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渐凉，草木渐黄。
自选礼结束之后，青阳门内安安逸逸，洛山上清清静静。
辰时各峰早课都成了一天最热闹的时候。秋收时分，前来游山祈愿的香客也远少于平时。
范有道依然在太始峰修习，回陆起峰的次数很少，齐逢和其他人关系不亲近，在这陆起峰和别人加起来说的话都不如和范有道一人说的多。
自从得了洛清流给的内金刚经，齐逢大多时间都在“巨石峰”上修习此经，这“巨石峰”是长生起的名字。
《内金刚经》道理浅显易懂，将修炼得来的气先不用来内力积累，而是经丹田温存后慢慢洗涮五脏，去杂提纯后再时常温养，籍此来提升五脏强度，进而浑厚体内五行。
但五脏原本柔弱，这位烂坨寺大师以丹田温存内气，然后温养脏腑周边经络的法子，算得上稳妥之法。
三个多月以来，齐逢开始每天习练一个时辰后脏腑开始隐隐作疼，现在两个时辰也不会感觉不适，最近发现习练再久也没什么感觉，但昨晚进入第五境的感觉清晰明确。
一大早，寻了一块脸盆大小的花岗石，吸气，出掌，盆石四分五裂。
一般来说，习武后气可在全身经络运行通畅，便是踏入了一境，之后的二三四境其实并没有明确的划分，只是武力的高低可以比较，这个武力可以是内力修为，也可以是精妙招式。
但五境不同，这是武学攀登的第一个分水岭。
踏入五境，意味着武者才真正算是武者，也是寻常人口中所谓高手的最低门槛。
而“掌碎顽石”就是武学五境的标志。这里的“石”，说的都是花岗石。
之后随着武力提升，可快慢到达六境，但是作为第二个分水岭的七境，则是天下多数武者翻不过的一座高山，因此也被称为“翻山境”。
翻越之后只要武力还可以继续拔高，迟早会至九境。然后，这些在武林中已经声名赫赫的卓越武者们就会经历一个漫长的九境。
漫长到绝大多数武者一生都难以走完。
但总有那么一些被称之为天才的武者，最终来到九境巅峰，触碰到一道“龙门”，一道由武学转入武道的龙门，这座龙门对于这些天才武者们中绝大多数来说，都极高极高，只有少数方可跃过。
因为九境需要将全身之气进行质变，这不仅需要高深法门，持之以恒，更需要机缘。
从武学九境跃升至武道启一境，正所谓九九归一。
正因如此，九境也被称为“困境”，启一境也被叫做“龙门境”。
迈入启一境的武者，无一不是这座江湖中呼风唤雨的人物。
齐逢想将跨入五境的消息告诉范有道，但专程跑去太始峰说这个，感觉有些丢脸，于是向清微峰奔去。
清微峰西侧，稀稀拉拉的石屋、木屋组成了一个村落，一条丈宽青石子路弯弯曲曲的贯穿村落，将细一些的手脚伸到各家各户，构成了村子的街道。
齐逢踏进村子东侧的一间院子的时候，老邓正在和一个灰衫老汉喝酒聊天，身前火堆上架着一只被撕掉大半的兔子。
“老邓，我第五境了！”
“哎呦，恭喜少爷，恭喜少爷。”
老邓听着乐呵的不行，灰白眉毛都快和鼻子笑到了一起：“少爷不是说内里五行不足，难以寸进了么，看这样子，是遇到机缘了，真好，真好。”
齐逢结过老邓递过的板凳，撕了块兔子肉塞进嘴里，见对面灰衫老汉转头望着自己，就说的随意了些：“前几日得了本什么烂陀寺的册子，已有精进。”
“好好，少爷好福气，这就是所谓的车到山前必有路啊，前些日子见少爷提不起精神的样子，老奴也心里着急，这下好了，少爷运气真好，要不要来一杯？这位常伯带来的河阳大曲，好喝！”
“多谢常伯。”
一口辛辣入肚，让齐逢找到了一点在春都城一江春水楼赏美呷戏的感觉：“一江春水向东流，可见江左楼上楼。老邓，随我来这洛山，也是苦了你。”
“少爷说哪的话，当初老邓是自愿的，如今更是自在，少爷都不用我伺候，这村子里还有常兄弟这样的爽快人一同吃肉喝酒，自在。”
“我是看在这烤兔子的份上。”
常姓老头哈哈一乐：“不然谁搭理你这糟老头子。”
“那我谢谢这只兔子。”
“哈哈。”齐逢也露出了久违的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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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位齐少爷，没有开心多久。
第一场冬雪降下洛山的时候，银装素裹，一片莹白，人间胜景，美不胜收。
青阳惯例，第一场雪乃“天净”，休沐一天。
青阳弟子兴高采烈的出门踏雪嬉闹，有的堆雪人，有的打雪仗，有的假装不小心把雪球扔到师妹身上，有的师姐假装没感觉到。
“内金刚经止步不前了？”
