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话间,有丫头道:“三将军和谢公子到了。”
元欺和谢寅一同从外头走进来。
我当先瞧见元欺,他今日穿着雾紫色的窄袖立袍,金线在肩上与袖口绣出繁复精致的针叶松,既有贵族公子的清华贵气,又有着从军男儿的挺拔硬朗。
身后跟着的便是我那日在栖霞寺见过的谢寅。一身墨绿色宽袖长袍,长身玉立。面若冠玉,目不斜视,生得干净爽朗,有几分斯文潇洒的书生意气,却也更多了三分矜贵从容。
“谢寅见过王妃,魏侧妃,世子妃,二夫人,三夫人。”他立在堂下,一个个作揖施礼。
这家伙,看样子以前常出入王府,这一个个认得可真够清楚的。
五妹妹先起了身,四妹妹跟着站了起来,都微微作了个女儿家的礼,“见过明晏哥哥。”
“两位郡主好。”他道。
“别都这么站着了,今日秋高气爽,桂花也开了,两位夫人既来了,不如陪咱们母亲去园子里走走罢。我让妙衡师太备了茶,可到庵里坐坐。”二嫂提议道。
这法子正好。相亲嘛,都坐在这里相,那多尴尬。不如出去走走,说说话也就不尴尬了。
一行人说走便走,说说笑笑地从前园子往后园子去。
这王府后园子是个围山而建的花园,河流从北穿到南,北边山坡上树林成片,坡上庵堂掩荫在林中,园子里亭台楼阁、池塘小桥、花圃竹林、假山松石应有尽有。
秋日虽比不得春天那般繁花似锦,却也是入冬前最后的盛景了。园子里金菊、建兰、美人蕉、芙蓉倒也开得如火如荼,再加上果园里秋实飘香,和着园子里山水画意,不可谓不美妙。
虞南侯夫人一路拖着元璧的手拉家长,元檀则故意落在后头,同谢寅并肩而行。元欺虽然也作陪,不过漫不经心,也不大同人说话,只跟在最后慢慢走着。
我和二嫂携手而行,听见身后元檀正和谢寅道:“明晏哥哥,听说你新近得了唐居士的《落霞图》,我一直很是仰慕唐大家,你什么时候得空也叫我鉴赏鉴赏。”
“你若喜欢,我改日便让人送来供你赏玩。”
也不知这画值多少钱,这厮竟给的如此便宜。
“这倒不必,此画贵重,我一个女儿家要来做什么。不妨等有空,我亲自上门鉴赏也使的。”
噢,这丫头在这儿等着呢。
我有心地走慢些,挤在谢寅和元檀中间,拉着元檀道:“妹妹,你看那是什么花?”
“这是美人蕉,你怎么连这个也不认得?”
我略一迟钝,才道:“我又不在这些东西上留心,当然不认得。”
她不搭理我,还想去找谢寅说话,我又忙问:“哎,你看这个草是什么草,长得真俊。”
“这是兰草。”她无奈道。
“噢噢。”我并不打算就此放过她,一边走一边拖着她问东问西。抽空回头瞪了谢寅一眼,见他神色懵懂,也不知道晓不晓得我的意思。
穿花过廊,进了庵堂。那庵堂院子里种着好几颗桂花树,长势甚茂,凭风一吹,黄色的小花朵便洋洋洒洒落了一地。
小师傅们将院子收拾出来,上了甘甜馥雅的君山银针茶给我们。一行人走得累了,便坐在桂花树底下的石桌旁说话。
我见这庵堂后门一条廊子数道台阶,弯弯曲曲,一直到后山腰。期间树林掩饰,倒也别致得很。
便同二嫂使了个眼色,她立时懂了。
“四妹妹,这后廊子景色倒好,你陪我去走走。”我拉着她刚刚出了门,走了没几步路,二嫂便引着谢寅跟出来了。
“哎哟,二嫂,你们也到这里逛。”我道。
二嫂促狭一笑:“我说这后面风景不错,便想叫谢家公子瞧一瞧。”
元璧同谢寅两相一对望,倒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我看了看这个,又看了看那个。脑子里机灵劲一转,便道:“我这肚子怎么突然疼起来了。不得了,二嫂你快同我去寻茅厕。”
“我?茅厕?”她一时没转过神来,半晌才道:“你这才入府没两个月,哪里知道茅厕在哪里。跟我来吧。”
“是啊。璧儿,你就陪谢公子再逛一会儿。”等不及元璧回答,我连拖带拽地拉了二嫂离开。
刚刚走进了院门,估摸那两人再听不见我们说话了。二嫂才道:“你这丫头鬼主意真多,也不怕等会母亲问起。”
“怕什么?相亲相亲,总要让人自己相看相看才算明白。”
“说来,这谢家世子同四妹妹自幼相识,如今瞧这两人的情形,只怕是妥了。”
“妥了?那便好那便好。”最怕互相不喜欢甚至厌憎,那以后日子可就难过了。
譬如我和元欺,唉,这就叫强扭的瓜不甜哪。
忽地脖子后一凉,整个衣领子被人揪住。我吓了一跳,下意识要去挣扎大叫,却听身后的人道:“你日日闲得无聊,专管别人的闲事?”
