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清晨,寒风带着田野的味道从远处吹来。白色的冰霜掩盖着落下的黄叶,一片一片的如涂上脂粉的徐娘,在珠光的岁月里回忆着曾经的青春时光。随着阳光的蒸腾,那悬浮的雾气开始慢慢的消散着,直到村庄的轮廓重新清晰在炊烟交织成的卷轴上。胡卤三从睡梦中醒来,看到一旁的猫屎正抱着他的大腿继续酣睡着。他轻轻推开这个熟睡的少年,独自朝院中走来。憨子夫妇或是下地干活了,他们的房门紧锁着,一副剥下的狗皮正高悬在房檐之下,不住的随风摇摆着。胡卤三不敢再去多看,毕竟昨晚的经历依然让他心有余悸。厨房的柴门虚掩着,一股浓浓的香味从里面散发而来,那是新鲜的炒菜和香甜的红薯粥在相互发酵着。胡卤三将猫屎从床上喊起,二人于院中相视而坐。此刻,他们似乎忘掉了彼此的身份,宛若家人,朋友,或是人生中的同路之人。“好久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温馨与惬意了,只是隐约记得小时候同父母坐在院中的梧桐下,一起快乐吃着这最朴实的家常饭。”胡卤三吹着碗中的红薯粥,朝着猫屎又道:“真羡慕你们这些不曾长大的小屁孩,至少还有父母的陪伴,还有很多很多一起的时间。”他的话显然是意味深长的,虽然他心里明白着这样一个事实:眼前的猫屎只是一个听琴的猪。然而,猫屎的回答则出乎他的意料,甚至直戳进他的心窝。“你知道我最爱的事情是什么吗?”猫屎啃着馒头问。“不知道,但可以讲给我听,分享是一件快乐的事情。”胡卤三抹着嘴巴,掏出香烟道。“我最爱的事情是在春天的时候,和父母一起去外婆家。我会站在麦田上,看着他们渐渐的走远。当距离足够拉开的时候,再一个猛子追上去。当我重新融入到他们中间的时候,一股说不出来的幸福会将我包裹着,这是我喜欢的感觉,很美妙,很快乐。”猫屎意犹未尽的,吃着馒头回味着。此时,那胡卤三渐渐转过身去,他的眼睛湿润了。
转眼之间,已临近中午。胡卤三用脚踩了踩身下的烟蒂,起身对坐在墙上的猫屎道:“下来吧,我就不等了。你爹妈什么时候回来了,你替我捎句话,有时间我会常来坐坐的。”那猫屎听闻,起身跃下墙道:“可那孟红旗还在等你呢。”“你看我这脑子,险些把这个小子给忘了。走,你带路,咱们一起去找他。”胡卤三语气温和的回应着。阳光温润的林间小道上,猫屎正带着胡卤三一前一后的朝小黑家赶来。那坐在屋顶上观望的孟红旗看到这超乎寻常的一幕,不仅对着屋下的小黑大叫起来:“哎,胡卤三来了,胡卤三来了,他真的来了。”不多时的功夫,二人便搬出椅子戴上墨镜,于院内正襟危坐而来。很显然,这是他们蓄谋已久的,也是精心策划的。造势,不仅能够掩饰内心的虚弱,更能将内心的虚弱转嫁给敌人。随着院门发出吱吱的响动,胡卤三如约出现了,准确地说是提前到达了。“哎呦……胡老师……哎呦呦,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孟红旗率先发难,他捣了捣额前的墨镜,露出惊讶的神情道。此刻,那胡卤三倒显得异常冷静。他不快不慢的点燃香烟,并不失时机的喷出烟圈道:“说吧,你这柄红旗想怎么插(暗指孟红旗的要挟),我们今天好好商讨商讨。”那孟小黑一听,不仅扑哧的笑着道:“红旗好插,可绿旗难拔呀(暗指胡卤三与别人通奸)。”孟小黑的嘲讽显然没有引起胡卤三的任何兴致。他只是默默的盯着孟红旗,等待着回话。胡卤三如此反常的态度倒让孟红旗开始被动起来,按照常理推断,胡卤三易怒而狂躁,他本想借机将其激怒,再其被动的情况下,借机羞辱一番,然后提出和解的条件。可胡卤三的沉着冷静却让他的复仇情绪瞬间崩塌了,因为他似乎不再是那个从前怪唳的胡卤三,而是一位真正的绅士了。“你和张老师的事情我已私下询问过其它同学,这不是你的错。”胡卤三一脸严肃的望着孟红旗,又慢吞吞的道:“这件事情我会进行调和,你还有其他要说的吗?”“那电话是谁打的?谈恋爱了帽子是谁扣的?现在全村的人都知道了我孟红旗的丑事,你怎么解释?”孟红旗一脸鄙视的晃着二郎腿,摇头晃脑的像个受委屈的八旗少爷。“电话是校长打的,我当时在场,他没有给你扣帽子,只是让村长通知监护人,顺便了解一下情况,仅此而已。”胡卤三吐着烟圈回应道。“红旗,你不能听他的,他就是骗你交回本子和照片。信他的话,还不如放个屁,自己追着玩呢。”一旁的小黑情绪激动的看着孟红旗,正在用自己的经验来提醒着眼前的受害者:成年人的套路不止是用盐来积累的,更是用糖所粉饰的。比起这些未成年的孩子,他们的进化显然摆脱不了谎言的尾巴。作为旁听者,一旁的猫屎始终保持着缄默,他安静的观望着这里的每一个人,耐心的听着他们的每一句话。在猫屎的眼里,这三个小丑犹如是被绳子捆绑在同一棵树上的人,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绕树打转儿。相互怀疑着,不断揣测着,不停扯皮。而那个把他们绑起来的人也许另有其人。孟红旗想为自己正名,却不知该如何正名,他一味的问责着。胡卤三想拿回他的东西,却不知该如何拿回自己的东西,他无力的解释着。而小黑无疑是充当搅屎棍的狗头军师,他自作聪明的添乱着。这也和很多凶杀案件如出一辙,看似简单的背后,其实暗藏元凶。“红旗,为什么不带着胡老师去问问孟凡天呢?当天的通知是他说的,胡老师有没有说谎,一问便知。”猫屎轻声而道。顷刻间,三人同时将沉默的眼神重新活跃的,聚焦在了猫屎身上。是的,他们忘了孟凡天,这场风波中的另一个知情人。
午后的阳光慵懒在村落的小路上,一声聒噪的喇叭声从远处传来。喇叭的那一头又响起孟凡天的咳嗽声,他似乎是在不停的解释着“胡老师,您别生气,是我主观臆断,曲解了学校的传达,才误会了红旗,闹出了笑话。”随着一阵沉默,那喇叭的一头突然传出另一个声音来:“各位村民好,我是镇上初中部的胡老师。今天……特意向孟红旗同学说声对不起。因为我的工作失职,让他受了委屈。作为班主任,我深感惭愧。教育不仅是一种责任,更是一种信任。这些都是粗暴,严苛所不能带来的。我们的孩子源自于乡野,也注定活跃着自然的天性。如何因势利导,因材施教,既是我们教育工作者所追求的,也是每一位家长去思考的。在此,我再一次向孟红旗同学致以真诚的歉意……
孟红旗坐在夕阳下的屋顶上,他目送着远去的胡卤三,直到他消失在小路的远方。鲜红的夕阳犹如一面胜利的旗帜,正随风招展,也随云而远。那是理性的思考,那是心胸的包容,那是彼此的尊重,那更是光辉的人性。这,不仅是属于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