趁休沐返回陆起峰的范有道盯着炭炉旁烤着手垂着头的齐逢问道。
一身墨兰锦袍，束同色抹额的范有道，双手负于身后，一副“山人”风采。
“我也想要一身这样的衣服。”
“你媳妇那身更好看，你可以要来穿穿。”
“你。。。怎么会知道？”
“空山新雨楼小公子小酌之后讲了一个月圆之夜巨石峰上孤男寡女的故事。”
“。。。”
“刚好岚梅师叔当时也在场，你说巧不巧？”
“。。。”
“洛师姑光明磊落，直接说明。”
“。。。那我是不是该唤你一声师侄？”
“滚，上次问怎么得来的内金刚经，你怎么和我说的？失足跌落后山悬崖，石洞中偶然所得？老子信了你的邪！”
“是我没有履守婚约的。”
齐逢自嘲笑了一下：“我配不上她。”
“咦？洛师姑并没有说这段啊，快给我讲讲，我还以为你们还婚约加身呢。”范有道飞快的搬过一条凳子坐下，从兜里掏出一把瓜子，递给齐逢一些。
齐逢斜眼看着瓜子，深吸了一口气。
“你真是个禽兽啊，世子殿下！”
听完故事的范有道摇头叹气：“我说上次德清宫大醮的时候，你咋躲着呢。洛师姑这样的女子，你居然都没放在心上？那啥，你那个相好，齐邀月，青山榜第六，是有多美？”
“青山自是绝色，无人谁与为容。”
“切，那是洛师姑尚未行走江湖，未被人熟知。”
范有道又掏出一把瓜子：“看着世子殿下追忆伤心往事，小民内心为何感到一丝喜悦？”
“是，虞师姐当年去了趟天京，就位列青山榜第八。”
“。。。”
“某人心心念念，却始终不得见。”
“。。。”
“有道，你怎么脸色欠佳？冷了？快靠近些炉子。”
“你不要以为你是藩王世子，我就不敢揍你！”范有道将手中瓜子揣回一半。
“在太始峰这么久，见到你的虞师姐了没？”
“未曾。”
范有道又叹了口气：“以前还能去送饭，虽然都是放在洞口，见不得人，可自打去了太始峰，送饭的差事都不是我了，见个屁啊！”说完眼神幽幽的瞥了齐逢一眼。
“你虞师姐闭关修习快两年了吧，为何还不出来？”
“岚兰师叔说师姐天京一行，受伤功损，需要长时间的清净恢复。”
“据说当年很厉害？”
“去往天京之时，就是七境巅峰，你说呢？”
“洛山之上，天才真多！”
齐逢转身拎了个坛子，倒了一碗：“河阳大曲，喝不？”
范有道摇摇头：“你为何止步了？不是修习内金刚经之后至五境了么？”
“不知道，咳咳。”
齐逢抬头干掉一大碗河阳大曲，辣到咳嗽，嘶嘶的呼吸几大口，才道：“之后无论如何费劲，不得寸进。这本内金刚经，对我来说也只能到此了。”
看着齐逢有些落寞的神情，范有道停下了嗑瓜子，两两无言。
“你回去碰见洛清流，替我说声谢谢。”
齐逢抬眼一笑：“看来，我确实只适合做个浪荡公子。”
“我有个想法。”
范有道摸着下巴思索道：“青阳武学，无论拳法、剑法，都是以内力为基础，三花心法本就是天下顶尖的内功心法，拳剑都可看做是内力外放的一种方式。”
“你是嫌我不够郁闷？”
“听我说完，这段时间在太始峰，和师叔伯们相处的久了，也增长了我的见识，专注外功，亦可成就不凡的武学造诣。”
看着突然亮起来的齐逢的眼睛，范有道掏出来一把瓜子递给他：“剥得干净点。”
“听说过潜行都么？天下最大最厉害的杀手组织，死在他们手上的武学高手大把，甚至还有武道高手。但他们中坚是七八境的武者，研习的是隐匿身影的技巧、一击致命的招数，对于内力修为，并不刻意要求。”
“还有剑修，虽然他们也讲求内力，但并不如我们这般要紧，你比如员峤剑庐的顾长灿，额，换个人，你比如岳湖剑林的良又，启一榜上天下第六高手，只论内力的话，估计前九都比他强。”
“你说的好像有点道理。”
齐逢将剥好的瓜子递给范有道：“继续。”
“没了。”
“没了？”
“不然还有啥？我就是想告诉你，若只说内力修为，一灯大师、岚玉真人、龙虎李天师肯定会是天下一二的高手，但他们并不是。所以，剑意刀法也可以让你修为更上一层楼。既然你内力难登，不如研习下这些？”
齐逢皱眉问道：“天下启一榜十大宗师还有四个是谁？”
“枪仙姬凡、潜行都无面、林深鹿院蓝采机、东海流铁城霍麒麟。”
范有道一脸鄙夷的看着对方：“天下谁人不知啊？”
蓝叔叔居然是天下第九的大高手？还有那个什么东海流铁城，那不是自己母亲的娘家么？
齐逢仰天长叹：“照你所说，洛山青阳都是内功之上的筑屋建楼，我去哪找外功高手请教？”
范有道眨眨眼：“你夸我帅，我就告诉你。”
齐逢正色道：“放眼青阳，说到帅，岚棋真人都是不如你的！”
“世子殿下好眼力！”
范有道严肃的点了点头：“你可以去清微峰，求一个姓常的老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