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的长生天是西境百姓虔诚信奉的天神所在之处,人们会把新鲜的羊血贡献给天神,羊血代表滋养,纯良的牧民用此来表达自己对长生天的无限崇敬。
纪存果然是受到天神庇佑,短短一夜就恢复的很有生机了,我想这该是我救了他的功劳。
早晨我睁开眼就见着一双狭长的眼睛盯着我,那双眼睛里全是凶狠的戾气,这样的眼神我还只在沙丘里的狼群首领眼睛里看见过。那次我和哥哥偷偷溜出去,遇见狼群差点儿被叼走!幸好阿爹的骑兵来的及时,我们才有惊无险。
那个眼神并没有持续多久,等我揉揉眼睛再看它就不见了。
难道刚才是我的错觉不成?
“你在看什么?”
纪存虽然躺在床上,可说话却很有力气,眼神看起来也很有精神。
我想他是没有问题了。
我从地上爬起来,这下才发现腿麻得很,也是,跪伏在床边一夜,腿不麻才怪。
为了不让那家伙嘲笑我,我只好假装同他说话缓解腿麻。“你管我看什么,反正你现在也好了,也算是我救了你一命。这下我们公平了,你就早早回勿垣城去吧。”
没想到他微微有些惊讶的张了张嘴,然后又笑起来,原本他脸上还有些苍白,一笑就硬生生地牵扯起来,看上去虚弱得很。
“这真是还要同公主道谢了。”
噫,这个人难得的没有同我打嘴仗,不过应该还是受伤了才对。
小赫敲了敲门,却并没有说话。
纪存不晓得那是小赫,立马就紧张起来,两只眼睛像鹰一样盯着门,透露出危险的气息。
我这下子可确信先前那双透露出危险的眼睛不是我的幻觉了。
他不晓得我却晓得,王宫里的侍女和奴仆都不会敲门,他们有事都是拍打门口的响铃,一是防止屋里的主人被敲门声惊醒,二是为了能听清楚主人的回应。
小赫是敕胡来的,一直都没习惯那铃铛,阿娘因为母族的缘故多次体谅,最后也就默许小赫有这例外的恩典了。
我轻轻说声“没事。”果然小赫就推门进来了,她的手里端着两碗羊奶,还拿了几块加了肉馅的囊馍。
这是我们西洲特有的早餐,据说是祖先为了纪念来之不易的幸福生活而发明的,数百年来西洲族人都是这么延续,就连王宫里也是如此。
我把羊奶拿给纪存,他大约是恢复了一些体力,能自己挣扎着起来靠在床头上了。
就这样将养了两天,纪存这人实在是命大,竟然能下地行走日常了。我原想这样的重伤,要是我们得了肯定先要卧床数月,才能吊着口气下地来。
王宫里虽然守卫不算森严,可多几日藏了一个人下来我已是精疲力尽了。
就连阿娘也看出来我的隐瞒,我想她大约能猜得到,因为我已经好几日没偷溜到王城外边去了。
不过纪存实在是恢复得太快了,这天我们回去的时候看见偏殿的门开着,一进去果然就没人了。
桌上留了张字条,可惜写的是中原字,这种字我在苏遇的案桌上看见过,又生硬又晦涩。他耐着性子教了我几个字,我就实在是嫌着麻烦曲折学不下去了。
这下好了,字条上十几个字,我就只认得一个日字,还排在后头,怎么也猜不出来写的什么。
我不禁暗骂纪存是真笨还是假笨,明知我该不会这中原字才对的。
拿着字条没研究几天,就听说暹罗人的兵退了。
大家的心情都很美丽,就连阿爹也大大的高兴了几天。西洲人喜爱和平,能不惹生是非就不惹生是非。
这下子好了,阿娘开始亲自计划我的敕胡之行了。
小赫很欢愉的样子,因为她从敕胡出来一两月了,终于能够回到那片水草丰美的草原上了。
临近出发的日子,我们一整天都在收拾出行的东西,晚上度夜的风衣沙帐,白天避风的帽子,干粮清水自然是不用多说。
敕胡到西洲的距离并不算近,小赫一个人轻骑踏行,昼夜不停地奔策也要了半月时间才到,而我们通常是几十人的队伍:阿爹会派给我最有力的亲兵。
人越多行进的速度就会越慢,尤其是途中草原沙漠和沼泽地交替出现,面临的未知情况更会拖延队伍的前行。因此阿娘保守估计了一番,大约得要一月半旬才能到达王帐。
“你一个人前行没有照应,哥哥特地给你挑了两个得力的勇士,你们早些到王帐去,好让阿翁派人来接我们!”
小赫因为要先回敕胡去,才好通知阿翁准备好人手来接我们。白日人多,阿娘害怕她们两三骑轻骑容易被人跟踪,特意让人安排在了晚上出发。
我站在王宫门口送她们,小赫只是坚毅的点点头,这是她第三次来西洲接我,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
我看着她们三人悄悄隐入王城里去,又看见王城的一个小门点了火烛,便知道她们已经出城去了。
小门的烛火慢慢熄灭了,这种来自中原的神物,能够照亮整个房间,比起火把来要方便得多。我们西洲物资本来就少,能够做火把的东西也不多,因而中原商人把烛火带来西境的时候一下子就让他们赚了一大笔钱。
我独自回到王宫里去,夜晚的星星都已经洒下来明灭交错的光辉了。
我突然想同阿娘说说话,也不知道这个时候她歇下了没有。
阿娘的寝殿里还亮着灯,门外守夜的奴仆却不知道哪里去了,只有大门外还有两个奴隶。她们一见到我就扣下头去,很是温驯。
屋子里传出阿娘和阿爹的谈话声,这么晚了阿爹怎么也还在这里?
