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客来”今天高朋满座,生意极好,静心言到时竟无一桌空座。
艳娘眼尖,见静心言站在门口,身后还有一位俊俏的公子,连忙快步迎上去:“静姑娘来啦,这位是?”
静心言瞄她一眼没说话,继续探头往里看,正巧一桌客人要结账,她拉着身后的公子奔过去,站在桌旁等那桌人离开。
本来一脸严肃的俊俏公子掩不住笑意,心道:哪有这样明着轰人走的。
那桌人倒是不介意,给完银子走了,静心言招呼小二收拾干净桌子,这才让俊俏公子入座。
艳娘瞧这情形,心知俊俏公子有来头,连忙跑去找老板。
“她真的在这里?”俊俏公子正是紫然,此刻她心里万分矛盾,见与不见似乎都不对。
静心言猜出她心中所想,安慰道:“既然已经决定了,早晚要面对这一刻的,不是吗?”她拍了拍紫然的手背,好像个老大姐一样,实际上她比紫然小好几岁呢。
“哟,静小姐来啦,有失远迎有失远迎。”是老贺浑厚的声音,“这位是?”
“你去把紫嫣叫来,另外,最好给我们找间单独的屋子。”静心言面色冷淡的发号施令。
老贺愣了愣,在看清紫然的容貌后,给艳娘使了个颜色。
片刻后,艳娘将她们领到后院,院里栽得全是桃树,一颗颗果实即将成熟,水灵粉嫩,让人不禁想咬上一口。院子西南角专门开辟出一处空地,一簇簇玫瑰花枝招展,婀娜多姿。
一个女子正在花丛间除草,额上积蓄大颗的汗珠掉落下来,她直起身抬手擦拭,然后,画面就定格在那一刻。
没有人讲话,姐妹俩就那样互相对视,眸中千帆过尽。
艳娘不知何时已离开,剩下静心言如透明人立在一旁,心中亦觉酸甜苦辣。
玫瑰花汁滴落,染红裙裾。紫嫣只觉睫毛沉重,眼眶酸涩,雾气在眼前缭绕,景物变得似是而非,迷糊不清,她伸手想抓住什么,却扑了个空,身体顿时失去平衡。
在失去意识的那一刻,她听到有人在喊“姐姐”。
床榻上,紫嫣还昏迷着,紫然哭得像个泪人,老贺坐在桌边一言不发,只不住叹气。
静心言实在受不了屋里的气氛,逃出门去,迎面撞上送大夫回来的艳娘。
“静姑娘这是去哪儿?”
艳娘眼中流露出疲惫,这两天她忙里忙外,着实累狠了。
“辛苦你了。”静心言随意坐在台阶上,单手托腮,一付心事重重的样子。
小姑娘好像老板口吻的安慰引得艳娘暗自好笑,她走过去坐在静心言身边,视线落在院落深处,良久才悠悠道:“我很羡慕她们。”
感受到静心言询问的目光,她轻轻叹口气:“有姐妹总比孤单一人好,即便吵架也要有对象才行。”
“你没有家人吗?”
“都故去了,在我很小的时候,已经记不大清他们长什么样子。”艳娘的语气很平静,“一个人长大,没人告诉日子该怎么过,于是就活成现在这样子。”她自嘲的笑笑。
“现在的样子很好呀!”静心言不解。
老贺几乎不管酒楼的生意,全凭艳娘一人忙前忙后,不仅在京城站稳了脚跟,还结交了一批贵人。能把生意做得如此风生水起的女人又有几个?
“你还小,不懂,女人这辈子究竟有多难。”艳娘拍拍小姑娘的头顶,“世人眼里女人就该温柔贤惠,恭谨孝顺,像我这样抛头露面就是自甘下贱,以色示人,跟青楼女子没什么两样。”
她本就长得有几分姿色,眉眼间自带风流,原本开个小店勉强度日,谁知红颜祸水,被人盯上强要抢回去做小,她誓死不从,关键时刻幸得老贺搭救,自此便跟着老贺走南闯北。
老贺虽被称呼为“老贺”,其实年龄不过二十六七岁,原本她以为会嫁给老贺,这辈子就这么平平淡淡的,挺好。哪知,突然有一天,老贺带回来一位姑娘。
“他看她的眼神不一样,我知道,老贺这是动心了。”艳娘拢拢自己有些凌乱的头发,“紫嫣美丽,温柔,知书达礼,才貌双全,我比不上她,我认命,可我这心里头,真不是滋味。”
“你也很好看。”静心言道,“你们各有各的美,用不着羡慕她。”她顿了顿,偏过头看艳娘,“你能自己养活自己,很厉害,谁说女人一定要嫁人,没男人一样过得很好。”
艳娘笑了,也不同她争辩,“等小姑娘长成大姑娘时再说吧。”
室内,紫嫣悠悠转醒。“姐姐——”一直守在床边的紫然立刻握住紫嫣的手,“姐姐——”
紫嫣失去血色的嘴唇蠕动,想说什么却被紫然按住,“姐姐,老贺都告诉我了,都是我不好,你先好好休息养病,等你病好了,打我骂我随便你。”
傻丫头,姐姐怎么舍得打你骂你。
紫嫣眸光温柔,除了欣慰还带有几分后悔,当初若是与紫然实话实说,她就不会心理失常,平白受这么多罪。
