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寂静的山岭上,人迹罕至,漫天的晚霞爬上了群山,与皑皑白雪与之遥相呼应,再别无它物,由远及近,也只有那呼啸的山风……
这是大唐帝国益州西部最高的山峰—西岭雪山,矗立天际,终年积雪。
他败了,一个人从山顶艰难地逃了下来。
确实是“逃”,也不得不“逃”。上山之前,他还信心满满,要为天下除一害。而如今他却狼狈不堪,虽也想过慷慨赴死。
作为一代大侠,他不怕死。
但此刻,对于他来说,死容易,难的是如何在苟且偷生之中,还能把敌妖的重要信息带回去,免得更多生灵受涂炭。
此时的他,独孤、寂寞、无助。
亦如这孤独的西岭雪山。
西岭雪山是益州最高的山,亦如他曾是益州武林之中最高的山一样。当然,这山已经孤独了千万年,即便偶有人烟,也起不了多大的波澜。因为大山没有思想,没有灵魂,也感受不到孤独的滋味。
但人不同,经历过大起大落,也曾万人追捧,尽享人间浮华。今日落败,强烈的落差感,带来的孤独,一寸寸侵蚀着人的心,如洪水猛兽。
他的衣袂沾满了血渍,浑身上下布满了刀伤、剑伤,千疮百孔,几乎找不到几处干净的地方。
双手已浑然无力,衣袖耷拉在地上,右手勉强拖着一柄长剑,步履阑珊地向山下走去,献血流了一路。
一头花白而凌乱的头发垂在双肩,身高在八尺上下,双肩宽阔,四肢修长,一看就是常年练武功,而造就的硬身板。
要说是这张脸,那也是曾是一张俊美异常的脸。轮廓棱角分明,眉宇间散发着英姿之气,曾经也是无数青年男女追捧的侠之大者。但此时,眉头紧锁,全身上下写满了疲倦与沧桑。
那双炯炯有神的双眼只剩下了空洞和迷茫。
朝着下山的路回头望了望,似乎想到了什么,瞳孔忽地收缩,眼睛里射出了恐惧之极的表情。
毕竟已年近六旬,连日来的战斗已耗费了全部精力。一阵山风吹来,本就单薄的身子更加瑟瑟发抖。
想到,身后还有妖族追赶,他又加快了步子。
提起他的名号,蜀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叫诸葛秀成,20岁时,曾以单剑独闯雪山,与万年蛇妖冷玄大战三百回合,不分胜负。
那时的他,血气方刚,年少有为。
家传的三十六路诸葛剑法,耍得如火纯青,诸葛秀成一路从山脚一直杀到阴阳界、观云台,又从观云台杀到了雪峰之巅。
那一战,他与冷玄从白天杀到黑夜,又黑夜杀到天明。最终逼得冷玄弃剑认输,坠入山崖。
那一夜,诸葛秀成一战成名。那一年,他也在蜀中击败各路高手,成为了名副其实的蜀中第一剑客,封妻荫子,春风得意。
想不到时光飞逝,造化弄人。
少年成名,少年英雄,想起那时候的雄姿英发,羽扇纶巾,恍如隔世。不管你曾经多么光辉,败了就是败了,等到陨落时,和普通人一样,没有丝毫区别。
也似乎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他当年成名于此地,40年后,又大败于此次,甚至可能无法活着离开,死在此地。
对手都没有变,40年前是冷玄。40年后,依旧是冷玄。
变的是,他已两鬓斑白,真气和体力不如从前。
而此时的冷玄正值春秋鼎盛。而且,当年的冷玄孤家寡人,如今竟然已收拢了众多山头的妖怪,徒子徒孙遍布蜀中,早已在这西岭雪山称王称霸。
此消彼长。如今的诸葛秀成,却再难扛起门派振兴的大气,自从蜀中有了火云阁这样的霸道门派,自己的门派一日不如一日,后辈中又良莠不齐,青黄不接。本该闲赋在家,颐养天年的他,不得不重新出山,扛起武林重任。
