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双层木楼,坐落于洛山清微峰走江书院的西北角,为书院山主孙东谦居所。
背倚青山,前萦湖水,前院种了两丈见方的花草,青石小径蜿蜒至前门,左侧是一个探出院子的阳台。
此时此刻,俩人正在阳台之上对坐煮茶。
锦衣青年将烧好的茶水倒入老者杯中:“请,老师。”
老者端起茶杯吹了两下,饮了一口:“黎山毛峰也是好茶,你有心。”
“上月入京贵妃娘娘赠与。”
邱承落再给老者添满:“老师这里聊天方便?”
“你看这四下可还有他人?”
“老师在这走江书院可自在?”
“自在。”
“学生们可听老师的话?”
“听话。”
“峰上风凉,老师可住的习惯?”
“习惯。”
“我给老师安置几个侍女照顾起居吧。”
“好茶。”
“。。。”
“小邱子,还是那句话,我在这挺好,去了河阳城不习惯。”
“果然还是劝不了老师。”
邱承落苦笑着,低头摸转起拇指上的翠玉扳指:“老师可听闻最近天京的奇闻异事。”
“不曾。”
“老师没有听说盘龙江日渐干涸,水运都停了么?”
“不曾。”
“那没有听说天京西市上流传的那首谚谣么?”
“好茶。”
“。。。”
“小邱子啊,你这绕来绕去的作甚,有句古话讲得好,有屁快放!”
“那我直言,老师难道真的不清楚现在六龙夺统的风云已初现端倪了么?”
“六龙?我看是六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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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看,秋姨,这里有一条青虫!”肤色黝黑的小少年朝身后鹅黄裙中年女子叫道。
除了八峰,洛山还有许多无名小峰。这里,就是陆起峰和清微峰之间的一座。
“少爷,这是青蛇,不是青虫。”鹅黄女子宠爱的摸了摸黝黑少年的头。
“长流哥说,蛇也叫做长虫的!我也觉得叫虫比较可爱!你看这个,小小细细的,多可爱。”
“行,少爷说是青虫就是青虫。”
“秋姨,我可以把它带回去养着么?”
“少爷,蛇不好家养,很容易养死的。”
“哦,那就算了,反正我要在这求学几载,以后来说不定还能看见它。”说完,黝黑少年又往前跑了去。
峰顶平整少树,刚没脚背的青草生长的极为旺盛,女子见视野宽阔,也就放心少年撒奔。
少年爬上了一个约三人高的草丘,突然冲着草丘背面喊道:“你是谁?”
鹅黄裙女子立即掠到少年身前,盯着前方。
前方是一块巨大的光滑石头,如同一块大饼被生生的塞进草丘一截,大半露在外面,倒像是天地造就的一张石床。
石床上有位少年,折起一块绣字巾帕揣入怀中,随口答道:“我是我。”
“你为什么在这?”黝黑少年问道。
“溜达过来的”
“那你来做什么?”
“过来溜达。”
“此峰陡峭无径,少侠上的来,轻功了得。”秋黄保持着双腿前后、脚跟悬空的姿势说道。
“这位大姐是在说你带着个孩子上来,轻功更好么?”
“少侠看起来心情不好?”秋黄一下子对眼前这位相貌不赖的年轻男子观感甚差。
“这是什么书?”
黝黑少年上前捡起地上的书翻了开来:“哇,秋姨,为啥这画上的两个女子都不穿衣服?”
“呸,不准看!”
秋黄一把夺过书本扔到一边:“下流无耻之徒!”
“这位大婶,素未平生,总共说了两句话,就骂我?《鹿别记》而已,哪位世家公子、高门闺秀、识字先生没看过?我已看完,不如就送给你了。”
秋黄霎时涨红了脸:“你这个无耻胚子,再胡说八道,我撕了你的嘴。”
“这是什么?吃的么?我饿了。”
少年上前盯着宽大叶子半包住的一团物事,蹲下来闻了闻:“好香啊!”
“刚烤的兔子腿,剩下的,既然书给了这位大婶,这个就送给你了。”
不等女子发作,青年跳下巨石,一个起落就到了峭壁边。
“哇,真好吃啊,我叫长生,你叫什么?”
山崖下一片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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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龙?我看是六虫吧?”
老人食指敲击茶海侧缘:“风云变幻燕雀惊,雷火无妄龙蛇起,那首歌谣中是有这句吧?”
“老师怎么看?”
邱承落换了新茶,煮在茶炉上,不时拿手贴近壶盖感知温度,绿茶,特别是好的绿茶,八分沸水最相宜。
“用眼看。”
“。。。”
“大显覆灭,表面是拓跋金帐攻掠引起,可即便没有拓跋联军,大显也危如累卵。盐铁在私不在官,国库虚空,军备懈怠,外族蠢蠢欲动;赋税轻富重贫,富者愈富贫者愈贫而民意沸腾;藩镇割据,豪族矗立,政令不通难以革新;官政人浮于事,贪腐渐行,耽于利益纠葛,顾上而不顾下,事堵民怨。你倒是倒茶啊!”
“老师请。”
“做首辅的时候,第一件事我给皇帝解决了,第四件事解决了少半,第三件事应急打压了一下。但二三是安邦强国之根本。你觉得,这两件事现在如何?”
“实属忧患!”
“你何阳道未有藩王分封,你本身就是世家豪族,忧患个屁!”
“那老师为何不解决了二三事,而辞官来开了书院?”邱承落难得揶揄起老头。
“有心无力。”
老头喟叹一声:“老头子我还想快意人生几年呢。”
邱承落突然正容道:“老师,还请随我回河阳。”
“莫要再提,我不会去的。我知你心中所想,如今陛下身体欠安,先太子死后至今未立储君,加之大炎建国仅二十余年,积威不足,几方势力想法渐起。”
“争天下,一是兵强马壮、二是众望所归。兵强马壮是他们自己筹备的事情,众望所归么,现在这种形势下,有什么能比获得我这个陛下谋师、开国首辅、天京显贵子弟老师、桃李遍六部的老头子的支持更名正言顺呢?”
老头嘿嘿一笑:“说起来我自己都有些骄傲了啊。”
“既然老师看的如此透彻,那可知其中凶险?得到老师支持可让一方占尽道义所向,可不让某一方得到或者大家都得不到支持,也不失博弈后的良策!河阳城安全无虞且距此仅两日路程,也耽误不了老师的学务!”
“小邱子,你是替我周全策想居多?还是为了你那外甥怀王来做说客?”
邱承落突然憋涨了脸,端起茶壶给老头添满茶水:“两全其美。”
“美个屁!莫说只是有谣言风起,就是真的什么六虫纷起而争,我还只是这走江书院山主。”
邱承落叹气起身,行礼道:“那承落不日再来拜会老师。”
看着远去的身影,老头拍掌而叹:“我辈天下百姓,何其苦多,风调雨顺、天下承平多好!”
“你算哪门子天下百姓?又要装情怀?”突然,屋内传来一声嗤笑。
“哈哈,来来,老鬼,来尝尝这顶好的黎山毛峰。”
屋内慢腾腾的挪出一位老人,短裤布鞋灰开衫,随便的挽了个髻,手拿一个酒葫芦:“不喝,没个鸟味道。”
“你最近天天住我这,都不回西边村子,顾娘那里交代的过去?怕是要挨板子了吧?”孙东谦呵呵笑道。
“我不在这?就凭你那几个书院护卫,你几时上茅房,上茅房用几张纸都早就被人摸得一清二楚了!”
“常山呐,那以后咱俩一起上茅房吧?”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