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秋郡北部,雪军的军营之中。
春天已到,地气逐渐温暖。这种暖和的感觉,对长期饱受塞北严寒之苦的雪军将士们而言是难得的享受。此刻即便是在军帐里席地而眠,依旧觉得舒适惬意。
在一片酣睡声中,有一个人却是愁肠百结,彻夜难眠。这个人便是雪厉。
自从雪军和秋军主力遭遇以来,接连打了几番硬仗,秋军始终屹立不倒,横挡在雪军和秋郡的都城——秋城之间。雪军这支锋利的铁钎,终是无法凿穿秋军这块顽石,反而自家挫了锋芒,锐气尽失。
更令人忧虑的是,近来秋军竟隐隐有了反扑之势。庞大的秋军阵营对雪军形成了新月形的包围,看架势竟似要将雪军团团包围、赶尽杀绝。
如此战局之下,雪厉岂能高枕无忧?他在帐中翻来覆去大半夜,虽然疲困已极,却始终心乱如麻,无法平心静气地入眠。
如此良久,雪厉支撑不住了,心一横,宽慰自己道:“大不了就往北跑,打不过也就罢了,难道还跑不过?今夜且宽心安睡——便是天塌了下来,老子也得好好睡会儿。”
终于,雪厉沉沉地进入了梦想。只是上天注定要让他今晚睡不成个好觉,他才睡去没片刻时分,雪军军营里便陡生变故。
雪厉耳边传来了“噌”地一声响动,他蓦地睁大双眼,看到距离自己面颊不过半尺的地方,一只箭斜斜地插入了地面,箭簇已深深地没入泥土,只剩下后半段箭杆,箭杆末端的箭羽兀自在雪厉的眼前微微地抖动。
与此同时,雪军军营里喊声大作,伴随着士卒们惨呼的声音,是箭矢划破气流所发出的尖锐声响——对雪军而言,这简直是恶魔的吟唱。
雪厉霍然起身,急忙去取军帐一角的盾牌。与此同时,一个身上插着数箭的士卒闯入帐中,说了声“禀报大将军,秋军箭雨来袭”之后,便口吐血沫,不支倒地。
……
至清晨时分,秋军的箭雨仍未停歇。朦胧的晨雾下,对面的秋军军阵隐隐约约,看不真切。而秋军的箭雨,却总能准确地落入雪军的军营之中。想来秋军事先已派遣士卒测准了两军之间的距离。
雪军军营里,迎着秋军的方向摆着一排排的大盾牌,残存的雪军便在这盾牌后面蜷缩着。源源不断的箭雨打在盾牌之上,发出一阵爆炒豆子般的脆响。
军营里的军帐尚没来得及收拾,兀自成片成片地搭在那里,此刻早已被箭雨射得满是破洞。地上死去的雪军将士直挺挺地躺着,任由箭雨淋在他们的身上,个个已如同刺猬一般。幸存的士卒虽有意收拾战友的尸身,使其不再遭受秋军箭雨的作践和摧残,只是在这一阵阵箭雨的威逼之下也只能躲在盾牌后面,而顾不得这许多。
雪军的战马马背和马颈上都披挂着铁质铠甲,马脸上戴着铁质的面罩。此刻这些马匹均在地上伏卧,护住马腹、马腿等部位。如此一来,即便是秋军的箭矢射到战马身上,也能被铁甲挡开,不至于伤了战马。
雪厉躲在一面盾牌的后面,心急如焚。他心中明白,别看现下秋军的箭雨源源不断,就好似箭用不完一般。箭雨停下的时候,便是秋军正面猛攻之时。若在平时,两军对冲,雪军便是不能取胜,也可全身而退。可当前之下,遭受如此折损的雪军如何能当得了秋军的雷霆一击?那时,便可说是雪军的末路。
料峭的春寒之下,北风呜呜地刮了起来。雪军士卒们的盾牌是朝南方向,无丝毫的避风效果。雪军将士们经历了这一夜的折腾,本就十分疲惫;更兼猝遭突袭,顾不得去用早炊;如今这寒凉的北风却又不请自来。寒风吹在士卒们的后背上,冻得他们瑟瑟发抖。
雪厉看着将士们瑟缩的样子,心绪坏到了极点。刚想破口大骂一声“贼老天!怎恁地欺负人”,待得看向秋军的方向,却突然止住了口。
北风吹拂之下,晨雾散去,橘红色的秋军军阵清晰可见。风吹动着原野上的干枯的灌木,发出簌簌的微响。这些枯死在这里的灌木是去年秋冬季节留下的,过不了几个月,它们就会被一片生机勃勃的翠绿所掩盖。
雪厉忙命一干士卒身披重甲以抵御秋军的箭雨,在雪军的军阵前火速搜罗柴草,片刻功夫便堆出了高高的几垛。雪厉点燃了柴草垛,火借着风势,迅速朝南蔓延。荒原之上成片的已然焦枯了的灌木丛,此刻成了绝佳的燃料。
秋军见得前方烟雾缭绕,火光骤起,陡然陷入了一阵慌乱和躁动之中。攻守之相易,形势之逆转,常常发生在瞬息之间。原本高高在上的主宰的一方,也许在下一秒就会狼狈不堪。此刻的秋军便是如此。
在猎猎北风下,即便是火势离得尚远,秋军士卒俱已被烟熏地咳嗽流泪。秋军的箭雨停了,雪厉趁此机会,下令雪军向北疾撤,只留得橘红色的秋军军阵和橘红色的火海融为了一体。
……
此次雪军虽虎口脱险,却也损失颇重。士卒伤亡自不必说;撤退之时,一干军用辎重亦来不及带走,只能丢弃沙场。秋军遭受火攻,嚣张之势稍减,奈何兵力雄厚,便是死伤了几万士卒,也不过是九牛一毛之数。胜利的天平渐渐地朝着秋军的方向倾斜了。
至秋元23年春夏之交,雪军粮绝,向北败退。秋军北击千里,追至雪郡境内。
夜半子时,北郡西部。
夜晚的山林成了一团黑乎乎的轮廓。从这个轮廓里,可以看出山峦起伏的形状。一阵夜风吹过,山间草木发出了轻微的沙沙声响。这是一片远离人烟的地带,这里的夜晚,静谧而又寂寥,除了风声和虫鸣之外,再无别的声响。
只是今晚,这里的静谧却被打破了。山林里响起了“刷刷”的声响,直响了一个多时辰依旧连绵不绝。这是一支军队途经此地。
进军的军队正是北鸡雉所派遣的西征军。这支在暗夜之中衔枚疾走的北军,正朝着雪郡的东部秘密进发。
先头部队扛着北军的军旗,北军的军旗上绣着一只威武的大公鸡。北郡民众崇尚公鸡,他们认为,公鸡肩负报晓的职责,清晨的一声高亢的鸡鸣,便能唤来一轮冉冉升起的旭日,因此公鸡是光明和温暖的使者,是一种象征着祥瑞的禽鸟。公鸡不仅能够报晓,且滋味鲜美,为广大北军将士所喜爱。是故北军以公鸡图案作为旗帜,以激励士气。
北郡在雪郡败局已定之时,执行了秋钟先前发来的号令,趁机发兵西进,侵吞了雪郡东部的大片领土。雪郡的东部是大片松林,中部是茫茫的荒原戈壁,西部则是无边的草原和荒漠。全郡境内,只有东部相对丰饶,松林之内,尚有些许物产。北郡偏偏趁雪郡落败之时夺取此地,真可谓落井下石、趁火打劫。
雪郡自身难保,无暇顾及北郡的侵吞蚕食。秋军步步紧逼,雪军连向北退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