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渊知道追不上鹿十一,索性原地坐下,揉着疼痛难忍的手臂。
苏扶走到伏渊身边,银枪靠在他的肩上,只需一动,伏渊就可一命呜呼。伏渊仍然镇定自若,他若无其事地揉着胳膊,嘴里还念念有词。
“我问过伏听雨,她没说。现在,你可以说了吧。”
伏渊停了动作,侧头瞧了瞧苏扶的银枪,笑着说:“这枪不错,世间少有,你的来历也不简单。我不想知道你从哪里来,你也别问我到哪里去,如何?”
苏扶冷漠道:“护着个没有修为的凡人,你们来这里的目的我不问。你精通阵法,鹿十一的护界迷阵怎么破?”
伏渊哈哈大笑,右手食指推开银枪,起身拍去衣上尘垢,说:“出去并不难,你且让你的却尘释放妖气一直往东即可,记得敛去修为,装作凡人。”
苏扶闻言皱眉,伏渊又道:“你几日前之所以走不出去,是因为鹿十一摆了个小阵。”
苏扶收了银枪,向山村走去。
“苏公子。”
苏扶驻步回头。
“可否扶一下老夫,年纪大了,腰腿不好,坐下就起不来了。”
苏扶扶起伏渊,搀着他颤颤巍巍走入树林。二人皆受了重伤,可还需翻山越岭才可回到山村。
“伏渊并非真名吧,或许模样也不是。”
“苏公子姓苏?”伏渊反问。
苏扶回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确姓苏名扶。”
伏渊笑着不说话。
脚下碎石重重,山上的树都被折断大半,天上的烟尘也未散尽。
前方传来马蹄声,苏扶二人停了步。声声入耳,渐行渐近,白马却尘姗姗来迟。
苏扶欣慰一笑,抚摸着却尘的鬃毛,一脸溺爱,嘴里依旧不饶人:“你可是来晚了。”
却尘顶了顶苏扶的胳膊,不安地原地踏步。
苏扶笑道:“我没事,一点小伤。”
“伏老,上马。”
“好嘞。”
……
山的那边没了动静,村民们无措地看着村中长者,那几位长者无奈摇头,解散了众人。留下的都是一些德高望重的老人,他们继续在山上祭祀,祈求那子虚乌有的山神的庇佑。
伏听雨离了人群,怎么也找不到却尘,她急得往家里跑,空空如也的草屋让她更加心慌意急。
她抱着古琴逆人流跑上山头,在视野开阔的山岗上,正好看得见那方大战之处。
不明真相的她看着满目疮痍的群山,不安的情绪涌上心头,久久不去。
群山静得可怕,毒辣的阳光照亮了山间林下,平白添了诡异的燥热,令人发竖。
空山不见人。伏听雨久久矗立,凝望山林。
风起风落,云卷云舒。落日余晖闪着迟暮的苍凉,风里夹杂着尘,落入眼中。
伏听雨揉眼,揉出了泪。只叹是风沙迷了眼,不认心中担忧人。
呼呼风声里,那一起一落的马蹄声丝丝缕缕,晃了她的心神。
这一刻,她内心大石落下。
昏黄的晚霞里,一匹白马,一袭白衣,踏着风尘而来。
……
姑苏城外。
庙宇。
青末在房内打坐,均匀纳气,缕缕灵气入体,游走筋脉之间。
咚咚咚——
“师弟,住持寻你,且到后山竹林。”
青末开了门,门外并无一人。他踩着明月清风,悄悄转入后山。半时辰后,他需要上楼撞钟,不过住持既然找他,必然安排好了一切。
后山的石道有些清凉,明明初夏时节,却凉气透骨。地上铺满的,是竹叶的影,如藻荇交横。
青末缩了缩僧衣,悄然走入小石道,凉风至此停,阴寒却未毕。
远远的,他听见风铃在轻轻摇曳,清脆的铃声游离于夜色中,勾人心弦。第二次来到这里,青末还是被夜幕下的楼阁台榭震撼了。
青末推门而入,一股暖气扑面而来,暖气里掺着呛鼻的气味,他不由地退了几步。待气味散得一干二净,才敢走进去。
他轻快地走上二楼,在那里,看见了背对着他坐下的智源大师。
“住持。”青末对着背影行礼。智源大师招手,青末旋即坐在一旁。
“青末,练得如何了?”
“可引气入体,周游三个周天。”
智源满意地点点头,而后说:“你且好生练着,日后必有贵人相助,机缘相依。切不可怠慢,误人误己。”
“是。”青末拜首。
“再,你非佛门人,不用拘束于此处。过后几日,你便下山去,以后不可再上山门,记了?”
“可是住持……”
“记了?”
