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铁从天柱山顶下来的时候,是空手的。
这一宿,他在山顶吹风、扛雷、淋雨、挨雹子,最后的最后,陪一位不知道几百岁的老女人唠了半宿的嗑……
唠嗑的时间明显超过了约定的半个时辰,等他从山洞里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辨清了方向,张铁没有沿原路下山,而是从山的另一侧溜了下去,为的是避开所有人的耳目。好在所有人都跑去观看斗法,他一路顺利地回到自己暂住的洞府。
站在洞府门口往下眺望,平台上的斗法正在进行,五大门派的人都在围观,苏端和令狐小霜估计也在其中——可惜人数太少,混在其余四派的人堆里无法分辨。
现在自然是无法去找他们的,众目睽睽之下步行过去,相当于主动投案自首。张铁自嘲地摇摇头,回到洞府睡觉。
天黑之前,张铁被吵醒了,是被闯进来叽叽喳喳个不停的小霜吵醒的。
“怎么样?怎么样?得手了吗?”小霜挤眉弄眼地问。
“没有!”张铁没好气地道,“现在不是祝余草生长的季节,山顶上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
“咦?竟然没有吗?没想到本师姐也有失算的时候!”
张铁送他一对儿眼白。
“张铁!”
自洞口传来苏端的叫声。
“师傅!”
张铁应了一声,匆匆跑出去向师傅行礼。
“昨夜你做什么去了?今晨为何不见你?”
张铁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师傅的问题。撒谎,他是不擅长的。最后还是决定坦诚相告。
“师傅,我想去山顶寻祝余草来着,结果白跑一趟。”
“胡闹!”苏端勃然大怒,“天柱山顶,乃是祝余门的禁地,岂是随便可以乱闯的!据说盘山石梯尽头布有禁飞大阵,凡是想擅自飞上山顶的,都会触动阵法,被轰成渣滓!”
张铁没有想到会有如此严重的后果,自己虽然侥幸全须全尾地回来了,想想可能招致的危险,还是忍不住后怕。他跪下道:“师傅,是弟子错了。以后再也不敢自作主张、胡作非为了。”
“哼!你是如何上去的?为何没有触动阵法?”
“弟子根本不知道有禁飞阵法这回事,完全是靠着一身蛮力,贴着石壁爬上去的。不知为何没有触动阵法。”
苏端本来怒气勃发,听了张铁的话却平静下来,道:“祝余门的禁飞阵法,乃是重酬请了外界的阵法高手,花费许多代价布置的,没想到却有这等漏洞!若是由我们七宝门阵法道的长老来做,却绝不会出现此等纰漏。”
说到这里,似乎是突然想起七宝门阵法道已经不复存在,脸上便带了意兴阑珊的神色。
张铁看着师傅,心情随着他的脸色变化而起伏。刚才,师傅的确是为了自己的安危而发怒的,这使他虽在挨骂,心中却充溢着温暖;如今看到师傅为了宗门的衰落而不豫,自己的心中便也有戚戚之感。
“罢了,罢了!”苏端挥挥手,不知道说的是张铁的过错,还是七宝门曾经的辉煌。他突然想起张铁还在跪着,便道:“起来吧,下不为例。你在天柱山顶都看到了什么?”
“弟子在天柱山顶见到了一个人,一个女人。看外表三十岁年纪,说是一百多年没见活人了,留弟子陪她聊了半天。”
苏端注视张铁许久,道:“没想到你竟然还有这样的机缘。只是,见到她的事情不要和人说起,这次贸然闯山的事情也是如此,以免惹出是非。”
“是,弟子记下了。师傅,那个女子是谁?她问我的身份来历,我打死都不说,便也没好问她。”
“既然如此,那就无需多问了。该你知道的话,自然会知道的。若是只有这一晚的缘分,那就无需知道了。”
“是。师傅。”
“新修法会还未结束,但是我们的斗法已经结束了。你第二名的奖励也已经拿到。此间再无他事,我已向祝余门辞行,明日一早咱们就离开。”
“是。师傅!”
送走了苏端,张铁回到洞府里,看见小霜正坐在石桌旁边发呆。于这个精力旺盛的师姐而言,这样的情况可是极其少见的。他走过去,轻咳两声,在她对面坐下。
小霜似乎刚刚从梦境中醒转过来,脱口而出道:“他来了吗?”
张铁没听明白:“谁?谁来了?刚才是我师傅。”
小霜道:“不是说苏师伯……”却又突然住了口。
张铁奇道:“这次就我们三人前来祝余门。那你说的是谁?”
小霜摇摇头,没有说话。
张铁就当她是胡言乱语,并未在意。他说道:“刚才师傅说,咱们明日一早就要回去了。”
“明日一早!”小霜大吃一惊,道:“新修法会还没结束,这么快就要走?”
“是啊,师傅说,我参加的组别已经结束了,奖励也拿到了,再呆下去也没什么意思。”说着,拿眼睛扫了某个角落一眼,那里扔着他作为第二名的奖励,一柄绿色剑鞘、二尺余长的仙剑。别人抢破头都争不到的东西,就这样被他随便扔在洞府角落里,随便进来个人都能轻松把它偷走。
“可是……可是……可是……”小霜“可是”了半天,终究没有把话说完,“唉,那就走吧。”
“师姐,我发现你这两天明显变得喜欢唉声叹气了呢!”
“胡说!哪有!张铁,你找打吗?”
“好吧,好吧,你没有,你没有。”
“唉……”小霜又叹了一口气。
张铁噗哧一下笑出声来,小霜站起来追着他打。这时,洞府门口传来男子的声音。
“张师弟,你在吗?”
