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都说了,我的寿节不用每年都过。”
深巷里,陈才清搀扶着一位步履蹒跚的老人从里面走出来。
老人揉了揉僵硬的手指,才缓缓下意识抬手挡在眼前,遮住日光下刺痛眼瞳般令人不适的强光。
她微仰着头眯起眼睛,透过手指的缝隙打量着四周,蓦然和一双冰冷的瞳眸对视。
溪初云站在观景台下,一身红衣,眉眼冷漠,蓝眸幽深的看不清半点深处的情绪,直直地望着南匪心心中。
“这位姑娘老婆子从未见过,不是清水镇的人吧?”
“嗯,确实。我与小妹今日巧好经过清水镇,路途遥远,打算在此住宿几日。”溪初云岑薄的唇角勾着似有若无的弧度,微微一笑。
皓齿红唇,却令人无端生出几分异样。
“奶奶好。”煦浅眠一副小姑娘模样,挽着溪初云的手,笑容灿烂绽放。
“嗯。”南匪心伸出手,缓缓落在手中的拐杖,正准备转身离去。
“这位老人家,请留步。”溪初云似乎想到了什么,转然淡然的神色带上了几分柔和。
她的眼神却是一如既往带着难以窥测的幽深,和令人不寒而栗的凌厉感,“一位姑娘委托我送于南匪席几样东西,你即是他的妹妹,我就不必多跑一趟了。”
她将东西交到南匪心手中,眸光幽幽泛蓝,留下一句令人琢磨不透的话,“故人执念还在,既是知了因果,就去了了尘缘。”
溪初云双眸一凛,道:“告辞。”
她牵起煦浅眠的手逐步远去,途留下那一众人,不知所然。
她是谁?
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事情?
南匪心看着手中隐约泛着旧黄的书信,内心深处陡然升起几分异样的感觉,“这是?”
当她翻转着书信,目光接触到被忽视的一根艳红的同心结时,手指颤然一抖,痛苦的神色浮现于眉眼。
南匪心满是皱纹的年老双手急切地打开信封,看完后眼神飘忽不定。
“这……怎么会……是这样?”
她龟裂的手指摩挲着一只用草竹编制的蜻蜓,枯老的草竹映着黄辉,在她眼中,恒生错觉。
仿佛生出了往日的几分幽幽嫩绿颜色。
这只草竹蜓,是她刚才在信封的角落发现的,南匪心将之拿出,身心一阵剧痛。
没错,这是她亲手编织而成的草竹蜓。
也是多年前南匪心赠给救于她匪窝之中恩人的。
不,难道?难道自己这一生竟认错了人?
心中那多年坚定的信念依然崩塌,寒冷的苦涩,从头到脚将她浇了个彻底,南匪心的双腿越发颤动的厉害,死死地撑着拐杖,她有些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我真的是早该死了,这辈子偏生害了一个最不该害的人。”
她的目光看向溪初云离去的方向,“浮姬,是我寒了你的心。”
她绷着脸,指尖捻着手中的拐杖,晃晃悠悠的走向另一头的深巷中,脚下步伐凌乱不已,显露出主人内心的彷徨与慌乱。
冷泠的风,刮在人脸上,冰凉透过皮层,直直地往南匪心衰败的骨头缝里钻。
“古菱,我找到了草竹蜓。”她来到了一处荒芜的山坡上,喃喃自语。
“这东西呀……是当初我亲手编织的,也是我亲手送出去的,可是啊……”
在和煦的初夏,南匪心脸色隐隐有些苍白,泛起淡淡的青,她浑浊的双眼看着那斑驳的石墓,颤声道:“是我瞎了眼,竟没能将她人给认出来。”
她的睫毛被风吹着,轻轻颤了颤,“古菱……你骗了哥哥一辈子,同样———也将我骗了一辈子。”
“你好狠的心……”南匪心的喉咙口突然咽得难受,她仰起头,布满树皮般皱纹的脸庞格外苍老,浮肿的眼眶禁不住泛出泪花,模糊了视线。
原来……从一开始,这一切都是错的。
完完整整,错的彻底。
夕阳余晕透过层层枝叶撒在琥珀的水波荡漾中,斑斓的光波时隐时现。
清水村村子中央有着很大的一片湖泊,湖中有一片亭,那是很久以前,村子还没建起来时就有的。
浮心亭,这个古老的亭子就像名字所诉说的那样,浮浮沉沉,来历很是神秘。
一阵清凉的夏风轻轻掠过,鲜花嫩草翩翩舞动,生机盎然。
浮心亭周围,亭亭玉立的荷叶上一只蜻蜓懒懒的趴着,享受着阳光的抚摸。
浮蜓,是一种妖怪。
能看见它的人,微乎其微。
银灰的眸子,灰蓝的翅膀,双翅下纤长的尾部泛着一点珠圆的白点,
浮姬的眉眼温柔带笑,慵懒的躺在清凉的荷叶上。
她从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倾透时,就游荡在这里了。
如同一个新生的孩儿,什么都是一片空白,她只知道享受,感受着来自生命的清晰。
但是浮姬有一种感知,来自内心深处,明明白白的,带着悸动的预知。
她是一种名为浮蜓的妖,不知道从哪来,也不知道到哪去,只能漂泊着去活,在一朝一夕间,飘渺地离去。
这便是她唯一知道的。
想到这,浮姬笑出了声:“就这样吧,自己很幸福。”
啊!
走,走开。
突然,远处一只飞翔而来的大鸟发现了趴在荷叶上的浮姬,张着血盆大口死命地啄着。
她躲避着,叶子摇摇欲坠间,浮姬一时害怕,被甩出,没来得及反应,竟掉进了湖中。
救命。
唔……救命。
翅膀被水浸湿,变得异常沉重,她的眼睛和嘴巴也被水淹的有些难受。
竟喊不出声,只能在心里无声的呐喊。
这种窒息的感觉,格外的可怕。
“怎么这么不小心?”
一袭青衣映入浮姬眼中,男子轻挥着手腕,赶走了大鸟。
他俯下身,就着浮姬的六足将她从水中捞起,缓慢地放在手掌心里,动作温和而轻柔。
她躺在宽大粗糙的手掌里,湿润的翅膀的粘黏在掌心,动弹不得。
浮姬对上男人的目光温和,耳边传来救赎一般的天籁:“等翅膀干了,就飞走吧,别再靠近湖水了。”
他将放浮姬放在了那原先靠近亭边的荷叶上,折了一朵荷花,倒立着放在她头顶的正上方,将她娇小的身影遮得完完全全,看不到分毫,“这样,就没事了。”
他慢慢地远去,只留下一抹青色。
嗯,谢谢你。
恩人。
浮姬靠着芬芳的花瓣,呼吸着鲜香的空气,眼角向上,嘴角的末尾柔和地弯着一个弧度,笑得温柔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