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离了念君亭,已是两日有余,手中解药已经所剩无几,也不知那和尚还会被困足多久,考虑到万煞门的追兵随时可能再次出现,洛川本是想连夜赶路,却不成想,日暮之时竟被一条大河挡住了去路。
洛川立足河畔,眺向对岸,只瞧得一片雾气蒙蒙,河水又湍急异常,要想过河怕是除了渡船没有他法。然沿着河畔寻了半天,也没瞧见一艘木船影子。
不觉间,行至一个渔村,洛川不禁心中大喜,随即便向一个正在河畔洗衣的妇人询问。却不料,那妇人见了洛川便好似见了瘟神一般,匆忙夹起湿漉漉的衣裳,拽着身旁的男童,快步跑回了村子。
洛川瞧着奇怪,本想进村一探究竟,却又怕惹上不必要的麻烦,自己若贸然露脸,被万煞门的眼线瞧见也不是不可能的。眼见天色已晚,只得天亮再作打算。
洛川心中不安,始终没有入睡,只是在村外的山坡上寻了处隐蔽之所,静坐调息闭目养神。
入夜时分,原本安静的村落忽地犬吠声四起,洛川心知有事发生,随即跃上一棵高树眺望。只见原本漆黑一片的村落里亮起了点点火光,隐约可以瞧见不少人举着火把,似是在搜索着什么。
眼见此情此景,洛川心头一惊,心想...该不会是来找我的吧。但细细斟酌后,又感觉不像,鼎鼎有名的万煞门,行事应该不会如此冒失,如此大张旗鼓的来捉人,难道是嫌自己跑的不够快?
正想着,忽听不远处有人喊了一嘴“站住!”
洛川循声望去,只见两个壮汉提着火把,黑暗中似是在追赶一个老翁。洛川心生好奇,便悄悄潜了过去。离得近了,才瞧见老翁的怀中还护着一个男童,此时正吓得哇哇大哭。老汉似是有些跑不动了,单手扶着树干,已然气喘吁吁。
“我说李老汉,你可不能只顾着自家孙子啊。”
说话的是其中一个壮汉。
“先前抓阄时大家可是说好的啊,怎的,临上你家孙儿就不作数了?”
老汉闻言当即呸了一声道:“什么狗屁河神,分明是那妖道胡言乱语!”
壮汉听罢似是很不耐烦,当即招呼另外一人上去夺人,嘴上则念念道:“你可别怪我们,这可都是村长的意思。”
洛川听了个大概,个中原委略能猜想一二,眼见二人对老幼动粗,心道...谁叫自己天生就爱多管闲事呢,随即便现身阻止。那二位眼见来者不善,当即就搂起袖子准备动粗,却不料被洛川砰砰两棍就给放到了。
洛川一路护送爷孙二人,直至密林深处,方才敢停下脚步。问及事情原委,只觉哭笑不得,心想...这天下的道士怎的就没一个好人....
原来,这爷孙二人都是这渔村的村民,男童的父母死的早,因此二人一直相依为命。最近一个月来,村里的男童突然开始频繁的失踪,既找不到人也寻不见尸首,只是每次都会在河畔找到失踪男孩的鞋袜,闹得村里人心惶惶。后来,村长不知从何处请来了一个道士,硬说是河神作祟,只要找个男童献祭给河神,便可保住其他孩子性命,起初大家也是不信,然村长却是对那道士深信不疑,于是便有了后来的抓阄,以及爷孙二人的连夜外逃。
要说住在河边失足落水那是常有的事,但回回都找不到尸首就有些古怪了。在洛川看来,凡是拿人命做文章的就没有一个好东西,是故那个道士的嫌疑很大,想要搞清楚,自己怕是还要跑一趟村子。
借着夜色,洛川悄悄潜入村子,刚入村口便瞧见几人抬着两个壮汉,仔细一瞧,正是被自己打晕的那二位,眼见几人步履匆忙,洛川偷偷跟了上去。待那几人走近一间农舍,洛川一跃上了房顶。
掀开瓦片,瞧见一个中年男子,身披米黄色道服,长的尖耳猴腮,此刻正大骂那几人“废物”。说话间,其中一个壮汉醒了过来,道士听闻爷孙二人是被人救走后,神色突然紧张起来,匆忙询问起其他‘货物’可还安好,待那手下点头回禀后,这才稍感安心,随后又厉声呵斥道:“你们几个都给我听好了,若是再让娃子跑了,误了吴二爷的大事,咱们谁都别想活命!”
