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上帝只给我留了个狗洞
赵康感觉自己这一世又特么完蛋了!正是:五行缺五行,又比别人多两行——文也不行,武也不行!
王府西席老夫子一代大儒,对赵康执教甚严。可是对于赵康的书法扒得一无是处。而对于赵康的文章诗词更是嗤之以鼻。
赵康根本就志不在此!大宁国本就崇武轻文,如今又天下大乱,堪比世界大战,还在斗室里研究八股文,这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吗?!
夫子,你看看外边都啥样了?国破家亡,还吟得什么陈词滥调?诗词歌赋作得再好,还能比得过李煜吗?书画再佳还能赶得上宋徽宗?国将不国啊,老年!
当然,赵康不会真的去跟夫子杠这些。人各有心,而心各有所执。夫子一生习文,穷经累牍,他是文人风骨,有着文人的局限性罢了……
赵康丧了!他有着两世为人的记忆和心性,也有着一轮儿文明毁灭的感悟,凡事只能随缘。这并不取决于你是否想要随缘。随缘是一种必然!你或主动,或被动,但是终将随缘!
提笼架鸟,做个纨绔子弟……他没兴趣!研习书法绘画、吹箫抚琴,他也没兴趣!吟诗作对,修饰文章,他就觉得更可笑了。那只是太平盛世的锦上添花,岂是乱世安邦的可行之路?!
于是……他只能是把心念放在和一花下下棋、打打牌上。只为了能一时占据自己的心念,暂时忘却自己该做而又无能为力的那些事……
当一个人朝着自己的目标奋进时,寸金难买寸光阴,时间永远不够用,感觉时光快得真如白驹过隙……
而当一个人无能为力,成为一艘迷失方向的航船时,任何方向的风都只是逆风,时间变成了一种煎熬自己的佐料,使得那种煎熬更辣、更烈、更煎熬……
“炸!”
“王炸!”
“槽!”
……
谁说少年不识愁滋味?!哪个为赋新词强说愁?!正值青春年少,却确定了自己终将一事无成,这难道不足以“愁”?不足以苦?
“一花!”
“嗯?”
“你心里快乐吗?”
“炸弹!”
“……我确定了,你是快乐的……”赵康道。
“阿弥陀佛!佛说:攀缘就会生出痛苦;随缘方得自在……”一花一边审视着手里的牌,一边语重心长地说。
“你的意思是说,我就合该任命呗!命里八尺,莫求一丈,我懂!呵呵!”
“老道们常说,我命在我不在天。其实咱佛家也是反对宿命之说的,咱只承认因果,种什么因,得什么……”
“三带二!……你少跟我讲大道理!能说点儿有建设性的吗?!”赵康不耐烦地皱了皱眉。
“没有。”
“就知道你也没啥好主意!我这也是问道于盲……”
“我是说:你仨J带俩6,我没有。你接着出!”一花小蒜头鼻子耸了耸,也皱着眉道。
“出个锤子!”赵康把手里的牌狠狠地甩到石台上,吓了阿忠一跳。今天小主这是怎么啦?肝火旺得很……
一花生气地道:“你又要耍赖!你这人赌品怎么越来越差劲儿?!哪里还像个王府的公子?简直就是个泼皮无赖!”
“阿弥陀佛!一花法师分别心又起!公子即是无赖,无赖即是公子,众生平等,佛魔一如,分别心一起,便落三界六道轮回……”
“我说,还能不能好好玩儿牌了?”一花那淡淡的八字眉“八”得分外生动……
“哎——你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站着说话不腰疼……我没心情玩儿了,也该回去了,估计我娘这会儿又等我等得心急了……”
……
就这样,一连五年,赵康在看不到一点儿曙光的迷茫混沌中,心如槁木,蹉跎岁月。也只有在每次去敬佛寺后山时,才能稍慰此心……
五年里,赵康和一花、阿忠感情渐浓;周氏也愈发笃信佛教。
周氏本就身体受损,近年来身体每况愈下,终于一病不起……
周氏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想强撑着身子,支撑到给儿子过完十三周岁的生日再咽这口气。
就再坚持几天,今生今世就能给儿子过上十三个生日了……
奈何人算不如天算,离赵康十三岁生日还有四天时,周氏便溘然长逝……
赵康觉得天一下子塌了。整个世界都被阴霾所笼罩。眼前一切景物恍如隔着一层沙尘暴刮过后的烟尘,又如同自己曾在黄泉路上所看到过的那种陈年故纸般的旧黄……丧!没有一点儿生机的丧!
赵康的心痛得如同被一只铁钳般的巨手揪住、使劲揉搓;胸闷得透不过哪怕一口长气,憋得他都想用刀把自己的胸膛划开……
原来命运未曾改变!自己终究还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兄姐小妹都跟自己没有半点儿血缘关系……
怪不得大哥、二哥的脸型相貌都很像……王爷,就连灵儿姐姐都有点儿乃父的影儿,而从我的脸上却找不到半点儿成王的特征……
赵康跪在母亲灵前,机械地往火盆里一张张添着元宝烧纸,脑中翻江捣海……
他憎恶自己的命运,更憎恶掌握自己命运的那只无形之手!是上帝吗?是佛祖吗?是阎王、判官,还是神君、妖怪?你站出来!告诉我,为什么?!
