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的力量……
虽然不知道自己具体要做什么，但柯南道有些触动。
“好，那我先听听吧，有什么是我能办到的，我尽力而为。”他答应下来。
高昇与华生进了屋，向柯南道详细地讲起了韭局一案的来龙去脉。
柯南道听完唏嘘不已：“竟有这种事……可真是一桩奇案，师父你做了件好事。可惜，终究有些遗憾，没能让全部真相水落石出。”
“真相迟早会水落石出的。”华生很是不甘，温文尔雅的外表下，透着一股执拗之气。
柯南道不置可否，看向高昇：“这个案子似乎已经告一段落，不知师父想让我做的是什么？”
“我想让你把这案子，写成一部公案小说，借说书人、书商之力，将它传遍全国，让民众懂得警惕血韭和韭局，不至于被轻易地割了韭菜。”
这个年代，没有电视、报纸，更没有网络、公众号，很多事情全靠口口相传，需要很长时间才能传到另一个地方。
而话本、小说就不一样了。各地的书商、说书人会常常交流，保持故事的丰富和更新节奏，让本地的居民不至于腻烦，这就需要即时搜罗全国各地的故事。
故事、歌曲，是这个世界最有大众传播力的事物。
柯南道想了想，也明白了个中缘由。
这事其实不难理解，只不过在这个时代，还没有人这么做罢了。
“师父，那我会有几个问题。”
“你问吧。”
“首先，话本、小说之类，是在茶楼、勾栏瓦舍这些地方流传的，也就是说接触到的主要是城镇人，而韭局坑的是村里的庄稼人，这个故事传出去，真的能起到效果吗？”
高昇挑了挑眉，一个古代人，这么短的时间里，竟然想到了受众群的问题，不愧是才华横溢的写作者，思维能力很强。
“你能想到这一层，很不错。不过呢，你还忽略了一些东西……”高昇一边整理着自己的思路，一边缓缓道来。
“如果我们主要面向庄稼人去宣传，首先我们很难找到一个合适的方法告诉他们。层层下达，直到村镇，那是各地官府才有能力做到的。如果选择故事的方式，我们至少有了个抵达全国的方法。
“其次，庄稼人安土重迁，并不好动，与外地的交流很少，他们自己的传播能力很有限，我们要花更大的力气将故事传到每一个村落。如果选择城市，那里人多而杂，三教九流，文人、商人、官吏都有，这些人有更大的活动范围和影响力，只要将故事说给他们，他们就可能自己转述给更多的人。像地方官吏，如果听闻此事，甚至会主动去约束地方，警惕此类事件。
“还有，地主老爷们可是常常在城里过日子的，他们手中也有大片农田。村里人进城时，也都喜欢去茶楼瓦舍找找乐子，也会把城里的见闻，听来的故事讲给村人们听。
“最后，如果我们选择村里人作为主要目标，那故事就会讲得更直白浅显，很难写出精品故事，没法让那些眼光挑剔的说书人、书商满意。这样一来，我们这个故事就卖不掉。假如走不出去，那便再没有之后。把故事说得雅俗共赏，会取得更好的影响力。”
柯南道点点头，继续追问：“第二个问题，这个故事里，韭局的阴谋有些复杂，似乎不太方便让那些市井间的百姓理解，更别说将它转述，口口相传……”
高昇正色道：“首先，我想告诉你一个道理：一个说故事的人，绝不能高估了自己，小瞧了自己的读者，小瞧自己故事的听众。
“如果你将读者、听众视作愚人，那你赢得他们赞赏的时候也不会有丝毫喜悦。除非你是故意耍白痴，让人发笑，否则不要将故事变得更愚蠢。”
柯南道凛然受教。
“然后，在具体的操作上，我们并不是要把真实事件就这么照搬，落成文字。那不是故事创作。我们要做改编。”
“怎么样改编？”聊到具体的创作，柯南道挺直了身子，来了兴致。
“韭局的运作方式，三两句很难让人领会，那我们就换个思路来。大部分人，其实都是对人不对事的，一个让你讨厌的恶人，做了一件邪气森森、弯弯绕绕的事，那一定是坏事，一定有阴谋。所以，我们要将血蝙族妖魔化。”
“妖魔化？”
“对，我们要给血蝠族起个诨名，就叫‘吸血鬼’。生动形象。然后，我们先描述他们，他们都是外国人，长相阴柔俊秀，举止优雅，有欺骗性，肤色苍白，爱穿名贵衣服。”
“呃……这岂不是在夸他们？”
“还有呢，他们是长相俊秀的外国人，喜欢诱骗本地少女，以邪术蛊惑女子心神。举止优雅，可背地里吸食血液，挖吃内脏，夜里睡在腐朽的棺材中。皮肤苍白，见不得阳光，夜间能化作蝙蝠、鬼怪，行邪恶之事。爱穿名贵衣服，都是做奸商刮来的民脂民膏……”
柯南道听得连连点头。
光听第一个，凭长相和邪术诱骗少女，就十分令人气愤。
“还有，他们的血韭，是以鲜血和邪法炼制而成，种在土地里，会吸食人畜精气，让人萎靡不振，引得夫妻不谐，只有吸血鬼才吃它。而肥料是刨坟掘尸，制作出来的，带有诅咒和邪气，沾染上了就会发生不详。邪门到这种程度，就能变成乡间怪谈，引人警惕了。”
华生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还能这么编？！
高昇郑重道：“别小看了这些添油加醋的东西——没点猎奇元素，你好意思叫公案小说，叫通俗故事？既然打算让这个故事传遍天下，那就要精加工。”
