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院内,应付完她爹爹和木爷爷的顾池月连连打了几个大大的哈欠,丫鬟们很有眼力劲地纷纷退了出去。顾池月起先打算美美地睡上一觉,然而,面对着满屋子的一片死寂清冷,她很是无可奈何。因为只要一闭上眼睛,无数恼人的念头就会如电闪般直击心底,将她整个人击地困意全无,愁绪千千万堵在心口。
太多始料未及的事情发生了。她的爹爹成了众矢之的,而她爹爹所守护的绞国被虎豹豺狼之狮所觊觎,她曾誓死相守的爱人身死驿站,而最为疼惜的弟弟却将她视为所思所念的爱人。于国,于家,于所爱,她的选择是否正确理智。
趋避同源,若一件事情的发生终究无可避免,那就尽可能多地选择有利的一面。她身受重伤,他爹爹知道后肯定会心痛,会自责,之后肯定会大发雷霆,查找幕后真凶,甚至可能会引起一场血雨腥风。可现下的情景,她已然被人盯上了,她必须得让爹爹知道这个消息。眼下不是她该任性的时候,倘若她真的让武功术法高强的人给逮住,以此来要挟爹爹,爹爹肯定会受人掣肘,那么,这样的后果.......她无法想象这样的后果,也不敢不愿去想。所以她一定必须迫切地得让爹爹知道她的处境,所以她选择在此时同爹爹冰释前嫌。而爹爹此后,肯定也会加大对她的保护,以他爹的狠厉手腕,定不会给豺狼虎豹们半点可乘之机。
正值风雨飘摇之际,无论如何,她必须得想方设法保护好自己,因为保护好自己就是保护好爹爹,而保护好爹爹就是保护好绞国,保护好绞国同样地也能保护好阿昭。
在得知祁哥哥死讯之后,她悲痛欲绝、肝肠寸断。虽然早知道了祁哥哥不爱她,可是曾经的那份情谊在她心中早已烙上了深刻的痕迹,难以抹去,他永远是她触摸不到的爱人。她发誓,她不会再让这样的悲剧发生在她爹爹和阿昭身上。
一想到祁哥哥,她的心不由地再次抽搐绞痛。就仿佛有一把烈火正炽烤着她的心。
水,她想喝水,此时,她深深渴望着来一杯那森寒彻骨的冰水,将她心中的烈焰扑灭。她好难受,好痛苦,好急迫。若是没有冰水,来一杯凉水或者一杯温茶亦可,只要能够缓解心中的震痛。她就像是一条离开水源而无助扑腾求生的小鱼,她双手揪紧胸前的被子,大口大口极力喘息着。而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几丈开外桌案上的茶壶上,目光炽烈,仿佛那心底的火一下子窜至眼底。
“淑儿......淑儿......淑儿......”
她大声唤着淑儿,想让淑儿进来给她倒水喝。
然而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她竟然发现自己的喉咙无法发出任何的声音。
而与此同时,那心底的火似乎腾得一下子变成了熊熊烈焰,越燃越烈,她仿佛置身于火海之中,痛不欲生。
顾池月周身痛得打颤,可是她并不是一个轻易认输的人,她咬紧牙关打算下床,自己去倒水喝。
然而更加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就像是被人点了穴,她竟然无法挪动自己身体半分。
她如坠深渊,又置身火海,身体和精神上同时遭受着双重煎熬,恐惧和痛楚双双向她袭来,瞬间将她裹挟着拽入无底深渊。
这样下去,她会不会死?
额间大颗大颗的冷汗层层渗出,此刻的顾池月,内心只有一个想法———她想骂人。
他娘的,哪个混账缺德玩意儿敢暗算本小姐,最好别让本小姐给你逮住......
窒息之感似浓雾向她沉沉压下,她想通过怒骂来缓解心中的恐惧和痛苦,从而在浓雾之中撕开一条求生的口子。
可是到了最后发现一切还是徒劳无功,她发不出声音,没有尽头的痛苦已经将她压榨得没有任何多余的精力了。当一切复归于初心,她的目光再次回落在不远处的茶壶上。
她还是渴求着一壶茶。
细碎的阳光自窗帘缝隙间洒入屋内,为原本泛着寒意的银质茶壶蒙上了一层清浅的温润。
茶壶上刻着几句话,刚好在顾池月视线所及之处。
“惟道是从,唯心是空,梦幻了了,来去匆匆,水中之月,树上之风,作如是观,无塞不通”
然而,顾池月根本无暇去顾及茶壶表面的这几句话,她的目标是茶壶内的茶水。
她太过饥渴地想要得到壶中之水,因为她心中之火就快要将她燃成灰烬。痛入骨髓,而越痛,她对于那壶茶的渴求就越热烈,越坚定。
她就快要冲破桎梏,她的声音就快要冲口而出了,她的身体就快要能够动弹了。
她不是个轻易会受人摆布的人,更不是个会轻易认输的人,她一直牙关紧咬,一直都在奋力冲破这道加持在她身上的桎梏。她就快要冲破这层阻碍了......
忽然间,殷红的血线自她的唇角缓缓淌出。
而与此同时,更为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那银制茶壶如活物般,飞至半空,然后向着顾池月这边缓缓飞了过来。
顾池月唇角露出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而这抹笑意在那殷红血线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妖艳动人。
她缓缓挪动身子自床上坐起,半倚半靠在床头。
伸手,接住那摇摇晃晃向自己缓慢飞过来的茶壶,仰头,一饮而尽。
待饮尽壶中水,顾池月心火渐消,绞痛难耐之意尽皆消散,她把玩着欣赏着抚摸着茶壶。
“惟道是从,唯心是空,梦幻了了,来去匆匆,水中之月,树上之风,作如是观,无塞不通”
她缓缓吟诵着壶身的这几句诗,声音含糊不清,有些字的发音甚至十分好笑。
于是,她真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将茶壶置于手心之中,茶壶自她掌心中飞起,缓缓地,慢慢地,轻轻地,静静地向着桌案上飞去。
顾池月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茶壶,她心如擂鼓,生怕下一秒出现什么她难以承受的意外。
直到茶壶稳稳当当地落在原先的桌案上,她一把抹掉嘴角的血线,再次笑出了声,笑得畅快淋漓,仿佛先前平白无故所受的痛,流过的血,都是不值一提的。
是的,本就该不值一提。
她顾池月确定再不是那个诸窍不通的顾家大小姐,她的丹田九窍确定已然通了五窍,她确定可以修行了,她确定此生最大的遗憾就此弥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