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时日,齐逢每天陆起峰、巨石峰间两点一线,睡觉、看书、烤兔子、发呆。
去找过一次宣意上人,询问是否有青阳外功适合自己,得到否定的答复。
又去了趟太始峰,在范有道揶揄的眼神中将《内金刚经》还给洛清流。范有道还以为能有一场好戏,结果一边说了句谢谢,一边说了句举手之劳,洛清流就翩然离去。
老邓又去找了一次常老头,依然被常老头拒绝,然后常老头就半旬没吃到老邓的烤兔子。
三哥盛如海来信催自己回家过年,齐逢想想也该回去一趟,禀明了宣意上人和岚竹真人。原本世子殿下也只相当于俗家弟子,平日极少管束,自然应允,嘱咐在家多待些时日无妨。
临走之前,齐逢来到清微峰,和长生告别。
这是齐逢第一次来走江书院。
占据大半个清微峰,一幢幢白墙青瓦的挺拔学舍嵌合在高低起伏的地势中,层楼叠榭,错落有致,青石板路蜿蜒相接,一个约莫三十丈宽长的小湖占据书院西北,湖水明亮湛蓝,一群野鸭浮游其上。
他并不清楚这座书院对于天下读书人的意义。
近几年,洛山走江书院和江南云梦书院风头日盛,各州试、道试前十甲,名气渐起的士林才俊们,多半都出自这两个书院。
难怪天下人开始以“南北二院”称之,好像忘却了同为三大书院的蜀地琢磨书院。
“齐逢,你怎么来了?”
长生远处跑来,身后一如既往的跟着一只鹅黄裙,也不知道这位秋黄姐,为何所有的衣裙都是黄色:“我正好有事找你。”
二人行至跟前,秋黄一脸鄙视的看了齐逢一眼就转头远眺,齐逢耸肩说道:“秋黄姐还未释怀呢?初见之时多有冒犯,莫要怪罪了。”
“不要和我说话。”秋黄回了一句。
齐逢侧身揽着长生的脖子说:“来和你道别,年关将近,我回家中过年。”
长生嘴巴一扁:“原来世子殿下要回蜀王府了,我也想回空山新雨楼过年,可是长流哥不在,回去也没意思。”
“你们这天下第一楼,在什么地方?”
“云梦大泽里啊。”
“云梦大泽?云梦书院?”
“对啊,云梦书院也在大泽里,但在岸边,我们在大泽里面呢。”
长生面露骄傲神色:“一定要大船,才可以安稳的到达空山新雨楼。”
齐逢配合的竖起大拇指:“厉害,刚才说找我何事?”
长生突然挣脱对方的胳膊,双手叉腰道:“齐逢,虽说我吃了你很多烤兔子,但是今天,我还你个大大的人情,你听了可不要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哎,我真的好羡慕你啊齐逢,你为啥会如此好运的认识了我?”
“可能因为我经常踩到狗屎?”
长生鄙视的看了对方一眼,眉开眼笑的说道:“你不是苦于找不到学习外功的办法么?实话告诉你,那个姓常的老头,我也认识,他。。。”
“少爷!”秋黄转头瞪了长生一眼。
长生吐了下舌头,继续说道:“反正你也莫要怪他,他不教你,自有原委。不过,我现在告诉你个大大的好消息!你知道万事如意楼么?”
齐逢听得云里雾里:“江湖二楼么,和你们空山新雨楼齐名。”
“我们是第一楼!”
“好,江湖第二楼的万事如意楼,怎么了?”
长生突然摸了摸肚子:“世子殿下,我肚子饿了,一会有烤兔子吃么?”
齐逢翻了个白眼:“有!有屁快放!”
长生嘿嘿说道:“我经常和我长流哥书信聊天的,虽然他很敷衍吧。两月前我在信中说了下你的情况,问他有啥办法,毕竟他那么厉害,是吧?然后,你猜怎么着?还真有办法!他说帮过万事如意楼副楼主贺锦书的忙,可以推荐你去万事如意楼自行研习各类武学,但仅限于外功!”
齐逢皱着鼻子嗤笑一声:“就因为你和你哥说了一声,我就可以去万事如意楼研习外功武学?那万事如意楼又有何种外功武学?”
“孤陋寡闻!”
秋黄带着明显瞧不起的神情撇了一眼齐逢:“万事如意楼之所以能够评定天下江湖事,不仅因为它遍布天下的情报站点,还因为它会将各门各派的信息入册汇总,甚至包括各派历代骨干高层人物的喜好。同样,除了各门派核心的武学心法外,江湖上大部分的内外功法,都可以在江湖如意楼找到。就算是某些门派的核心功法,说不定他们都有。”
齐逢有些不相信:“那这万事如意楼,该有很多高手吧?为何都说万事如意楼评尽天下高手而自不高?”