暗影里的老贺偷偷抹了抹眼角,心中一块大石总算落了地。自从认识紫嫣姐妹,他就被她们俩身上的光彩所折服,尤其是紫嫣,像一朵盛开的百合,气质芬芳,纯洁高雅。
她美丽的脸上总是充满阳光般的神采,唇边永远挂着微笑,热情而真诚的对待身边的每一个人。她爱她的妹妹,把所有好东西都留给妹妹,只要妹妹开口,但凡她能做到的,一定会满足妹妹的要求。
在她的身上,老贺感受到非比寻常的温暖和宽容,好像无论多么困难的事情在她这里都不成问题。她种植了一大片花园,悉心浇灌培育,好似照顾自己的孩子。她似乎有用不完的力气,耗不尽的精力,充满朝气,蓬勃向上,令身边的人也跟着精神抖擞起来。
老贺不由自主的被她吸引,一直未曾驻足的他留在了山上,帮紫嫣照顾花草照顾妹妹,也照顾她自己。一开始紫嫣同他保持礼貌的距离,但随着时间推移,紫嫣渐渐开始把他当朋友,当知己,一些从不曾跟人说过的心里话也愿意告诉他,他很开心,开心的不得了,却不曾想会激起紫然的嫉妒。
紫嫣说过,有了他,就多一个人爱紫然,然而,紫然不这么想。她的反应很激烈,一如她带刺的性格。
紫嫣一直默默承受,用尽办法宽慰妹妹,直到那天,紫然又冲她大吼一通跑走了,她想追出去,却只觉眼前一黑便不省人事。
大夫说她的病已经过了最佳治疗期,能做的只是尽量延长时间而已。
听闻此话,她什么也没说,老贺跟大夫急了,怒声质问大夫为何一直那么健康的一个人晕倒一次就病入膏肓,质问大夫是不是水平不够诊错了,气的大夫拂袖而去。
老贺又接连找来几个大夫,诊断结论如出一辙。
紫嫣告诉他不用再找了,她的病乃是遗传,她的母亲便是在她这个年纪突然撒手人寰,那时,她和妹妹还不到两岁。
“怪不得父亲嘱咐我们姐妹俩早嫁人。”她如是说。
其实她的病有过征兆,只是她没在意罢了。
“还好,紫然没事,她从来不会流鼻血。”她感到欣慰,眼泪却不由自主滴落,浸湿衣襟。“没有我,紫然该怎么办?”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把妹妹照顾得太周全,让她失去了自立的能力。
“我得让她知道她必须独立活下去。”她一边哭一边想。
自从知道自己的病,老贺发现紫嫣突然变得爱哭了,眼泪像流不完的泉水,不自觉就涌出来。
老贺什么都不敢说,只能眼看她冲紫然发脾气,让紫然跟自己道歉,等紫然气呼呼的跑开,再窝在他怀里流泪。
“希望这么对她能有用。”紫嫣叹气,这么一百八十度的态度转变,不知道紫然会怎么想,只希望她能恨自己,那样自己离开时,她才不会太过伤心。
“我带你走吧。”实在不忍心看下去,老贺终于说出口,紫嫣答应的很痛快,于是,他们没有惊动紫然,只向师傅磕头拜别,便悄悄离开了。
他们都未曾料到,紫然的反应会那么大,大到几乎精神失常。
还好,他们遇到了静心言,一切还来得及。
“姐姐,你看,我刚刚学会的。”紫然手中一只折好的纸鹤,翅膀有些歪。“姐姐不许笑话我。”
紫嫣笑了:“我的好妹妹,越来越心灵手巧了。”
“姐姐,你就让静姑娘看看吧,你别看她年纪小,她可是已经在江湖上有个名号叫西风落雨呢。”
静心言么?那个机灵可爱的小女孩儿,竟然还懂得医术?
这已经是紫然第N次提起让静心言给她瞧病,好像只要她答应病就会立刻好转。
紫嫣无奈的点点头——也罢,就算答应她最后一个请求吧。
“你答应了!”紫然高兴的跑去找静心言,她心中有种强烈的预感,静心言一定能治好姐姐的病。
还在睡懒觉的静心言就这样被人生拉硬拽的来看病。
“我不懂医术,只会用毒。”她解释了半天,紫然一句没听进去,把她按到紫嫣床上,关门关窗,不看病就别想出去。
有没有这么不讲理的,人家真没学过医呀!
静心言苦着一张脸,用无辜的小眼神瞧紫嫣:“你确定你俩是一个娘生的?怎么性格差距这么大呢?”
“你治好了她的病,她信你。”紫嫣微笑,语气很认真,“小妹妹,如果哪天姐姐走了,你能否答应姐姐,和紫然做朋友?她从小到大只跟我亲近,从来没有跟其他人接近过,你是第一个。”
“我们现在就是朋友。行了,别想那么多,还是让我看看吧。”
静心言这一看不要紧,还真让她看出点名堂来。
“你是不是接触过过羊见愁?”静心言问。
紫嫣讶异:“你怎么知道?我娘生前一直喜欢羊见愁,种了一院子,后来娘不在了,我就带了些羊见愁的种子出来,在山上的确曾经种过很长一段时间。”
“你不是生病,是中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