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营来从癞瓜的语气和表情中,听得出,看得见,癞瓜对这段往事的怀念与神往,感受得到,癞瓜在北国白雪皑皑的山林中,怎样敞开的心胸,在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山野盛宴的氛围里,怎样的舒展畅快。
那是一个好地方,常年阳光普照,大蓝的高不到顶的晴空,整日飘游着大朵大朵白如棉絮的云。秋天的黑土地上,到处是一望无际的颗粒饱满的庄稼,打出的金灿灿的粮食,灌得大仓小仓个个胀满,天天不费劲就能捡着漏的老鼠,也都吃得体大尾粗肉滚滚。
由这些品质优良的粮食,酿造出来的喝不完的火辣辣的烧酒,芬芳着每一个城镇与乡村,滋养出性格粗犷、豪放、胆子肥、敢为天下先,并愿为朋友两肋插刀的那里的人。
吴营来熟悉那里,不过是在冷兵器的年代里。所以吴营来理解得了,癞瓜回顾这段往事时,所使用的这种口吻与真情。
南国确实太多的阴郁,太少的阳光;太多的绵软,太少的阳刚。大东北之行,自然要在常年混迹于南国世相中的癞瓜这里,形成巨大的反差,在癞瓜的头脑中刻下泯灭不了的印象。
“那天,一直吃喝到半夜,所有人都喝得东倒西歪。在三夫人身上得不到便宜的众随从,哼哼着荤曲黄调,还不知够地抱着酒坛子,往碗里倒酒。要不是土匪头子出面吆喝停,这些惯匪们是能喝到天亮的。”癞瓜带着笑意地说。
意犹未尽的这些惯匪告诉我,喝得山梁出晨光才带劲,他们也特别习惯这种喝法,因为这种喝法的喝,才能天连上地的痛快地喝透。喝透了,才能感觉得出自己活过,而且还在活着,所以隔三差五,他们就张罗一次喝到天亮的酒局。
他们劝我要学会喝酒,端上大杯好好练练,下回来时,一定得带着酒量来,可不能这回这样,规矩得白脸小书生似的,多闻几鼻子酒味儿都要昏迷。这风起云涌、一天十八变的江湖上,没尽人间烟火气的兄弟们相见,要不大醉上几场就散去,那纯属是天下最大的可惜。
他们认为的人生,不过是一碗酒一口肉的乐呵,能来上一天,就来上一天,信奉的就是今朝有酒今朝醉,谁知道明天会不会被一枪崩了头。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人魔,亲手打出的鬼,怎会不带仇怨地安卧在地下,要不常钻出来缠着他们,那不是让他们占大便宜了么。他们也都认准了,让人死于枪下的人,必死于枪下。他们也真不把死当回事。
搭在高大的落叶松间的三顶帐篷,一顶归土匪头子和三夫人用,余下的两顶大家分住。去帐篷里睡前,醉的晃晃荡荡的土匪头子拿我开心道,是不是跟着他去和三夫人睡在一起。我说寨主的一片诚心我领了,兄弟不便去打扰。
土匪头子把酒劲中,不停浪笑的三夫人,横着托了起来,喊了声“回窝”,便踉跄地走向帐篷。
这时,松林的顶上满是亮晶晶的星星,好像松林被星星做成的被给盖住了。在南方,你永远看不到这么多、这么亮的星星,我仰着头看,看得目眩神迷。
帐篷里的铺盖,就是简单铺在雪地上的厚厚的、毛绒绒的兽皮,盖的也是。
睡在上下皆为兽皮的窝子里,全身暖得要发汗,哪里感觉得到,身下就是层层叠加的积雪和雪中的山林呢。恍然睡在温柔乡中。
帐篷里,同住的几名惯匪鼾声如雷,喷出的酒气也非常浓重。而我竟然没感到一点的讨厌,反而感到了一种新鲜的享受。如雷的鼾声成了催眠曲,浓重的酒气成为安眠药,很快我就迷迷糊糊了。
朦胧间,我想这此起彼伏的如雷鼾声,该是固若金汤的护卫城墙,最凶猛的野兽也不敢来冲撞。何止是不敢来,恐怕听到一声,都得慌慌张张退到几座山的那边去。因为野兽们,不会听不出这鼾声中的杀气,不会闻不出随着鼾声四处飘散的同类的肉味儿——煮熟的肉味儿。
“说我不睡别人的女人,那是把我看高了。我不能睡三夫人,那是因为土匪头子,是对我款待有加的好朋友。好朋友的女人,我是坚决不能睡的。”癞瓜说。
其实,别人的女人被我睡过好几个。都是大门大户中的姨太太。有一位车行大王的姨太太,曾跟我打得火热,弄得街谈巷议,小报都给当成桃色新闻写了。
那年,这姨太太不到二十岁,人长得苗条又漂亮。但好不容易供她念完中学的、穷得要掉底的家,实在供不了她上大学,她一咬牙给腰缠万贯的车行大王,做了姨太太。
我与她是在一次聚餐会上认识的,她的美丽当时就把我吸引住。那天后,我开始缠着她,她去学校,我也去,拿出花花公子的死皮赖脸,尾巴一样地长在她的屁股后面。穿着素雅旗袍的她,那丰满的屁股被包裹得比最好看的苹果还好看,看着这样美好的屁股,我真想成为长在上面的一根尾巴,整天跟着摇摇晃晃。
在她眼里,我就是个没有文化而有钱的、大资本家家里溜到街面上混的小瘪三,不拿正眼看我。但我毕竟阅女人无数,知道怎么去讨女人欢心,也知道女人经不住长久的软磨硬泡,就给她用上个锲而不舍。三个月过去,她有些守不住了。
刚好这时,她娘家有事需要一笔钱,不等她从车行大王手里把这笔钱要来,我先前一步,把钱送到了她的娘家,并底气十足地说:不够再说话。就这样,她就范了,半公开地跟我大餐馆、大旅社地混,成为我那一阶段唯一临幸的女人。我向她保证,我可以出钱供她念完大学。
到这一风流事闹得满城风雨后,车行大王挺不住了,威胁她要不马上跟我一刀两断,就把她和她娘家,还有在她在宁波老家的所有亲属,全都打入最底层的人群中受苦。她看清了后果的严重性,不得不与我一刀两断,乖乖地守起车行大王给她立的妇道。
收拾完自己的姨太太,感觉吃了大亏的车行大王,对我也起了毒念,放言要雇道上的狠客,剁掉我把他的女人全身都给摸遍的一双手。
我爸爸知道了这件事后,叫人给车行大王捎去口信,说天下哪来的那么多的亏,什么吃大了吃小了,小河沟里泥鳅的度量。这事就算完了,都往好上过生活吧。
车行大王老老实实收回了自己的吹牛,从此不敢再提这事。
后来我才知道,我爸爸把车行大王镇住的话是这句:
“你要再敢怀此歹心,我先叫道上的狠客割掉你的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