“那故事层面呢？师父您有什么改编的想法吗？”柯南道感觉今天学到了不少，情绪高涨。
“有，首先，我们要声称‘本故事根据真实事件改编’。强调真实感，提高说服力，引发好奇心。”
“其次是视角，这个故事的视角是放在你师兄华生身上的。”高昇看向自己的大徒弟。
“我？”华生指了指自己，有点茫然。
“对，故事里的华生，是一个刚落榜的秀才，他有些潦倒，感觉自己空有满腹学识、一身才干，却无处施展——才子佳人为主角的故事，更符合现在流行的口味。而且这样的人物，更能引发书商、说书人的共鸣。”
说书人、书商都是些什么人？都得是读过书的文化人，但是这些人又当不成官。
“如果主角是我，年纪轻轻就当了长官，平民百姓不易代入。”
另一个原因，是高昇担心朝廷觉得自己在散播谣言自吹自擂，沽名钓誉，虽然问题不大，但将来官位高了，说不定就会有哪个嘴碎的言官，出来翻旧账。
“然后，要铺陈这个环境。一定要讲这片乡村田园描述成祥和的乐土，鸡犬相闻，邻里和睦。主角虽不得志，但也有个爱惜他的青梅竹马。
“可是，吸血鬼的到来改变了这一切，主角落了榜，青梅竹马开始轻贱他，被俊秀富有的吸血鬼头子魅惑，想要离他而去，想要做他的小妾。随着韭菜的种植，乡间风气也发生骤变，怀疑、争吵开始在这片土地上蔓延……”
柯南道一拍大腿：“这个反差好！这故事里的吸血鬼，好生可恶！”
“接下来，可以分作两个版本。”
“两个版本？”这回，华生和柯南道都迷糊了。
“一个版本，在本地附近流传，与真实情况相近。讲述华生凭借过人智慧，察觉了吸血鬼身上的疑点，通过蛛丝马迹，识破了这伙妖魔的阴谋。他最后赢得了当地巡检、知县的信任和赏识，在高人侠士的帮助下，将这些妖魔一网打尽。青梅竹马中的邪术解除，重新回到了他的身边。华生的前途也一片大好。”
“另一个版本呢？”
“另一个版本，卖给远方他乡，描述的阶段是，韭局的阴谋已经推行了一两年的情况。民不聊生，怨声载道，百姓被压榨，卖儿鬻女，少女时常被掳走，吸食鲜血，一去不归……总之，要多惨有多惨，一定要让人害怕韭局的推广。”
“那主角呢？这一两年在干嘛？”
“他被青梅竹马甩了，心灰意冷之下，离乡远游，行万里路去了。回乡时才发现家乡剧变，青梅竹马早已死去，他大为愤怒、懊悔，发誓要向吸血鬼报仇，还家乡本来面貌。”
“他如何办到？”柯南道很不优雅地抖着腿，兴致勃勃。
“他在外游历时，遇到了神女。”
“神女？”
“华生与神女有了一段露水姻缘。”
“握草！这个给劲。”柯南道猥琐地笑了笑。
华生有点坐立不安，只能在心中不停和自己说“这不是我”“这不是我”。
“神女想和他长相厮守，将他留在山中。但华生离家已久，思乡心切，还是离开了。”高昇随口加了个希腊神话里奥德修斯和卡吕普索的桥段。
“华生回到家乡，却看见一片人间地狱的景象，悲愤之下，他去找神女，恳求她帮自己复仇除魔。神女起初不愿意，但最后感念他的一片赤诚，也想起往昔情分，助他除灭了这些吸血鬼，清洗了这片大地，让土地恢复了生机。
“神女离开了，完成心愿的华生，专心学业，努力用功，终于高中进士、衣锦还乡，只是曾经的青梅竹马已经不在自己身边。”
“这个反派的解决，简单粗暴，喜闻乐见。”柯南道点点头，“而且最后这个结局，还有神女这个角色，也很令人感慨……不过，为什么需要两个版本？”
“第二个版本，警示众人的效果会更强，能展现韭局真正推广之后，带来的可怕后果，而且情节更奇，更一波三折，会更加好卖。但是，对于本地居民来说，太不真实——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不如在真实情况的基础上，稍加改编，让他们印证了自己知道的那部分。如此一来，他们会对这个故事更深信不疑，真的认为韭局的人就是邪恶的妖魔，血韭和肥料都是邪物。
“还有，两个版本必然会引发版本之争——哪个版本更好？哪个版本才是正统？说不定还会有人对两个版本都不满意，自行改写、续写。有争议、有炒作的情况下，这个故事会更令人好奇，更有名，更有影响力。”
柯南道心悦诚服。
“当然，这两个版本的尾巴上，还都要加上一段，讲述海外割韭菜妖魔仍在，对我大陈土地虎视眈眈云云，让人不要放松警惕。”
柯南道连连点头，道：“师父你真是太厉害了……没想到这个案子，能编成这样……不过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问吧。”高昇很有耐心。
“师父你这么能编，你为什么不自己动笔写，要交给我？”
高昇愣住。
当然是，只会吹，不会写啊……
明明徒弟是认真问的，怎么听出一股嘲讽感……
“咳咳……为师，看你天资不凡，想要多培养培养你嘛……”
“多谢师父栽培！”柯南道站起身来，深深施了一礼。
【徒弟“柯南道”好感度65→好感度72】
【徒弟“柯南道”叙事Lv.4→叙事Lv.5】
“呃……不客气……”
（感谢书友狂人翔龙的打赏。第一回接到打赏……感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