秋黄瞧不起的神情更明显的几分:“天下启一榜和锦鲤榜都是他们评出来的,他们不评自己,你就敢说他们没有高手?他们自己说自己不是高手,就真不是高手了?”
齐逢转头问长生:“这江湖第二楼,你哥说说就可以进的?就因为你替我这个江湖无名小辈说情了两句?我可不认为我这个蜀王庶子的身份,能对新雨长流有什么影响。”
“我哥说他救过贺锦书!”
长生一脸骄傲的回道,然后又换了一副不太好意思的表情:“还有,其实是有条件的。”
“什么条件?”
“额,我哥说需要你支付万两白银。”
“再说一遍?”
“万两白银!”
齐逢突然有种滑稽之感,空山长流,天下江湖最出色的年轻俊彦,武道宗师,居然做荐人学武收钱的事情?
长生急忙辩解道:“你笑个屁啊!今冬水患,云梦泽周边也有受灾,我们空山新雨楼不像其他大门大派经营许多产业,主要就是靠大泽附近的田产收租,租户蒙灾,明年收成肯定惨淡,我哥就免了他们明年田租,还把楼里积蓄拿出来抚恤租民,搞得就没钱啦!”
“原来如此,是我小人之心了!”齐逢竖起个大拇指以示赞赏。
“不过,我哥说,这次主要是他在南天京城开的青楼,经营不善,快关门大吉了,需要银两周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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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蜀途中。
齐逢坐在马车上想着一万两白银的事情,一万两,作为藩王世子,积蓄还是有一些的,四千两也不是一笔小钱,抵得上寻常乡绅的家产了。
加上老邓刚塞给自己的说是这两年攒下来的用度一千两,还是差一半。
回到家中与盛克用索要?
齐逢自嘲一笑,自从对方将他送到青阳,在自己看来,那就是断绝了父子该有的亲情,期盼落空之后冰冷的弃之不顾,虽说没有到反目成仇的地步,却也如一道巨大的裂缝,隔开了儿子对于父亲的温情。
思来想去,只有与三哥借钱了,这位蜀地大才子,不嗜酒、不玩犬斗鹰、不流连勾栏,书帖画幅还颇受豪绅追捧,应该有些银子的吧。
过了河阳道和蜀地交界地带的时候,遇到一个车队,老邓上去攀谈,说是入蜀的同乡,汇成一个车队路上相互照拂多有便宜。
没到半日,老邓那爱唠嗑的习惯加上会说话的嘴巴,就将车队的情况摸了个差不多。
这也是两方人马汇成的一个车队,一方是河阳城定远镖局往春都城去的押镖队伍,一方是达州一位豪门公子携妻回蜀省亲。
豪门公子给了镖局车队一笔辛苦费,求个同行庇佑,镖局管事觉得顺手之财,欣然同意。
“这公子哥的媳妇厉害,过年回娘家不在夫家。”
齐逢窝在马车上练习了几十遍内金刚经,毫无寸进,最后一点侥幸荡然无存,看了几天杂书,也是无聊的很,听老邓打探来的消息,开口说笑道。
老邓嘿嘿笑道:“要不就是小娘子生的美,要不就是娘家势大呗。”
“老邓,你独身十几年了,没想着再讨个小媳妇?”
老邓乐呵两声,拿起葫芦喝口酒:“逢儿哥,自己过挺自在,再说哪有小媳妇看得上我啊。”
听到这个称呼,齐逢一下愣住,老邓是母亲嫁入王府带来的老人,一直是舒云阁的管家。母亲去世后,对自己看护有加,小时候也不唤自己少爷,总是一声声的喊逢儿哥。
“老邓,小时候问过你的都忘了,我母亲,是一个怎样的人?”
哼着小调的老邓睁开眼睛:“逢儿哥,你母亲是东海流铁城的大小姐。”
“这我知道,我是想问,她是怎样的一个人。”
“大小姐啊。”
老邓仰起头,回忆道:“好看!要不蜀王也不会一见钟情。小时候的大小姐,真是个漂亮懂事的大家闺秀。当初你外公,我们的流铁城主,是反对她嫁入蜀王府的,说无论如何也不合适,但后来发生了一些事,大小姐又意志绝烈,最终无奈同意。谁知道啊,老天不开眼,哎,对了,逢儿哥,你脖子上的冷精坠一定保管好,那是大小姐留给你的。”
齐逢从领口扯出一段线绳,系着一根两寸长的灰色金属细棒,并未打磨,冰凉粗糙。放在掌心婆娑了几下,问道:“那个天下十大高手之一的霍麒麟,和我算亲戚么?”
老邓咧嘴笑道:“肯定啊,你亲舅舅,那小子,古板生硬的很,以后遇见他,你顺着他些。”
“天下十大高手我居然认识俩,一个给我起名,一个是我舅舅,还有一个要推荐我去学武。”
老邓搓手笑道:“少爷有福缘,有福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