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八,蜀王府到处洋溢着过新年的景象。
扫院子、打糍粑、贴春联、挂红灯,全府上下的丫鬟小子们忙得热火朝天。
高悬在王府一进门顶上,皇帝亲赐的“安顺西南”匾额,擦的一尘不染。
春山西面半山坡上有面小湖,湖侧为蜀王府家族墓地。
齐逢带了老邓的骨灰在来到角落里娘亲的墓碑,挖了个深坑,徒手埋平。从袋子里拿出一壶酒,洒在地上一半,自己喝了起来。
娘亲,如果你还在,我是不是会成为三哥那样快意的世子?
老邓,如果你还在,我肯定会对你好一些。
“棋逢,我就知道你会在这!”
一道身影自远处小跑而来,一身翠衫,戴一顶白色文士冠,面如冠玉,临近了说道:“在舒云阁没找到你,下人说你往西去了,我就猜你在这。”
“三哥,许久不见。”齐逢脸上露出半月来难得的笑意。
“我昨夜未回府,早上听见你回来,高兴的不得了,呦,三年不见,这样貌,快赶上我了!”
齐逢笑了笑。
“来看六夫人?也是,三年未归,应该。”
“三哥,老邓死了。”
盛如海愣了一会,叹道:“老邓小时候最疼你了,这新土?”
“老头说葬在这里。”
“嗯,死得其所。”
“三哥,有没有五千两银子?”
盛如海又愣了一下:“有啊,你可知现在春都如海的画品一尺要多少两银子么?”
见弟弟并没有什么悲伤神情,料想也是过了伤心的时候,盛如海讲话又快活起来:“五千两,可是巨款,你小子,是要做什么事情还是惹了什么祸事?”
齐逢将隘口截杀和万事如意楼修习的事情告诉兄长,盛如海愣了足足一炷香的功夫。然后询问了弟弟伤势如何,咒骂光天化日之下如此禽兽之举。
“好了,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齐逢淡淡一笑:“三哥,我想换个活法。佛道都讲随缘,去那万事如意楼习武,是我所愿,也该是冥冥中的安排。”
“也好,反正咱也不想做这藩王,就留给五弟吧,对了,去看过五弟了么?”
“看过了,很可爱的孩子,不过七夫人见着我很害怕,护着五弟不让我近前。”齐逢自嘲的笑了两声。
“都是些道听途说之辈!不过你这个眉毛,描的不错了啊。”
盛如海跨步上前,往大拇指上假装吐了口唾沫,要来抹弟弟的眉毛。
“去去,”推了兄长一把:“盛如海,一把年纪了,还如此跳脱。还不成家?”
听到这个,盛如海情不自禁的咧嘴嘿嘿笑了起来:“知道冯青青吧?就要成为你三嫂啦!”
“冯青青?”
“原云梦书院掌院,现琢磨书院副山主冯折冯大家之女,名满楚蜀两地的女大才子冯青青啊!”
“听起来蛮般配的,何时成婚?”
“青青说初到蜀地,还需等冯大家在书院安顿妥当后,再提儿女私事。”
“明事女子,看你这迫不及待的样子,看来是称心如意的娘子了。”
“那是那是,看这手帕,她成名之作,赠予我的!”
