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除夕夜,皇宫里觥筹交错,歌舞升平,欢乐而不失大气的丝竹管弦声中,一黑色锦衣男人面无表情,只是独自喝酒。
“老九。”傅云川坐在高位,淡笑道:“这么多兄弟,就你和十二是独自赴宴,你也老大不小,是时候娶位王妃替你料理家事了。”
“臣弟尚未有此想法,还是想多潇洒几年。”傅思量亦笑答道,脑海中却是一个女子回过头,雪纷纷扬扬落下,她就那样,绽放出一个明媚的笑容。
让天地都失了颜色。
傅云川瞧着下面的诸位亲王,只有傅思量和他是一母所出的亲兄弟,这位九弟的性格他也算得上了解。
最近皇都发生的一些事情他不是不知道,只不过他不曾想过,傅思量会为一个地位低贱的女子做到如此地步。
就连当初的明瑶,也没有见他这般上心。
“李将军的女儿你可还记得?”
傅思量点点头,“曾进宫来探望母后,也见过几次。”
他看傅云川意味深长的笑容,立刻明白了什么,站起来正欲回绝,那不怒自威的声音一字一句地传入他的耳朵。
“这是好事啊,老九。李将军的女儿李婉沁爱慕你多年,朕见过她,亭亭玉立,颇有大家闺秀风范,与你,绝是郎才女貌。太后也十分喜欢她,连吉日都挑好了,定于下月初三,你且回去好好准备着,莫让人说堂堂恒王礼数不周。”
傅思量顿时觉得如遭雷劈,李将军这些年立下汗马功劳,于江山社稷有功,是皇兄极看重的,如今他又这样说,却是怎么都拒绝不了的。
皇兄本就对他一直未立王妃之事耿耿于怀,认为他是因为挂念明瑶才不立正妃。
若他执意不娶,兄弟二人之间的嫌隙怕是要加深。
傅思量拱手,深深行了一礼。字字掷地有声:“谢皇上恩典!”
傅云川留他在宫中过夜,他婉拒了。雪天路滑难行,回到王府时,四处寂静无声。
他就立在寝殿门外,并不进去。多少次他安慰自己,明日,明日她就回来了。
一次次看着窗外繁星隐去,天光乍破,还是只有他一个人。
“小厨房备着的吃食,撤了吧。”男人的声音略显沙哑。
丫环季青微微一愣,点头道:“是,王爷。”正欲退下,又听男人说了一句:
“以后,都不用备着了。”
声音像雪花一般,缥缈无所依附,轻飘飘地被寒风吹散。
季青行礼,默默退下,不过短短一月,那个潇洒不羁,生活恣意的王爷就变成如今沉默寡言的样子。
她不懂,为什么夫人要逃走,王爷对她的感情,所有人看在眼里。
平白辜负王爷的一往情深!
傅思量关上门,寝殿的一砖一瓦,每一个小物件,甚至床幔垂下的流苏都极为奢华。
可如今这华丽在他眼中,只有无穷无尽的寂寥和悲哀。
这里还有她身上的淡淡味道,只属于她的,独一无二的味道。
前一晚他与她还在这榻上抵死缠绵,她一直唤着他,叫他那样欢喜。
可是第二日,她就耍了小手段,甩了他安排在她身边的侍卫,偷偷走了。
他甚至想立她为妃……可是她走了……
一切都那么可笑。
燕生,不过只是一个比较特别的女人罢了,本王很快就要成亲了,而你不过是一个颇有几分姿色的妾。
要忘记你,很容易。
烛火熄灭,男人和衣躺在榻上,一双比夜还要漆黑深沉的眸在昏暗中缓缓闭上。
时光转瞬即逝,恒王府外,是十里红妆的迎亲队伍。鞭炮喜乐的声音一路响起,为首的男人一袭红衣,剑眉星目,英气逼人。
“哎,这大好日子,恒王怎么看起来不高兴啊?”
“哎呀,人家是皇亲国戚,喜怒不形于色!”
“说的是,说的是。”
围观的百姓挤挤挨挨,落轿,陪嫁丫环掀起轿帘,他下了马,朝里面伸手。
一只温热的小手搭在他手掌上,不似那个女人,手总是冰凉的。
他轻轻握住,牵引着女子往府内走去。
二人已经在皇宫拜过堂,一群丫环簇拥着新娘往恩熙殿走。傅思量则去前厅招待宾客。
所有人笑脸盈盈,说着听了无数遍的道贺词,所有人都在笑,傅思量也笑,可他心里就是不痛快!