“记了。”青末回到。
“你要收好此物。”智源拿出一片鳞甲,乌黑而又有光泽,拿在手上冰凉至极。
青末将其塞入怀中,凉气顿无。
“关键时,可保你一命。去吧。”
“弟子告退。”
青末拜首,退出房间,脚步沉重地走回属于他的院子。
他记得在半途,竹叶摇动之时,他抬头,恰巧一颗流星划过,一瞬即逝。
他也从那一刻,心有不安。
这一夜,天降小雨,缠绵到了第二日,第三日。
雨淅淅沥沥地下,钟声婉转于雨点间,回荡在山林里。也是在小雨滴滴答答的第三日,智源坐化于后山楼阁,其师弟智德接任住持。
第四日,小雨依旧不停。青末穿上潮湿的僧衣,爬上钟楼。
第七日,小雨逐渐滂沱,青末穿上僧衣,打着伞,走向钟楼。半途被智德拦下,他知道要发生什么事。
从小到大,智德对智源收留青末而不让其入佛门心生不满,佛门虽讲缘,青末六根不净,难入佛门。故而在他十几岁时,智德便想着赶走他,奈何有智源大师护着,青末得以长此以往住在这里。
如今智源大师已去,再无人保下青末,自然离期已至。
“青末,你非佛家弟子,一直住在寺院里也不是办法。现在我给你些盘缠,你下山去吧。”智德递给他一个钱袋,冷着脸道。
青末看了钱袋好久,才接过去,继续走向钟楼。
“明日午时之前,会有人去打扫你的房间。”
青末充耳不闻,加快了脚步。
他总算知道近些日子智源大师为何频频说起他下山的事,或许在智德赶他走之前走,更好也说不定。
这一日的钟,他敲得格外认真,就像他第一次那样。钟,他敲了十七年,也该放下了。
他坐在钟楼上,直到次日。
青末在走之前见了智源大师一面,他在那儿发愣许久。
走出山门时,他回头,无人来送。
走了几步,再回头,他看见智德在门前看着他,依旧冷漠。再一眨眼,智德也不见了。
心里说不出来的落寞,山下是未知的世界,山上却已回不去。下山之路茫茫,上山之路迢迢,无人相陪,无人相送。
青末回身,沿着石阶下山去了。
他撑着一把破旧的油纸伞,一步一步伴着雨,一步一步伴着风。
雨渐淋漓,风渐多。
……
楠竹林里,琴声悠扬。
苏扶打着伞,伞下伏听雨,抚琴而歌。
雨停时,伏渊带着行囊走来,身后跟着却尘。
“苏公子不和我们一路?”
苏扶摇头:“我要随处走走,见见世面。”
“别又落入迷阵出不来就好。”伏听雨小声嘲讽道。
苏扶难为情地牵起却尘,翻身上马,居高临下道:“伏老,伏姑娘,后会有期。”
“苏公子可要小心。”伏听雨又是一阵阴阳怪气。
伏渊带着歉意对苏扶说:“苏公子莫要介意。”
“怎么会呢。”苏扶看了眼伏听雨,扬鞭绝尘。
却尘之快,不消几息便没了身影。
伏渊的脸逐渐模糊,又逐渐清晰,变幻之间,换了一张脸。此时的伏渊更加年轻,约莫不惑之年。
伏渊的脸上有一道不长的疤,自眉心到右眼下。
“伏叔,我们是要回去了?”
“出来三月有余,再不回去家主可要着急了。”伏渊说。
“可我还不想回去。”伏听雨嘟着嘴,一脸不情愿。
伏渊笑道:“家主的脾气你也知道,若是他亲自来找你,以后就别想再出家门了。”
“我爹就是这样,管这管那的,还有慕容云复,烦死了。”
“再烦你也不能拒绝人家,好歹也是慕容家最有天赋的人,蓝家要想继续称霸潇湘水云,必须有慕容家的支持。”
“反正我不想回去。”
“那我们就慢慢走,走个十天半个月。”
伏听雨心花怒放:“伏叔最好了!”
……
苏扶敛去身上气息,随着却尘走。走着走着,前方突然熟悉起来。
“这不是诸怀那老家伙的巢吗!”苏扶喜出望外,没曾想歪打正着,让他找到了大妖的巢穴。
苏扶打破禁制,眼前出现一个洞口,高约三丈,洞内燃着火照明。
苏扶留下却尘在洞口守门,提着银枪走了进去。
走了不久,他来到一个大厅,石桌上还有许多水果草药,其中不乏一些天生地养的灵果灵草,有的他还未曾见过。他没东西收,只好感叹可惜。
转了一圈,没发觉什么。于是又走入其他洞穴,在一处不大的石洞内,他找到了一大堆白骨,皆是人骨。
“看来确实是诸怀自导自演。”
苏扶转入另一个洞穴,刚一进洞,忽然有一道黑影窜来。
苏扶迅疾出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