二人止了打闹,迎出去看时,却是万壑声和另外两人站在门口。
小霜跑在了张铁的前面,一出门看清来人,却又缩到了张铁的背后。
万壑声笑着道:“张师弟,今日里新修法会没看到你,听小霜师妹说你在洞府里休息,愚兄甚是想念,特意前来拜会。想来连续两场斗法让师弟消耗了极大的精力,不知现在恢复得怎么样?”眼睛却是一直溜着小霜。
张铁没想到自己一日未曾现身,竟然引起了万壑声的注意,心中不免有些紧张。不过转念一想,大概也只有他会注意到吧,这份紧张又换成了窃笑。他抱拳道:“多谢万师兄挂念了。我没有什么大碍,的确是有些累了而已。对了,这两位师兄师姐是?”
万壑声介绍身边的男子道:“这位是我派的陈卓师弟,已经有二百余年道行了,在二百年以下组连战连捷,现在已经进入前四,只待明日最后两轮斗法了。”
张铁肃然起敬,抱拳道:“陈师兄,久仰久仰,恭喜恭喜!”
陈卓也抱拳道:“张师弟的符箓之道变化莫测、神妙万端,昨日可是让我们都大开眼界。我可是一直在庆幸,你和我不在一个组,不然我可是不知道如何应对你那层出不穷的符箓呀!”
这个陈卓却是一副能说会道的样子,几句话就把张铁轻飘飘拍上了云端,这样的开场白比张铁的“久仰久仰恭喜恭喜”足足高明了二百年。
张铁只好又“哪里哪里过奖过奖”一番。
万壑声又介绍身边的女子道:“这位是我派的王胜男师妹,和师弟一样是百年以下组的,而且是该组最后的优胜者哦!说起来也是巧了,张师弟在最后一轮的对手,招摇山的胡云川,在倒数第二轮被打得无法参加斗法,当时他的对手就是胜男师妹。哈哈,张师弟,你可得好好感谢胜男师妹呢!”
张铁看着面前的王胜男,却是一位个子不高、身材瘦削、脸色苍白的姑娘,身后背着一把与其身材极不协调的巨大仙剑。她的一双眼睛里的神色总是对人冷冷的。这是张铁第二次见她,第一次是在百年以下组斗法全部结束之后,该组的前三名去领取奖励的时候——第四名胡云川重伤无法出席——当时便注意到她冷冷的眼神,以及背后意外巨大、与她娇小体型极不相称的仙剑!
在外人看来,张铁不战而胜,轻松拿了个第二名,的确是占了胡云川的便宜,自然也是占了王胜男的便宜的。不过话说回来,张铁何尝不是在最后一轮自动弃权,将第一名拱手相让?好像却没有人觉得王胜男占了他的便宜……
张铁道:“那可真的要谢谢王师妹了!”心中却有点为了莫名其妙损失掉的祝余草而咬牙切齿。
王胜男冷哼一声,道:“不敢!五派同气连枝,彼此之间以同门相称,不过若是论起道行,张师弟该称我一声师姐!”
张铁只是一时被万壑声带歪了,一听王胜男的话,刚开始还有点歉意,但是她的语气神态却着实傲慢,让人抱歉不起来,脸色便不太好看。
万壑声出来打哈哈,道:“还有一位没有介绍。这位是七宝门卜算道的令狐小……小霜师妹!”说到小霜名字的时候,忍不住又磕巴了一下。
小霜一向是话多、跳脱的性子,此时不知怎么却有些忸怩,微笑着向陈卓和王胜男行了礼,脸上微带红晕。
张铁将三位客人引进洞府,里面空间虽然宽敞,却只有一张石桌四个石凳,小霜便陪着王胜男在石床边上坐了,王胜男将身后的巨剑摘下来斜倚在墙边。
张铁邀请万壑声与陈卓在石桌边坐了,三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天。万壑声与张铁本来熟稔,陈卓能说会道,又存了刻意结交的心思,三个人倒也相谈甚欢。
小霜偶尔会加入到他们的谈话中来,倒是那个王胜男一直冷冷的,并不轻易开口。张铁心中暗暗对万壑声腹诽,不知他带王胜男来干什么。
聊了半天,万壑声终于谈到了真实来意。他道:“张师弟,我们这次过来,除了看望师弟之外,其实还有两件事。第一件事,是有事相商:不知张师弟可愿意将本届新修法会的奖励转让?”他指着被张铁随意抛在墙角的绿鞘仙剑,眼中写明了“明珠投暗”四个字,说道,“据我所知,仙剑于师弟的符箓之道其实并无太大用处,而我们门派,你知道,是剑仙门派,每一把仙剑都是极其宝贵的。当然,我们自然是拿出等价的东西跟师弟交换,断没有白白讨要的道理。”
张铁对于那柄仙剑是无所谓的态度,不过他自然也知道能作为第二名奖励的法宝的贵重。他想了一下,道:“这件事,我不敢擅专,需要问过师傅他老人家之后再做决定。”
张铁不会将仙剑轻易转让,这样的态度早在白帝剑派诸人意料之中。万壑声笑道:“张师弟考虑得周全,自然是应该向苏师伯禀报的。苏师伯和张师弟如有想要交换的东西,尽管提出来,只要是等价之物,我们白帝剑派一定会尽量满足!就算是代价稍高一点,我们作为主动交换的一方,也是理应满足的。”
张铁点头答应。
小霜突然插口道:“你们有祝余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