洛川心想...什么狗屁道士,不过是个人贩子罢了。心中虽是气愤,却也没有轻举妄动,只因那人贩子口中的‘货物’现在何处还不得而知,自己只需盯住这几人,应该便会找到线索。只是没想到,在房顶等了一宿,也没见这几人有所行动。
待到天亮鸡鸣,洛川正要伸个懒腰,却听一声钟鸣,抬眼眺向河畔处,只见大量的村民开始聚集,洛川心生好奇,就悄声凑了过去。
此时的河岸旁,一个妇人正抱着一只草鞋在那失声痛哭,洛川瞧得真切,正是昨日河畔洗衣的妇人。那妇人一边哭一边骂,只道是那李老汉爷孙二人害了她家孩儿。洛川瞧着不禁感叹...人性皆是如此,事不关己,生死亦可高高挂起,倘若换作这妇人中阄,只怕跑的比谁都要快。
这时,一白须老者挤入人群,那妇人眼见来者,哭喊愈加竭力,连道村长要为她做主。
洛川听闻来的是村长,不禁打量了一番,只见老者一头银发,满脸皱纹,看样子应该岁数不小,修长的寿眉几欲遮眼,蓄着山羊胡须,和眉善目,瞧着很是慈祥。此时正拄着拐棍,佝偻着身子哑然道:“快,快去请道长来。”
老翁说罢,不禁咳嗽了几声,身旁的村民见状匆忙为其披上外衣,埋怨身旁的侍童粗心,洛川见众人对此人颇为恭敬,不禁心道...若不是这位糊涂村长,众人怕是也不会如此信服那假道士。
跑腿儿的村民去了没多久,黄衣道士匆匆赶来,假模假样的叹息几声后,便开始‘开坛做法’,随后便对着众人开口道:“河神大人发话了,今日若再不献祭男童,定要你们所有人好看!”
洛川见他又要故技重施,心想...我若再不揭露这道士,怕是这群村民还要受他蛊惑。心念及此,当即一跃跳入人群朗声道:
“这道士是个骗子,大家莫要信他,失踪的孩子就是被他掳走的。”
众人眼见有生人出现,皆是一愣,虽是半信半疑,但听洛川意思,好像失踪的孩子还活着,于是乎纷纷议论起来。道士见状则立即瞪眼道:“哪来的毛头小子,竟敢污蔑本尊。”
眼见村民有所动摇,洛川又解释道:
“昨夜我亲耳所听,此人就是个人贩子,失踪的男童都被这道士藏起来了。”
眼见二人各执一词,众人一时也是难辨是非,纷纷望向村长。然那村长却突然指着洛川道:“一派胡言!”村民见村长开口,亦是开始指摘洛川胡说八道。
洛川闻言,不禁暗骂...好你个老糊涂,好歹也是一把年纪了,怎么如此是非不分。
这时,一满脸青肿的壮汉挤入了人群,指着洛川的鼻子大骂道:“就是他,就是他放走了李老汉!”
洛川一瞧,来的正是昨夜被自己教训的壮汉。
话音方落,那坐地痛哭的妇人似是也认出了洛川,当即撒泼道:“这个人我见过!昨天还在村口鬼鬼祟祟的!”
一时间,千夫所指,洛川只觉百口莫辩,心想...这群刁民,当真无药可救。瞥眼瞧向道士,此时这家伙正一脸坏笑的看着自己,眼神甚是轻佻,看的洛川气不打一处来。
正觉无计可施之时,一个男子的声音传入了耳畔。
“你说你个胡千面,栽赃陷害的营生不是干的好好的嘛,怎么就改行当起了人贩子,犯得上这么作践自己么?”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一个灰衣青年,横卧于悬挂铜钟的树枝之上,翘着二郎腿,嘴里还叼着草棍儿,瞧着吊儿郎当的。
眼见终于有人替自己说话,洛川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心想...这人口中的‘胡千面’兴许就是那个臭道士吧。
却不成想,那青年一跃而下,径直走向了村长,边走边说:“怎的,几日不见,当上村长了?”
随后又摊手指了指众人道:“莫不是看这群山野村夫好骗?”