赵康在母亲灵前守了三日三夜,须臾不离。
这三昼夜里,他未饮一滴水,未吃任何食物,甚至都没如厕,就连赵灵儿因怕他的身体撑不住而强塞进赵康嘴里的一片人参片,都被他吐了出来……
赵康渐如行尸走肉,全部感觉都是麻木的……
按照周氏的遗愿,遵循佛教葬礼仪式,遗体火化,骨殖葬于七宝山、可遥望敬佛寺……
赵康从母亲口中得知生父被其同门杀死,连一座衣冠冢都没有留下……
当初为了不让感知系异能者察觉到任何蛛丝马迹,秦璞把一切旧物都焚毁了,就连夫妻二人定情的信物、周氏最爱的首饰都付之一炬了……
于是赵康想在亡母坟前的碑上也刻下亡父的名讳。可是周氏临终前却一再叮咛:碑立无名,万万不可有字……
赵康知道,这是母亲担心被玄微宗门人循此行迹查到赵康,赶尽杀绝。事隔一十三年,谁知道玄微宗内部现在又是在执行怎样的教规门律?会不会实施斩草除根的极端手段?
赵康既知母亲的苦心,便也谨遵遗命,不敢阳奉阴违,却在心中发狠儿:——玄微宗杀我父、害我母、毁我全家,逼得我娘不敢为我爹立冢、死后都不敢在碑上留名……旦教我此身未死,今生今世,再难也要报此不共戴天之仇!
周氏临终之时,灵台清明,一心不乱。
她跟赵康将身世分说明白,反复嘱咐。
一是务必持书信去青羊宫修行;二是今生决不能去复仇,上一辈人的恩怨已了,万不可再冤冤相报,无有了期;三是我母子托庇于成王十三年,成王于我母子有大恩,于你亡父有大义,将来若有机缘,必将图报……
……
一花小和尚相当的够朋友!
周氏一倒头,阿忠去敬佛寺请和尚们来做水陆道场,超度亡灵,助念往生。
一花得着口信儿,也顾不上和方丈师兄打声招呼,一溜烟儿地奔下了山……
赵康整整三昼夜为母守灵,不饮、不食、不睡、不动……
一花一言未劝。他也陪着,不饮、不食、不睡、不动……
丧事全办妥了。
敬佛寺后山,周氏新坟前……
“赵康……以后要我改叫你秦康吗?”一花嘴上说着话,心里也在说着话:大哥,求求你说句话吧!再这样下去你不是会疯掉,就是会死掉!
赵康终于开口,声线喑哑干涩:“我娘……不……让!”
开口说话了就好。一花心想。
一花没话找话:“也好!那我以后就还叫你……”
“大哥!”赵康斩钉截铁般截断了一花后面将要出口的“赵康”二字,随之呵呵一笑,笑中却透着苦涩,就好像这一笑又牵动了某处伤口。
一花比赵康整整小了一岁,而且个子矮胖,见识广博程度上更是不能望赵康之项背,所以也时常称呼赵康:——大哥。
不过,在赵康拿一花开玩笑、恶作剧时,一花便要对他直呼其名了,甚至还要在名字前面再加上个定冠词,诸如:竖子赵康、小儿赵康、狗贼赵康……等等。
讽刺、挖苦、嘲弄、恶作剧……都是俩人之间常有的事。
要不说朋友之间彼此互为精神支柱呢!和朋友在一起时,每当你占了上风,都会觉得精神愉悦,对无聊的生活和残酷的现实又多了些忍耐的信心……所以,来啊!互相伤害啊!
逗归逗,闹归闹。赵康还真有当大哥的样子!腊肉肠儿、牛肉干儿、咸鸭蛋、松花蛋……每上一次七宝山,赵康都要把平日里特意为一花攒下的、耐久存放的荤腥物儿都搬上山。
虽然法心老法师早就不再迁识到一花身上,近三、四年来,更是悄无声息。不过,一花也没有离开山洞,而是甘愿在这里守护存放法心大师荼毗舍利的白塔……
“大哥,你这些天身心俱损,不宜长途舟车劳顿,且在寺里静养几日,再去青羊宫也不迟……”
“哈哈!你这是在轰大哥我走吗?我几时说过要立马动身去青羊宫?”
一花一脸懵,讪讪的:“我知你报仇心切,一定是想尽快去青羊宫修炼。只是你……你……”
“只是我不能聚气炼神,到了青羊宫也是于事无补么?”
一花无语默认,神色间有些尴尬。
赵康干笑一声,说:“我自有打算……你可曾听说过《玄天秘笈》?”
“听师父说起过……啊?!这万万不可!”一花脸色大变,道:“我听师父和方丈师兄曾谈说过,这《玄天秘笈》残卷,恐怕是有人故意流布于世、惑乱天下人心……”
“哼!那又如何?我管他惑乱不惑乱的!为报父母大仇,虽死而无憾!”
“这《玄天秘法》虽未必是魔道,可只剩残卷,那就决非可行之正途!世上多少铤而走险、习练之人,不成功,便成仁,实是凶险难测……”
“我管他是旁门左道,还是玄门正宗?!我只剩下这一条路可走,贼老天把其它的路都给我堵死了!”赵康眼望远处青山如岱,刹那间觉得天地之大,自己却竟然无路可走。
赵康自嘲的一笑,又道:“不是说:上帝关上一扇门,同时就会打开一扇窗么?别说是爬窗子了,他就是只给我留个狗洞,我也要扒个口子,钻过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