溪水湍湍,汇聚成泉。虽是初春景色,但山中依旧有些寒冷。
诸葛秀成深一脚,浅一脚,手指冻得有些僵硬,脸部也发红发紫,虽然已经走得精疲力竭,但他却还是绝不肯停下来休息。
脚步匆匆,寂静地山林,激起鸟兽飞鸣。
看来,追赶的妖族近了,当年冷玄掉下山崖捡了一条命,如今抓住这样的机会,冷玄怎肯罢休,一定会将他赶尽杀绝。
诸葛秀成乃蜀中青衣门的掌门。师傅诸葛绪退隐以后,自己继承了衣钵,声名一时之盛,无人能与之企及。
青衣门乃诸葛武侯后人所创,不拘一格降人才,广罗天下精英。
但大唐建立以后,游侠之风盛行,各地门派林立,青衣门无依附官府、豪门大族势力,势力逐渐衰微。
与之对立的火云阁却势力越来越大。
青衣门已是定局,如今蜀中人士,只知青衣门有诸葛秀成,而不知有其他。
刚想到此处,一只雄鹰从天际飞过,似乎他正是当年的自己。想到如今,曾经蜀中无敌的自己命竟比不上蝼蚁。
自己身死,倒也无碍,就是没有办法继续领着自己的门派往前走。想到此,诸葛秀成悲从中来,不禁老泪纵横。
来之前,他也想到了这样的惨败,已经将身后事安排妥当。
家里还有良田千倾,膝下儿孙虽没有几个练武之人,但儿孙们倒也老实本分,加上年迈的妻子尚能住持家务,后备吃穿应不是问题。
至于门派事务,自己已经将掌门之位传给了自己的大弟子诸葛阁。
此子,乃同宗同族,从小就跟随自己长大,虽然没有太高的练武天赋,但平常也克矜勤勉,为人宽厚豁达,礼贤后备,即便不能有太大的成就,但也一定能把门派稳稳妥妥地传下去。
想到于此,诸葛秀成又觉再牵绊。
忽尔,眼前出现了一片荒山墓地,诸葛秀成心中又燃气了一丝希望,说不定,能藏在这碑林之中,躲过一劫,遂盾身而入。
这碑林也十分广大,抬头望去,竟也占了大半个山头,看来也曾是豪门大族。不过,这碑林看来已经荒废了很久,很久没有人照料,触目之间,荒草从生、残碑林立。诸葛秀成心中想,这世事也不过如此,一切皆须臾,一切皆枉然,追名逐利,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
诸葛秀成暗暗道,如果今日能躲过此劫,定要安排人前来打扫祭奠。转念一想,也不知今日,能否脱险,死后自己有没有方寸之地。
诸葛秀成躲在一处石碑之后,将耳紧贴地面观察动静。
其实,诸葛秀成也是昏聩了。他浑身上下的血渍,散发的气味,早已暴露了他的身份。
“老匹夫,你还能跑多远!”说话间,追赶的四妖已飞速闪到了诸葛秀成的身前。
从四妖的长相来看,这四妖分别为老虎精、牛精、蛇妖、兔子精所化,所使用的武器,有刀、有剑,也有狼牙棒。
诸葛秀成勉强站起身来,举剑相向。
以一敌四,必须先发制人。诸葛秀成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此时,他深知自己的真气已消耗殆尽,要面对眼前的四妖,诸葛秀成知道自己必须使出百分之百的全力。
一剑刺出,诸葛秀成毕竟曾是蜀中第一剑客,这剑招、剑势依旧不减,苍劲有力,似是笔直,又带着一股旋转,像是一缕云气蜿蜒飞射而来。
“砰”“砰”“砰”……
一式式施展而出,杀招交替。
只见得,刀剑相碰,火花四射……
诸葛秀成使用的三十六路诸葛剑法,暗含了阴阳八卦变化之术,剑法虚无缥缈,虚中有实,实中有虚,周围的林木被剑气的余波冲击的轰轰作响。
这四妖竟被打得退了又退,占不到丝毫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