料理完货郎的后事,我爹就用货郎分给的那份积蓄做本钱,又在沧州做了几年的货郎,生活过得也算平稳。
山东人都很恋故土,我爹也是骨子里留恋山东。二十多岁后,我爹离开沧州,挑着货担,把货郎的小买卖往山东那边做。过了三十岁,我爹已经积攒了够置家的钱,就决定买一块地,娶个媳妇,守一块土地过安稳的日子,结束挑着担子走四方的无根生活。
在被冲毁的老家村子的对岸,有一个大村子,老爹老家的村子没被冲毁前,与这个大村子隔河相望,我爹觉着在这个大村子里安家,也算是在故乡安家了。
在大村子里盖起新房,置上五亩地的我爹,从外县的乡下娶来我娘。从此,手脚都勤快的俩口子,开始了以土地劳作,养活自己的生活。
我爹有做小买卖的经验,买卖上头脑也活分,知道乡下人日常生活中需要什么。农闲时就去县城进些小货物,拿回村里贩卖,充实家用。家里有了我的两个姐姐和我后,日子也没过紧张过,一直都很安稳殷实,算是村里中上等人家。
灾难是在我十四岁时,落到了我家的头上,祸端是七亩良田。
这七亩良田,还是在我没出生前,我爹从村里一户人家的手里买下来的。当时,这户人家急需钱用,不得不把这七亩良田卖掉。
起先是要卖给村里的头号大地主,但这大地主乘人之危,把价钱压到一半。被压得透不过气,也被压出满肚子火的卖主,只好寻找别的买主,这就寻到了我家。
我爹非常看好这七亩良田,手里也有买田的余钱。但当时考虑到了大地主那边给出的难题,怕结下梁子,所以没有过深商谈,而是谨慎对待着。
大地主为了压卖主快些出手,也有把握村里其他人家,不敢先于他接手他看好的这七亩地,便放言三日之后卖主还不出手,大地主就与卖主断掉这桩买卖,你爱谁买谁买吧。
急需用钱,被逼得走投无路的卖主,又来找我爹,求着我爹接手。考虑到价钱合适,物有所值,我爹便不再想那么多,跟卖主将这桩买卖做成。
其实,我爹的心里也堵着口气,因为大地主做得太绝、太狠。在买卖人的眼里,是物品都可以压价,但压价要合理,过狠的压价就跟抢劫差不多了,这就打破了买卖的规则。卖主要卖掉的这七亩地,真是长得出金子的良田,你要用折半的价钱来买,那用心就是十足的阴毒。
这七亩良田成交后,大地主恼羞成怒,扬言要教训我家。但是放出狠话的大地主,并没有对我家出狠手,小动作倒是有一些,所以,连我家的皮毛都没伤到。
可能大地主想到的是,不忍无太平的老说道。我爹毕竟是在外闯荡了小半生的人,长得又人高马大,在外那些年里到底通那条路,没人拿得准。对这种走过四方、行过江湖的人,家大业大者,最好别往怒上招惹,说说狠话,出出小气,然后井水不犯河水也就得了。
大地主认为报旧狠、占良田的时机,出在他那位四十左右岁、一肚子坏水的二儿子,与县警察局的头头混熟后。他这一肚子坏水心肠狠毒的二儿子,也向大地主拍着胸脯保证,不把当年被我爹插杠子撬过去的良田,占为己有誓不罢休。
就是在我十四岁那年,地里的庄稼长有半人高的时节,县警察局几个肩挎长枪的警察,带着十几个外乡民团的二流子,横冲直撞地来到我们村。说是奉上级剿灭土匪的命令,要在村外的田地里构筑防御工事。
工事根据地形和整体战术来设,摊上谁家地就是谁家地,也就是被官府征用了,造成的损失由官府给予补偿。
像得到了尚方宝剑的大地主和他的二儿子,还有那个同样满肚子坏水的他们家的账房先生,乐颠颠、也是气势汹汹地把二儿子招来这伙凶徒,领到我家这块良田上,整圈地钉界桩,拉界绳。
又从村里征来劳力,浅浅地挖了一圈掩体,把田里半人高的庄稼全踩倒了,说是庄稼影响射击视线。但是,他们只在我家这一块地上胡为,旁边的田地一足未涉。
村里人都看得出,这是专门冲我家来的,大地主这是借刀下狠手了,我家躲不过这个大秧获。
我聪明的爹,这次犯了糊涂,听到信后急匆匆跑到田里,跟警察和民团二流子们理论。说你们为防匪挖沟也就挖了,可庄稼不能踩倒呀,这可都是粮食啊!
警察回答这是在执行上峰的命令,你要觉着有损失,你就去找官府。一个庄稼人去找官府,这不就是拿庄稼人耍戏么。
我爹知道跟这些人讲不出理,也是太心疼被踩倒的庄稼,便弯身去扶没有被踩折的庄稼。大地主和他的二儿子开始煽风点火,说我爹只顾自己家的小田地,不管全村遭不遭匪患,还胆敢阻止军事行动。
这就是向被他们买通的警察和民团二流子们,发出了信号,也给说出了动手的理由。
警察和民团二流子们,就以阻止军事行动为借口,当着村劳力们的面,对我爹大打出手。
被打倒在地的我爹,被踢踹的满地滚,根本爬不起来。已经六十多岁的大地主,不仅不发一点善心,还指使恶徒们把我爹就地捆起来,然后拿着警察从腰上解下来的武装带,狠命地抽打我爹,发泄着积攒了十多年的仇恨。
但他嘴里却骂,就得替全村的父老乡亲,好好教训教训你这个不把全村放在心上的人。
为了把我爹彻底废掉,解除后顾之忧,大地主心肠歹毒的二儿子,在我爹被打得昏死的时候,拿过一个警察手里的长枪,用枪托狠狠砸向我爹的腰眼,一下就把我爹的腰脊骨砸断。
我爹离家去了田里后,我娘怕我爹出什么事,便瞒着我二姐和我,从家里急冲冲来到地里。这时我爹的腰刚被砸断,人好像只剩了一口气。我娘扑到瘫在地上满脸是血的我爹身上,哭叫着问出了什么事。
可还不等我爹答出一个字,大地主手里的武装带,就抽到了我娘的头上。这个狠毒的老狗,边抽边骂我娘是跟我爹一样的丧门星,早晚得把灾祸引到村里来。
我娘的头被武装带顶端的铁卡头,几下就抽出了口子,血流了一脸。我爹怕我娘吃更大的亏,出气多进气少地嘱咐我娘,背他回家。
我娘有把子力气,背起永远也站不来的我爹,走出我家的田地,往村里回。
当两个都满脸是血,衣裤上凝着血迹的人,高一脚,低一脚,摇摆着离开自己家的田地时,丧心病狂的大地主和他的二儿子,还有那个账房先生,哈哈大笑起来,几个警察和民团的二流子们,也跟着幸灾乐祸地起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