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宝门三人暂住的洞府在天柱山半山腰。尽管如此,地势已是高绝,自洞府门口向外望去,下方是连绵不绝的群山,郁郁葱葱的林木使其变成了起伏不断的波浪。夕阳投射出的光辉,又将一眼望不到头的林海染成了金色。
令狐小霜坐在洞府门口的一块石头上,眺望着眼前的景色。石头洁白如雪,与白衣的女子融为一体,只有一头黑发似滚墨一般自肩头泼洒下来。
一个人影,身上披着一层金色,沿着盘山的石梯缓缓走了上来。
令狐小霜眯着眼睛,看着这人一脸失望的样子,心底不知怎么就变得开心起来。她笑道:“怎么?人家没答应?”
来人正是张铁。在刚刚结束的百年以下组斗法中,他意外进入最后的一轮斗法,与白帝剑派的一位女剑仙争夺最后的优胜者。不过,他哪有争胜的心思和法力?向师傅如实禀告了自己的状态,苏端也深知他法力浅薄的弊端,便同意他报了弃权。
张铁在小霜旁边坐下,耷拉着脑袋,一副灰心丧气的模样,道:“是呀!唉,拿第二名的奖励去换第四名的奖励,人家竟然不答应。这胡云川也是个怪胎!”
小霜道:“嘻嘻,还说人家是怪胎!你为什么要换啊?你才是怪胎吧!”
张铁并不忌讳小霜的打趣,道:“是啊,我是怪胎,第二名的奖励是一把飞剑,我用不了嘛,才要去换第四名的祝余草——可是竟然不换。”
小霜道:“他怎么说?”
张铁道:“胡云川的态度倒是极客气的,无聊的废话说了一箩筐——然而不换。据他说,他也是有老婆的……”
“哈哈哈哈!”
小霜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声音如此之大,以至于让张铁不得不开始担心她小小的身躯会不会被那狂笑震破。
幸好,并没有。
小霜笑了一阵,好不容易喘匀了气,道:“真不懂你们这些人……真不懂你们这些男人!为什么要费劲巴拉地去讨好女人呀?都为自己活着不好么?干嘛要什么事情都为别人着想?”
张铁抬起头,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她,直到看得她不自在起来,摇着头说道:“你不懂!你不懂!你太年轻,还不到懂的时候。等你有了心心念念的人,自然就会懂得了。”
“我年轻?”小霜道,“哦,对,我是比你略小,但是我是你师姐!”
“好的。师姐。”
张铁住了口。两人间一时陷入沉默。
小霜突然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凑近了道:“真的想要祝余草?”
张铁没有说话,但是眼神里写满了“这还用问吗?”的意思。
小霜嘻嘻一笑,道:“我有办法!”
“什么办法?”张铁的眼睛里放射出光彩。
小霜道:“你知道,祝余草是祝余门的特产,别处并没有。要拿到祝余草,只能在参加新修法会这两天的时间里,想办法搞到手。”
说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向上翻动,一直翻到极限,翻到露出全部眼白。
张铁顺着她的视线往上一看,顿时恍然大悟:“哦哦哦哦!你是说……”
“嘘!”小霜打断了他。
……
夜深人静之时,天柱山上已经不见一个人影。似乎所有人都在自己的洞府里,要么沉沉入睡,要么打坐炼气。
张铁自半山腰的洞府里悄悄走了出来,抬头向天上望去,天上一颗星也没有,只有一盏圆月挂着。他看了看光秃秃的山壁,有一道石梯盘旋而上,一直升到距山顶约百余丈处才消失不见。
迈动脚步,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沿着石梯一路上行。此时的他,无比痛恨自己为何不会飞行!
走了许久许久,自己居住的洞府已经无法在俯视中看到,石梯却还未到尽头。继续前行了很久,终于走到石梯尽头,可是距离山顶还有百余丈远。
张铁仔细打量山壁。山壁没有坡度,几乎与地面垂直,虽然并非镜面一般平滑,偶有凸出或者凹进的石块,甚至是一条条的石缝,似乎可以攀援,但是对于凡人来讲,依然是无法企及的绝境。
张铁向下看了看,黑漆漆的如墨的深渊,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吓得他赶紧收回目光,紧贴石壁站好。深深吸两口气,从怀中摸出两张符箓贴在手背上,掐诀念动咒语,两只手背上红光一闪,符箓被驱动了。
伸手向山壁上一抠,五指顺利地抓紧了坚硬的石头里,张铁满意地点点头。他将锐金符略加改造,将之贴在手背上,便得到了如今的效果。
时间不早了,必须赶紧行动!
纵身一跃,身子高高拔起,在达到劲力尽头,身子将落未落之时,伸手在山壁上一抓,十指便抠进了石头里,将他的身体悬空固定。他将右手拔出,向上伸去,双手交替伸缩,整个人便如壁虎一般,沿着陡峭的山壁一路爬了上去。
就这样又不知爬了多久,耳边的风声从无到有,渐渐增大,终于,他的双臂攀上了最后的山壁,纵身一跃,稳稳地站在了山顶上。
天柱山乃是一座平顶山,整个山顶仿如一片面积巨大的广场,比白日间进行斗法的平台不知道广阔了多少倍。这里除了中间鼓起一道坡度平缓的斜坡,再无其他遮挡之物,天风凛冽,奇寒刺骨,即便以张铁的体质,也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顾不得其他,赶紧低头寻找祝余草的踪迹。那久已听闻的开着青色小花的神草,据说便长在这山顶的石缝里。
圆月高悬,金风扑面。脚下的石面反射着月光,嵌在里面的石英闪烁着,仿佛漫天的星幕都铺到了脚下。
在月光下,看清山顶的情形并不费力。张铁低着头,在光秃秃的山顶上,寻找那传说中的神草。这件事情并不费眼,费的是脚力,因为一眼便可看清神草的有无,他需要做的是不停地走,不停地扩大搜索的范围。
在天柱山的山顶上,出现的是这样一幅场景。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于月光下拖着长长的影子,像没头苍蝇一般急奔乱走。
用眼睛搜寻的难度并不大,光秃秃的石面上是否生有草株,这是一目了然的;用腿搜寻的难度却极大,因为山顶的面积实在太大,张铁在保证不遗漏任何一条石缝的情况下,已经尽量走快,然而要搜遍整个山顶,依然是一件极为耗时的差事。
没有!没有!!没有!!!到处都没有!!!