不知道喝了多少杯酒,宾客都散去了,何牧扶着他往恩熙殿走去。
行至殿门口,他摆手让何牧退下,推开门,一步步往榻边走去。
他看着坐在榻上盖着鸳鸯红盖头的女子。不用掀开他都知道,下面是一张半点不输于燕生的脸。
可是他就是想起她来,纳她为妾那日,她的喜服都是临时赶制的,一点都不精致,也不华丽,普普通通的样式,像寻常人家一样。
可是她穿在身上,那样好看,平日的美是冷冷的,可那日,她一袭红衣,明媚娇艳,连眼角眉梢都带着娇俏。
是了,他想起来,那日她没有半分欢喜模样,原来她一直是不喜欢他的。
朝安——这两个字突然出现在脑海中,那日她好像喃喃自语说了在两个字。
这是什么意思?为何会用那样温柔的语调说出朝安两个字?他嘴角突然泛起一抹冷笑,大步朝外走去。
“暗影!”他对着空荡荡的庭院下了一道令,没有人应答,夜色中却川出几声短暂的飞跃声。
燕生,希望最好不是我所猜想的那样,否则,我真的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男人无声轻笑,为这寒冷冬夜平白无故染上几分料峭之意。
与皇都的热闹全然不同,河清镇十分安静地坐落于山林间。
天气不似前几日阴沉,暖阳自云间透出,暖暖地撒落。
一穿着粗布衣裳的女子正在院中晾衣裳,院外几颗小脑袋时不时从篱笆探出。
“你们是有事吗?”女子晾完衣服,抱着木盆问道。
那几个小鬼十分震惊女子竟发现了他们的存在,过了好一会儿,几个人你推我我推你扭扭捏捏地进来。
“大姐姐。”一个穿着红色厚衣裳,扎着两条小辫子的女童行到她面前来,抬起头羞涩地问:“你是鹿先生的娘子吗?”
女子一愣,即而打趣道:“为什么这样问呢?”
“她们说你是鹿先生的娘子,我不信,过来问问你,如果你不是鹿先生的娘子,那我以后就要嫁给鹿先生!”
女童奶声奶气说道,语调表情都十分可爱,女子忍不住掩嘴轻笑了一会儿,弯下腰轻轻摸着女童的头,道:“我不是鹿先生的娘子。”
女童果然欢天喜地蹦蹦跳跳地跟小伙伴走了。
“燕儿。”一声温柔地轻唤。
燕生回头,看见鹿朝安立在那里,表情有些别扭道:“你如何跟那孩子这样说。”
“那孩子可说要嫁给你呢,鹿,先,生。”
鹿朝安脸色微愠,正色道:“我鹿某人,这辈子只娶一人!”脸又飞上一抹红色,吞吐道“那人……那人便是你……”
燕生本来只是想打趣他,竟不料他这样在意,心中又好笑又感动。
“朝安,我昨日同你说过,我曾经嫁过人的事……”
“我不在意!”男人怕她听不清鼓足了劲大声道,又降低几分声调,一脸正色:
“燕生,你我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之交,我自小便喜欢你,我们之前已是错过,我本以为这辈子都不能与你再见一面,直到那日,我又遇见了你。”
男人说着,声音已有些哽咽:“我不想再失去你,你我再度相逢,是天意使然。你之前受的苦痛我全然不知,恨不能替你……”
燕生也红了眼眶,从小到大朝安一直如此,待她如此真心。
“当初爹爹要取消婚约,其实一直是我们周家欠了你的……”
“燕儿,我知道,你心里是愿意嫁我的,那时你跪在地上求伯父不要取消婚约,我也都知道。”朝安鼓起勇气,握住女子的指尖。
“以前的事情都过去了,如今我生活拮据……待我考取功名,风风光光娶你。燕儿,你可愿?”
“我愿意。”女子毫不犹豫答道,被朝安握住的指间和脸一样,都微微发烫。
他拥她入怀,这样温柔的怀,只能是朝安的。
燕生听见男人胸腔里剧烈的心跳声,只觉得安心。
决定复仇的那一刻,她本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见到朝安了。可是她如何都杀不了傅思量,甚至……她察觉到自己对傅思量情绪的变化,那种变化让她害怕,她不该对仇人有那样的情绪。
她在恒王府,无法下手报仇,也没有办法不正视自己的内心。或许她曾经是有过一些幻想,可是春香的死,让她记忆深处里的那些杀戮场景越发深刻。
这样没用的她,只能离开。
如今离宿主这样远,傅思量也不再受噬情花虫操控,产生爱她的假象。
爹,娘,原谅女儿的自私,女儿无法报仇,余生只想与朝安在这小小的河清镇安稳度日。
唯一能做的,只有日日为爹娘抄写佛经,愿爹娘早日安息……
相拥的两个人没有注意到,篱笆外,几个过路人正压低了帽檐时不时偷偷看向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