洛川闻言也是一惊,没想到男子所说的胡千面竟是那白发老翁,当即便恍然大悟。再瞧那村长,正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望向青年,好像完全不明白对方在说什么,然脖颈处一丝异样却被洛川察觉到。
未待众人搞清楚缘由,灰衣青年便抢先出手,奔向那老者。村民见状只道村长有危险,纷纷上前阻拦,虽说都是些不会武功的村夫,却也架不住人多,一时间,竟也拖得青年无法近身。
眼见老翁就要开溜,洛川一跃上前,随即将竹棍一横,挡住其去路。老翁似是没想到洛川身手如此敏捷,慌乱间竟是挺直了腰板。众人瞧着也是一愣,只道村长佝偻了十几年,怎的一下子就好了。
洛川瞅准时机,一手抓向老者脖颈,但听“刺啦”一声,撕下一张人皮面具。再场众人无不惊愕,刚才还一脸皱纹的村长此时竟变成了一个中年男子。
洛川这下总算搞清楚此人为何要叫‘胡千面’了,想必,那真正的村长怕是已经遇害。方才洛川受人指责,多半是受此人蛊惑,心中正是一肚子火,二话不说便要擒这恶人。
眼看便要得手,却不料那胡千面一把夺下身旁妇人襁褓中的婴儿,用力抛向了河面,众人眼见此情此景,无不大惊失色。
洛川未及多想,一纵身扑向河面,赶在那婴儿落水前将他抱入怀中,幸好近岸的河水并不深,洛川勉强可以站稳,婴儿也只是受了些惊吓,只是现下已经无法分身去追那恶人了。好在灰衣青年此时终于摆脱了村民的纠缠,不由分说,已是一个箭步冲了上去。
胡千面眼见一招得手,便想故技重施,洛川刚一上岸便见他又将一个三四岁的女童高高抛起。洛川见状,不由得心中暗骂畜生,赶忙又去接那女童。
原本应是问题不大,然此时的怀中还抱着一个婴儿,轻功施展多有不便,就想先抓住女童脚踝,将她提起。却不料那个杀千刀的冒牌道士,恰巧挥剑向自己砍来,洛川匆忙闪躲,一时分神竟是没能抓住。一瞬间,洛川只觉心头一紧,心道...完了,胆小的村民此时已是捂上了眼睛。
眼看那女童便要大头朝下坠在地上,只见一道灰影划过地面,洛川定睛一瞧,不禁又惊又喜。此时,灰衣青年已然半跪着将那女童接住,裤子的膝盖处早已磨漏,斑斑血迹清晰可见,应是情急之下,来不及调整姿势的缘故。
青年将女童递给洛川,也顾不上满身的擦伤,独自追那胡千面去了。洛川瞧着奇怪,也不知此人究竟与这胡千面有何过节。同时亦是心生敬意,想这灰衣青年如此急于抓住胡千面,却也不忘舍命救一个陌生女童。
众村民见状纷纷向洛川道谢,另有几个壮年已然将那道士和手下围住,开始质问丢失孩子下落。
就在此时,村口突然传来了一阵阵孩童的呼喊声。耳尖的村民当即便听出了自家孩子的声音,不禁喜出望外,只见李老汉领着十来个男童回到了村子。
娃娃们的爹娘眼见孩子安然无恙,纷纷哭喊着奔上前去,村民们眼见此情此景,无不喜极而泣,转而更是对那道士恨得咬牙切齿。
几经审讯假道士之后,真相终于水落石出,原来丢失的男童都是被‘村长’骗出了村子,关在了郊外的一个隐蔽山洞,准备贩卖给一个叫“吴二爷”的人。河边捡到的鞋袜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让村民以为孩子们都是失足落水的,只是后来掳的孩子过多,才有了河神作祟道士做法这一手,不光可以自圆其说,还可以顺便再骗走一个男童。至于这所谓的“吴二爷”究竟是谁,又为何只要男童,几人也不清楚,胡千面只告诉他们是个惹不起的主。
这时,一个稍大点的孩子好似想起了什么,突然站了出来指着洛川说:“就是这位哥哥救得我们。”
众人闻言只道自己是乐糊涂了,怎的就忘记问问孩子们是谁救的,如今既是知晓了,二话不说纷纷跪向洛川,各种磕头言谢。
洛川一见这架势,当即就愣了,连连解释说不是自己,然村民却都说少侠就不必谦辞了,什么不是你还会是谁之类的,依旧是谢个不停。
洛川见状也是很无奈,心想...自己总算是摸透这群人了,那就是无论自己说什么,他们的第一反应都是不信......至于真正施救之人嘛,洛川心中已然有了答案,不过眼下也懒得同他们解释。
洛川帮了渔村大忙,想在村里找个船夫过河,自然不是什么难事了。巧在李老汉家恰好就有渡船,洛川便也就婉言谢绝了旁人。
临行前,李老汉的小孙子突然抓住了洛川的衣裳,说是那位救人的漂亮姐姐要他带话给洛川。洛川一听,登时笑了,心想...果然是她,便匆忙问男童姐姐都说了什么。
“漂亮姐姐说,她要离开几日,叫你好自为之。”
洛川心想...绿衣姑娘应是在提醒自己,她不在时不要像今日这般惹是生非。眼见男童一口一个“漂亮姐姐”,洛川不禁心中好奇,心想...我还没瞧过呢,到让你小子先瞧见了。想罢,不正经的一笑,问那男童道:“来来来,快来同哥哥说说,那位姐姐到底有多漂亮?”
男童听罢想了想,吞吞吐吐的说:“嗯...就是...很漂亮,很漂亮的那种漂亮。”
洛川听罢差点没吐血,一转头望向李老汉,打趣道:“孩子也不小了,该送去私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