“可是阿爹怎么会同意这事?”
“暹罗人真是胆大妄为,小小一个罗国竟想要沾染我们的阿赧渃,十七可是我的心头肉,断不能让他们践踏了去!”
“只怕真正在背后的不是暹罗,要是这事就一个暹罗到没有什么大事,不过据边境的哑奴发回消息来说,暹罗和中原最近来往很频繁。”
“那岂不是...”
“不行,我得保全我的十七,敕胡在西境各国中一直强盛,阿爹肯定能够保护好十七!”
“...”
...
我猫着身子从阿娘的寝殿里退出来,从他们的谈话里我大约猜得出一定是政事的问题了。
只不过政治上的事情我从来没有听阿爹说过,因为阿爹说政治是国家的事情,国家的事情都很危险,他最喜欢的小公主当然不能有危险。
可是一听中原的事,就知道肯定是和西洲大事有关系了,那么阿爹阿娘肯定是在说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
我轻手轻脚地退出院子去,门口的奴隶还是很温驯的扣着头。
回到自己的寝殿里以后,侍女们就涌上来给我梳洗,我听见她们头纱上的亮片碰撞发出呼啦啦的响声,又发现天上的星星和先前的位置不同了。
困意像沼泽边的湖泊一样席卷而来,慢慢濡湿我的整个身体。
我在侍女们温柔的双手中渐渐融进睡意里,直到终于睡着了。
之后的几天我们还是筹备东西,只是快出发时,阿娘却忽然派人去找了苏遇来。
我许久没有见到苏遇了,高兴得快要跳起来。
苏遇似乎长高了许多,只是更瘦了,阿娘总说心疼他,说他幼年丧母,又守在这边境之地,长得也不怎么好,瘦弱的像只小猫,因而常常遣人给他送些补品吃食。
不过等我仔细瞧了几眼,我倒觉得,苏遇瘦是瘦,如今却是不像只小猫了,反而像只巨大的狮子。
阿娘是叫他来陪护我的,原来她先前给他送了书信,说这次我去敕胡要很隐秘,不能同大部队一起,希望他能在路上保护我。
可是说了一番,苏遇却是走不开,他的父亲被中原皇帝召回去了,暂时还不知道具体的归期。不过他请求阿娘放心,因为来之前他已经准备好保护我的人,只等三日后出发的时候,他亲自将人领到王城外同我会和。
我们都很信任苏遇,因此也相信他带来的人。
出行的日子很快就到了,我同阿爹阿娘在王宫门口告别,然后趁着迷蒙的暮色驾着小马出城去了。
我走的就是小赫她们走的小门,这里平时进出的人很少,这个时候更是几乎没有人了。
我只带了一个侍女,还有一个奴隶。等我们出门去后远远的就瞧见三匹快马朝我们奔来,马蹄掀起的沙尘被风席卷开去,我们慢慢看清楚那是苏遇。
“还挺准时嘛,不过真是太可惜了,敕胡的雪山最是美丽,这么好的机会你却不去。”
我敲着马鞭笑他,苏遇也笑起来。“机遇嘛不可求,总之雪山不会跑,还有的是机会。”
跟着的那两个人慢慢走上前来,轻缓的晚风打开了我的头纱,一下子就飘出去好远。
“我的头纱!”
那个白色衣服的少年忽然一跃而起,从马背上高高地跳起来,伸手就抓住了飘在半空的头纱,然后又稳稳落在马背上。
这样的身手,我只在中原的茶肆里听人说过。不过那个说书的蹩脚的很,每次好好的故事,硬生生被他说的三开四合半高不低的。
我的侍女和奴隶都惊讶起来,那个少年却慢慢驾着马走到我面前,“小公主,你的头纱,可别再掉了。”
“啊!你...”
啊啊啊!我惊讶地快要从马背上掉下去,这这,他不是那个讨厌的纪存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时辰不早了,十七,你得出发了。”
我还在惊讶呢,苏遇就催促起来,我们只好整装驾着马朝北奔去。
趁着最后火红的暮色,我们骑行了数里地,最后在一处湖泊面前停了下来。
侍女负责准备吃食,我的奴隶和纪存带的小厮就搭建沙帐。
剩下我和纪存坐在湖边大眼瞪小眼。
“你知道为什么这次王妃要找苏遇护送你么?”
“不知道,”我咬了一口侍女准备的糖馍,“反正不是想叫你。”
纪存笑起来,在我看来就和勿垣城里一样,要不是我确切地记得那个血肉模糊的人是他,就看他这样我也能被气的半死。
“现在可还不是叫了我嘛。”他忽然伸手抢了我的糖馍,然后得意地大口嚼起来。
我腾地站起来,这人太不要脸了吧!怎么可以吃我的糖馍!
“你!”我握紧的拳头几乎就要落在他脸上,奴隶却过来说沙帐已经搭建好了。
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转身进了我的沙帐,真不知道苏遇怎么会找他来送我的!
湖边的水浪被风推着有规律地拍打着岸边,随着青草融上来湿润润的凉气,扑在脸上舒服极了。
天上的星星映在湖面上,我看着看着,星星中间的月亮忽然就变成了纪存的脸。
我一下子惊醒了,奴隶和侍女就守在我的沙帐外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她们都发出了均匀的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