盛如海从胸前掏出一方湖蓝色手帕展开来,上面隽永的绣着两句诗。
“瘦影自临春水照,卿须怜我我怜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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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天京,与天京并称为天下二京。
位于两湖道的南天京,占据大河中游平原中央位置,自古以来便是物产丰饶之地。
以南天京为中心的两湖、双淮四道,一直都是整个王朝最富庶之地,享有“天下粮仓、遍地淌银”的夸张号称。
坐落与南龙脉龙头位置的南天京,千年来亦是多朝古都。
因上种种,南天京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城。所在及周边从未分封过藩王,由帝都中央直接管辖,设南府参知和南府都督,比各道布政使、都指挥使还要高半阶。
银水巷位于东市和达官显贵所居北城的交接处,一直就是南天京最热闹繁华的街巷之一。
以大噪南北的“双顾楼”为首的数十家风月佳所,是这条巷子久负盛名的最大缘由。
双顾楼,取自“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之意。
居银水巷正中位置,夜夜才子豪客如云,座无虚席。
在双顾楼,“一掷千金”并不是一个形容词,多金权贵和江湖豪侠们,在此一掷千金的,比比皆是。
二月二,双顾楼新年开张之日。
满城皆知,双顾楼花魁,天下青山榜第二的美人苏白会在今晚现身,演奏《洞江花月夜》。
傍晚时分,楼外就已经比肩接踵、人声鼎沸,据说从江州、扬州赶来的豪客俊才都不在少数。
此时此刻,中空而建,高朋满座的楼内,除了宛若天籁的清扬筝声,其余一丝声音俱无,所有人的眼睛都直直的盯在中央高台之上的紫纱女子身上。
众人茶也不舍得喝,仿佛茶盏磕碰之声都会唐突了这筝声。眼也不舍得眨,好像眨一眨都会失去一瞬欣赏眼前绝色的时光。
待到一曲作罢,紫衣离去,楼内轰然爆起一波怨声载道,纷纷要求紫衣姑娘再来一曲,甚至有客人就要登梯而上,幸得四周廊道内早已准备多时的妙龄姑娘们立即鱼贯而入,分桌安抚。忽见娇颜如花、仅覆轻纱的女子们巧笑安慰,众人这才平息,推杯换盏起来。
进了五楼房间,紫纱女子换了软履,想倒杯茶喝。
却看见右边软塌上斜躺着一位赭衣男子,体态修长、相貌风流,是楼下姑娘不收钱都愿意伺候的主儿,特别是那双女子般的桃花眼,有着勾人魅力。
紫砂女子在桌前坐下,倒了杯茶,缓缓喝着:“看来我这窗户该加固了。”
赭衣男子嘿嘿一笑,从榻上跳到桌边,盯着紫砂女子软履后露出的脚跟:“苏白苏白,真的是酥酥白白!”
紫纱女子抖脚甩掉软履:“想看就看个够。”
赭衣男子马上低头凑了上去,叹道:“看多少次都那么好看,就不怕我色心陡起?”
紫纱女子放下茶杯欲解腰绳:“公子来。”
赭衣男子起身苦笑:“你还真是每次都拿得住我。”
女子露出明显鄙夷的神情:“空山新雨水长流,你这怂样子,对得起这个名号?”
眼前男子,便是天下启一榜第三、锦鲤榜第一、天下二楼之一空山新雨楼代楼主长流。
“哎,你们这双顾楼生意真是好啊!你说我那个梧桐苑,为啥就那么冷清?”
“名唤梧桐却无凤凰栖,你说呢?”
“凤凰姑娘,你去我那栖着呗。”
“你与贺锦书说去。”
长流一下子泄了气:“和他说,那还不如直接绑了你去。”
苏白双手马上叠在一起,递了过来:“快点绑。”
“怕了你了!”
男子一下跳回塌上:“上次我说的给我妹添个伴读的事情,下月去你们那昂。”
“好。”
苏白点点头,起身走到窗边,打开窗户道:“公子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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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回梧桐苑的长流倒了杯酒,坐在窗边,唉声叹气。
管事宋娘走来问道:“东家有何烦心事?”
“你看看人家双顾楼,宋娘啊,你再看看咱!”长流扭头指向自家楼内。
偌大的厅堂就只有一桌客人,还是自己楼内的姑娘。
宋娘幽怨的看了眼长流:“东家,我早劝你让姑娘们梳弄,是你坚持说让她们自愿。我们梧桐苑没有苏白那样的招牌,姑娘们又大都不接客,就是陪个酒弹个琴唱个曲,恩客尝鲜过后就不再来了!开张半年了,月月亏账,宋娘也觉得亏欠东家。”
“哎哎,无须愧疚,她们若是有宋娘年轻时一半好看,不梳弄都会有大把人来!是我这个东家假心善,昨天寄过来的万两银票,先周转着,会慢慢好起来的。”
“好的,东家。”宋娘妩媚的飘了长流一眼。
这位东家真是个怪人,开了这偌大的青楼,聘了自己管了这一堆年轻姑娘,却不让自己强迫她们接客,苑里亏着银子也继续贴补,真是奇人。
不过东家生的是真好看,那眼睛笑起来真想让人亲一亲,自己也暗示过不介意一夜风流,可这冤家,就是只撩不就。
“宋娘,过些日子会有个蜀地来的齐公子,或者盛公子,若我没在苑里,记得让他等我。”
“是两位公子么?”
“一位。”
东家回了一声,笑了笑:“送财童子齐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