我一听就听出来是谁的声音了。只得道:“你赶紧放开我,不然我跟母亲告状去。”
“你除了告状,还会别的什么?”他松开我的衣领,漫不经心地道。
二嫂见元欺和我说话,大约只当我们夫妻打情骂俏,自个儿远远遁了。
“你也真是,我帮你妹妹相亲,你也管?”我整理着衣领子道。
“别人的事你管那么多干什么?还是先管管自己的事罢。”这话就说得实在有些凉薄了。
我实在有些不大理解元欺这个人,若说平时对我冷言冷语也就罢了,怎地也从没见他对自己的母亲和妹妹亲近。
虽然说,王妃婆婆乃是续弦,听说他和两个哥哥都是王爷公公的先妻所生,对王妃不亲近那也情有可原。但是璧儿檀儿到底是他亲妹妹,从小一处长大,也该亲近些才是。
譬如我和我现代的亲哥,虽然我们打小就不对付,三天两天吵架打闹,可是我还是很爱他,他也很照顾我的。断断不似元欺这般生分。
果真是大家族,其中种种因由又怎是我能知道的呢?
我只晓得,在这个看似和平宽厚的王府内,依然还有不为人知的隐秘艰辛罢。
“脑子里又在瞎想什么?”他对我翻了个白眼,“这两日收拾收拾东西搬回厌景阁去。”
“不回去,我在静思院住得挺好的,和母亲也可以多亲近亲近。”
他冷哼了一声,“我让你回去就回去,若是不回去,晚上你就和蛇一起睡罢。”
“你……”可恼可恶可恨。
我就不该被他知道我怕蛇,省得他总拿蛇威胁我。偏偏我还无计可施!真是造孽啊!
“我回不回去,你管那么多干嘛?莫不是想我了?”我歪着脑袋,看他怎么回答。
他撇了撇嘴,露出一个很是讽刺的淡笑,“你可真是不害臊。”
夜里,我让千叶小芍收拾衣物,准备第二日搬回厌景阁。
没办法,我就是这样没出息。我真的怕蛇啊。
“看来将军还是在意咱们县主的,不然为什么刚刚解禁第二天就巴巴就叫你搬回去。”小芍张扬着单纯的笑脸打趣道。
“我看那厮是觉得我在静思院住着不太好欺负,让我搬回去,就好让他欺负了。”我道。
小芍犹豫着点了点头,似乎接受了我这个说法。
室内一时寂静无言,都对未来充满担忧啊。
“夫人,我们侧妃娘娘,请夫人过去一趟。”千叶领了元檀身边的大丫头满春进来,那丫头站在帘外回话道。
“这会找我做什么?”我坐在榻上不想动,刚刚吃了晚饭,吃得有点多,肚子撑得圆滚滚,一点儿也不想走动。何况魏侧妃的院子离静思院有好一段路,她平日也并不单独找我,这会都要睡觉了巴巴地叫我过去做什么。
满春有些手足无措,“侧妃让夫人务必过去一趟。”
我皱眉,“就没说什么事儿?”
她吞吞吐吐了半晌,方才道:“是因为我们家郡主,现在正在屋里哭呢,侧妃怎么劝都劝不动。”
“她哭?哭什么?”我有些讶异。
她迟疑道:“夫人过去便知道。”
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这孩子犯什么傻,莫不是因为谢家公子和璧儿的婚事罢?我立时起身穿鞋,吩咐千叶道:“你同我去一趟,去是要去,总得让我去告诉母亲一声。”
满春连连摇头,“这会儿只怕王妃娘娘已经歇下了,咱们还是从后院过去,等会奴婢再送姑娘回来。”
是了,女儿家的心事本身就是事关颜面的隐秘,不告诉王妃婆婆也罢。我便独自带了千叶,跟了满春,从我住的抱厦后门出去,一路往魏妃那里去。
进了院子,不进正房,领着我们径直往元檀住的厢房中。
院内虽说寂静,屋内却灯火通明。门口立着好几个丫头等着服侍,却都神情古怪,一脸担忧。我刚刚走到门口,侧妃魏氏便从里间走出来了。
见了我很是欣喜,“蕴儿,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