐整,现在回来却是破破烂烂。你自己说!你这样子成何体统?举止失仪,却不是坏了观里的名誉?”
相成恰好走来,帮腔道:“何止啊何止!相随这模样,一看就是在街头跟人打架。我们出家人,最要紧的是清心寡欲,怎么能六根不净,和别人斗殴生事!”
张铁理亏,眼见闻声围过来的师兄越来越多,急忙从怀里掏中最后的碎银和铜板,塞给二人道:“最后的家当了,权当罚金。”
相生看了嫌少,指着张铁的鼻子道:“才这么一点……”
张铁哗啦一声将身上仅剩的破布扯个稀碎,只穿着下身小衣,对二人道:“委实没有了!”
相成戳戳他的额头,道:“成何体统!成何体统!”扯着相生走了。
张铁跑回房间换衣服,却发现自己另一身道袍正在院中晾晒,此时还未晒干。正要咬牙将湿衣服套在身上,相和推门走了进来,看见他这副模样,跑去找相生又讨了一套道袍给他。他自己早已是被压榨干净了的,倒也不怕再被勒索。
张铁跟他也不客气,两人每日里吃睡都在一起,这几日下来已是颇为亲近,便将新的道袍套在身上。
相和道:“我正在太阳底下晾晒腌菜,听师兄们说,你光着屁股从外面跑回来了,却是发生了何事?”
张铁怒道:“谁说我光着屁股了!”将早先发生在街上的遭遇,以及被相生、相成榨干最后一滴血汗的事情讲了一遍。
相和笑道:“原来你还有私房钱。我家里出不起盘缠,我是白身入观的!如今你可得小心了,身上既然没钱了,怕是师兄们要赶你出门。我来这一年多,也见过几个后来的师弟,花光积蓄之后,被他们以各种由头赶了出去。可怜啊,他们一文不名地被赶到街上,也不知道饿死没有。倒是我,年龄小、吃得少,干活勤快,服侍师父师兄又谨慎,暂时还不用担心被赶走。”
张铁吓了一跳,竟然还有这种事。自己倒是不怕饿死,但是果真被赶出去的话,好不容易找到的修真机会却是没了。他问道:“师兄们这样胡作非为,师父他老人家就不管不问吗?”
相和冷笑道:“师父他老人家已是仙人,整日里只知道闭门修炼,对观里的事情不闻不问。有时候我们敲半天门,都不见他应一声。哪里管得了这许多!”
张铁打断他道:“慎言!慎言!师父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小心被他老人家知道!”
相和也被自己刚才失言吓了一跳,忙找补道:“师父他如此安排,必有用意,想来又是对我等的考验。这些暂且不说,只是相随你”,他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身为逃兵的事,千万保密,让师父和师兄们知道了。天知道会出现何事?极有可能会借此将你赶出去!”
张铁连连点头。这一点,幸亏这位小师兄提醒了。
就这样,张铁绝口不再提上午在街上的遭遇。这一日任凭师兄们如何取笑,也只是闭口不言。师兄们只当他真的在街上和人打架吃了亏,也无人深究。到得下午,事情突然又起了波折。
这天下午,是难得的好天气。张铁与相和忙完了观里的杂活,搬两把椅子晒着太阳,聊着各自童年的趣闻,或者观里哪位师兄的糗事。师父静室里,照样静悄悄的。师兄们难得没有过来罗唣。
天上的白云缓缓地飘动。梧桐树上有只老鸦在叫。一只白色的蝴蝶舞来舞去。金黄的阳光洒落在身上,暖暖得像母亲的怀抱。两位少年在这情境下,都想起了自己的故乡。
相和道:“你想家吗?”
张铁道:“想。但是不想回去。爹娘都不在了。回去只会更难过。你呢?”
“我不想。”相和倔强地说着,“我是被送给师父的,爹娘不要我了。”
“……”
“不过我不怪他们。穷啊,家里人口又多,守在一起只能都饿死。”
“……”
“要是每天都能这样有半天的清闲就好了。你来了之后,帮了很多忙,我倒是轻松了很多。”
“忙碌一些倒无所谓。我就想早点通过师父的考验,早点学法术。”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前院却吵嚷了起来。一位师兄慌里慌张跑了过来,喊了一声“官兵杀进来了”,便往后跑去。
张铁与相和都站了起来,他们有点明白过来发生了何事,在犹豫要不要跟着一起向后逃。
一片脚步声传来。相生被一群官兵揪着领子提了进来。官兵手里都提着明晃晃的兵刃。相生额头上在流血。
相生指着面色苍白的张铁,道:“他……他就是……你们要找的人!”