起风了。
山顶本来终年刮着凛冽的天风,然而现在的风势又格外大了一些。张铁不得不前倾着身子,顶着狂风前行,任凭全身的衣衫被风力扯得紧紧绷在身上,任凭头发在被风脚撕扯,任凭面庞被风刀割得生疼。只因他方才稍稍一转身,想背风而行,却被强劲的风力吹得一个趔趄,差点刮飞出去。如果被刮飞坠落,自这高高的天柱山上跌下去,那可就粉身碎骨了。如今只能前倾着身子顶风前行,和风力形成一个巧妙的均衡。
月色迅速黯淡下去,终于消失不见,山顶变成了伸手不见五指。万幸的是,狂暴的风势却停了,依旧恢复了山顶常见的天风。
“奇怪!”张铁琢磨道,“怎么突然就阴天了!而且这风来得也怪,去得也怪。”
天色阴得彻底,世界陷入一片纯粹的黑暗。
“轰!”
一道突入起来的闪电斩破了浓稠的黑夜,雷声与电光同时抵达山顶。巨大的雷声震耳欲聋,吓得张铁一个哆嗦。
这雷的来势也极其突兀,远不是夏日里常见的雷声一声声闷响由远及近,声势由弱变强。这记惊雷却毫无征兆地直接在头顶炸响!
“轰!”
又是一道雷电!雷声已是骇人,更恐怖的是,电光便劈在山顶上,虽然距离略远,但是谁知道下一记会不会劈在头顶上?张铁有些怕了,四周一望,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更恐怖的是,山顶上光秃秃的,哪有可以藏身的地方?
“轰!”
又是一记雷电轰在山顶上!张铁大声骂了句脏话,心想,莫不是天柱峰上有人渡雷劫?可是不该劈在这空无一人的山顶上呀!与当初何清清渡劫的样子也不像。
“轰轰轰!”
雷声渐渐连成了串,连绵不绝地劈在山顶上!
张铁像受惊的野狗一样,在山顶上漫无目的地瞎跑,尽量离上一记雷电劈下的地方远一些,但是每一记雷电劈落的地点毫无规律可言,他也就变成了无头苍蝇一般的瞎撞。好在他还记得趁着电光亮起的一瞬间观察山顶的地势,倒不至于跑到崖边失足坠下。
雷电渐渐稀疏下来,终于消失不见。
张铁刚喘了口气,便有豆大的雨点砸在头顶。他仰头看天,刚才还是零星雨滴,转瞬却变成了瓢泼大雨,将他浑身浇了个透!
“啊!”
张铁在暴雨中长声嘶喊!
雷电还可以做一些无用的躲避,以求得心理上的安慰。可是在这漫天的暴雨当中,避无可避,除了嘶喊一阵发泄心中的愤懑,又能怎样?
当脚下的雨水没过脚面的时候,暴雨终于停了。山顶地势平坦,石地光滑,雨水来得快,流走得也极快,转瞬间便淌了个干净。除了个别地势低洼处还积有雨水之外,其他地方已经仅剩了脚底的湿滑。
张铁叹了口气,在平台上乱走。夜色没有原先那样浓重,依稀可以看清脚下的情形,他便咬牙继续寻找祝余草。今晚的罪不能白受,一定要将祝余草带回去!
身上打了一个寒战,却是又起风了。
“搞什么?”张铁骂了一句,“不会又要起风吧?不会又从风开始,风雷雨再来一遍吧?”
他猜错了。
这次是核桃大小的冰雹漫天砸了下来,砸得他吱哇乱叫!只好用手掩了脑袋,直挺挺站着,尽量减少挨砸的面积,期盼着冰雹像之前的三种奇怪天象一般,尽快捱过去。
夜色真的没有那么暗了。看不到月亮,不知道距离天亮还有多久,总归还有一两个时辰。
张铁突然瞥见不远处的黑暗中有个高丈余、宽也有丈余的突起,心中顿时生了希望,便向那里急奔而去!
奔近了看得清楚,果然仿佛是山顶上的一座小山,却是一块方圆丈余的巨石,孤傲地挺立着。之所以现在才发现它,一是因为山顶面积太大,总体虽然平坦,地势总有起伏,这巨石处在自己最初攀上来之处的遥远对面,中间隔了一道巨大的缓平斜坡,一时竟被遮住了。想是胡乱跑动当中跑了过来,却又因为夜色太暗,一时没有发现。
走得更近了一些,张铁发现小石山下竟然有一道石门。如今石门虚掩,里面似乎别有洞天。
脑袋被冰雹砸得砰砰作响,头上湿乎乎的,分不清是之前的雨水还是被砸破的血水,反正乌漆麻黑的也辨不清血色。
没得选了!张铁推开石门,迈步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