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这话可是说笑?”杨宗泠抬眼冷冷地看着庞元英,指尖紧扣在矮几的边上泛起些不正常的苍白,“本宫身负皇命,背井离乡,远嫁契丹,是拿来给侯爷取笑的?”
庞元英面色不改,退了几步,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本侯说过与公主旧日相识,公主骗别人的话,以为也能骗得了本侯么?”
“你——你知道什么?”杨宗泠的眼神里带了几分凌厉,声音却不自觉地颤抖。
“本侯知道的不多,”庞元英轻笑,也不看杨宗泠,转身示意子晗替他倒茶,“本侯不过是偶然知道,当年褐寒将军所以被那人疑忌,皆是因为公主的皇室血脉。”
“皇室血脉?”杨宗泠竟也不否认,惨笑出声,“你见过本宫这般的皇室血脉吗?”
庞元英用手轻敲着桌案,发出短暂而沉闷的声响,状若无意地浅笑。“李唐皇室当年何等辉煌,就是偏安金陵,也令太宗皇帝当年多为忌惮,不想如今……”
萧子晗倒茶的手一抖,水全溅到了桌上。
李唐皇室?莫非当年南唐后主、后来的违命侯李煜还真有后人在世?萧子晗忍不住转头去看杨宗泠,除非——杨宗泠的生母、日前过世的那位杨大夫人真是传说中金陵城破时被侍卫护着逃出皇宫的那位南唐公主?
“你到底想说什么?”杨宗泠起身冷喝。
“公主其实应该比任何人都更想离开大宋吧?”庞元英挑了挑眉,接过子晗递过来的茶轻抿了一口,“何况本侯当年听说,辽太子耶律宗真当年与公主阵前一见,从此倾心爱慕,只是苦于宋辽有别,不能厮守,却思念异常。此次和亲,恐怕辽太子求之不得啊。”
“侯爷听的什么传说,‘一见倾心’也能当真?”
“这可难说,”庞元英笑笑,“当年先帝与明肃皇后不就是一见倾心,不顾朝中不满,立为中宫?”
当年刘皇后由丧夫的坊间歌女一跃成为宫中美人,最终登临后位,坊间传为美谈,真宗皇帝一见倾心的故事几乎传得大宋境内家喻户晓,无人不知,杨宗泠一时也说不出什么来。
“所以,公主若肯对辽太子进言,想必太子愿意一听。”见杨宗泠不接话,庞元英便自己说了下去。
杨宗泠好像听到什么笑话一般。“本宫嫁与辽太子,太子便是本宫夫君,侯爷难道希望本宫还能为大宋、为侯爷说话不成?”
“本侯希望公主说的话,于宋于辽,都有好处。”庞元英定定地看着杨宗泠,好像没看到她笑得疯狂。
“你说?”杨宗泠敛了笑意,却更觉好笑。
宋辽敌对百年,这世上还能有什么事,对宋辽都有好处?
“宋辽之间,必有一战。”庞元英声音阴沉,“拖得越久,于宋于辽,都没有好处。如今大宋一味主和——但若辽国坚不和谈,这仗,总还是要打的。”
“只怕是于你靖安候没有好处吧?”杨宗泠掩襟而笑,“国无战事,将军卸甲——侯爷自然,保不住到手的权位了吧?”
“公主此话不无道理,”庞元英也笑了起来,“可是公主不要忘了,国无战事,军备必松,若是宋辽之间,到没有什么,可东有女真,北有蒙古,大辽莫非真以为占了中原便可高枕无忧了?”
霍青青本来一直低着头在一边听着,听到这句话,忍不住猛地抬起头来。
历史上宋辽相争百年,最终却被女真人轻易地一锅端了,而女真人还没有得意几天,就被蒙古铁骑重又赶回了深山之中——只是这些话,在北宋说来都未免太早,这庞元英此时竟就能看出女真和蒙古的威胁?
“女真、蒙古?”杨宗泠冷笑起来,不屑之情溢于言表,“侯爷莫非是没话可说了?”
“公主是褐寒将军之后,是与不是,应该不用本侯解释。”庞元英淡然,看着杨宗泠的脸色来回变了几变,似在考虑什么,终于闭了闭眼,伸手拍在案上。
“侯爷这么说,只怕为的并不是宋辽吧?”
“公主是聪明人。”庞元英依旧淡漠,语调没有一分变化,“若是对本侯自己没有好处的事,本侯又何必来费这般唇舌?只是你我各取所需,做与不做,全在公主一念之间。”
“既然是各取所需,本宫若是照你说的做——”杨宗泠闭了闭眼,“侯爷是不是也该帮本宫一个忙?”
庞元英一愣,竟没想到杨宗泠会答应的如此爽快。
“公主但请开口。”
“你实话告诉本宫,西夏,是不是要打?”
“西陲军事,历来是范公所辖,”庞元英低眸,没想到杨宗泠会扯到西夏的事上,“不过本侯听说,西夏日前遣使,言辞颇为不敬。西夏本是小国,臣服我大宋,只因党项作乱,才起兵戈,依皇上的意思,该是——要战。”
饶了一大圈子,只有最后两个字有用,杨宗泠冷笑,赵家对辽软弱谄媚,却对夏轻视,什么言辞颇为不敬,不过是大宋说要“赐”西夏岁币,那西夏国偏要是“贡”岁币,面子而已。
“宋夏开战,本宫不希望看到杨文广出现在战场上——侯爷可听清楚了?”
杨宗泠的话历来是直来直去的,庞元英微微蹙眉。
“调兵遣将,乃是圣上决断。公主怎么会以为本侯能左右皇上的决定呢?”
“不管你用什么方法——这只是交换条件。”杨宗泠冷笑,根本不想跟庞元英玩那些虚的。
“要是这么着,本侯和抚远将军的梁子可就结大了。”庞元英苦笑,却没有拒绝。
杨家庞家再是世仇也毕竟是上一辈的事,但为将者求的便是建功立业,若是庞元英真阻了朝廷起用杨文广,只怕自此以后两人的关系只会比上一辈更差。
“那你告诉本宫,李元昊用兵如何?”杨宗泠摇头,有点疲惫地笑笑。
“天纵奇才。”庞元英叹了口气,李元昊此人刚愎自用、阴险歹毒,为君者的什么毛病他都占了,但说到调兵遣将——其人谋略,堪比鬼神。
“你若为抗夏主帅,能有几成胜算?”
“五成。”庞元英略略沉吟,声音沉闷,不知在想什么。
“五成?”杨宗泠拍案而起,单手指着庞元英,毫无敬意地冷笑,“骑兵对骑兵你有五成胜算,可大宋有马么?就算有,皇上他——会给你么?”
庞元英深吸了口气,握了握拳,没有接话。
“杨家只有杨文广这一只血脉了。”杨宗泠幽幽地叹了口气,“你说得对,杨延昭不欠我父亲的,可这大宋天下,欠我杨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