两人越众而出,道:“奉武大将军令,捉拿逃兵张铁。闲杂人等回避!若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却是钱不缺和邓超伦。
相和连忙后退十几步,和张铁拉开距离。
十几个官兵冲上来将张铁团团围住,刀尖指着他,上面映射着金色的光。
张铁看看带队来抓自己的二人,对他们道:“你们抓不住我的。你们知道!”声音却有些颤抖。
钱不缺道:“你可以跑,但是这守真观跑不了!观里大大小小的牛鼻子,会以窝藏逃兵罪论处!”
邓超伦道:“张铁,老老实实跟我们回去。将军非常看重你,事情还不到那一步。”
张铁知道跟他们硬来是不行了。
又是这样!每次都是这样!上次在李家被衙役围捕,自己顾忌李家未能反抗。这次在守真观被官兵围捕,竟然还要顾忌同门而不能反抗!
张铁仰天大吼:“师父!你老人家不是说跟我有缘吗?如果真的有缘,就请你大展神通!”
……
没有回应。
静室里依然静悄悄的。
相生指着张铁骂道:“混账!混账!混账!师父他老人家,跟你有个屁的缘分!你这个灾星,不守清规,给守真观招灾惹难!我我我,我代表师父,代表三清,将你逐出师门!”
张铁怒道:“要逐我,也必须是师父逐我!枉你跟随师父多年,竟然被几个官兵打得头破血流!”
他继续喊道:“师父!师父!师父!”
……
依然没有任何回应。
“师父!师父!只要你答应一声,我马上就把这些官兵打跑!不劳您老人家动手!”
……
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疯了!他疯了!”钱不缺怒道,“把他拉走!”
邓超伦也道:“快快快,把他抬走!拉是拉不动的!抬走抬走!”
官兵蜂拥而上,将未敢反抗的张铁扛抬起来,往外就走。
张铁兀自“师父师父”地叫个不停。
钱不缺和邓超伦带着官兵往外走,刚刚走到守真观门口,见两个女人刚刚下马。
钱不缺和邓超伦远远望见,赶紧跑过去行礼,道:“夫人,您怎么来了?岂敢劳动夫人法驾!”
那夫人道:“浅浅跟我说,这里有傻子看,我就过来看傻子喽。”
张铁被人高高抬着,转头向外望去。却见钱不缺和邓超伦正小心翼翼地陪着两个女人说话。女人的其中一个他认得,却是武文的小姨子何浅浅。另一人被称作夫人的,想来必是她姐姐何清清了。
只见其人大约三十余岁,姿容不输其妹,那份自信雍容的气度却又远非何浅浅所能及。她的衣着朴素淡雅,发髻里别了一支玉钗,除此之外身上并无一件饰品。倒是背后背着的一柄宝剑,和整个人的身份气度有些格格不入。
邓超伦将武夫人请到张铁身边,道:“夫人,这便是那傻子。”
武夫人打量了张铁两眼,对妹妹道:“浅浅,这不是那日背你的好汉吗?”
何浅浅俏脸微红,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撅起嘴巴道:“他哪里算什么好汉!不过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傻瓜乡巴佬罢了!”
张铁怒道:“少瞧不起人!亏我那日拼命救你!”
何浅浅道:“你就是傻瓜!你就是乡巴佬!说你,你还不承认!”
张铁不理他,继续梗着脖子大喊:“师父!师父!师父!”
“啪!”脸上忽觉得火辣辣地疼,还有液体顺着脸颊往下流淌。
却是被何浅浅抽了一马鞭。
何浅浅怒道:“你鬼哭狼嚎做什么!我姐刚才都说你傻了,你还给我丢人现眼!”
张铁大怒,腰腹发力,身子一蜷一伸,那些官兵再也抓他不住,双脚便落在地上。双臂用力一甩,又挣脱了束缚。其余官兵又要扑上来捉他时,他三推两搡,便将他们推得东倒西歪。
张铁伸手擦了一把脸,果然掌中鲜血淋漓!他怒发冲冠,咬牙切齿就朝何浅浅冲去。这个女人,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抽打自己,正好抓了她做人质逃走!
眼见张铁凶神恶煞一般向自己冲来,那何浅浅夷然不惧,反而将胸脯高高挺起,一副有本事你来打我的架势。
张铁感觉肺都要气炸了,脚下发力狂奔,刚刚奔近何浅浅身前,不得不踉踉跄跄地紧急止步!
一把闪烁着紫色光芒的宝剑,突然飞过来,剑尖指着自己的鼻尖!
没错,宝剑悬空,没有任何人握持,就这样突然飞来!
一动不动地指着自己的鼻尖,只要自己再往前半步,那剑必然迎头将自己脸面刺穿!
张铁顾不上看身周的情形,视线只集中于眼前的宝剑。
剑身上,紫色的莹莹光华,如液体般在无声地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