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依依睁开眼。
在她周围是弥漫不开的黑暗,腥膻诡异的怪味一直慎到她喉咙里去。
她艰难的尽力想把身体撑起,但只感觉浑身上下像是被打散了骨架一样,没有力气,只有手臂能感觉到刺骨的寒冷。
她能感觉到,她并不在她睡惯了的床上。
姜依依把手臂屈了屈,刚才感受到的寒气直接贯穿了她整个身体,冷的她直打了个哆嗦,掌心一片潮湿,她竟躺在一片冰冷的浅水潭里,水潭只有不到一指深浅,却冷的刺骨,触感真实,不像是在梦里。
刷———
一片刺眼的白光在她眼前豁然亮起,刺的姜依依迷了眼,待她缓缓睁开眼适应这片亮光时,一道声音从白光打来的方向有气无力的传来:“....你来了。”
一把匕首铮的一声落在姜依依面前,那道虚落的像被水稀释过的声音再次响起:“你必须杀了他。”
姜依依不明就里:“.....谁?”
“沈而川。”男声答道。
姜依依头疼欲裂,实在分不清眼下是什么情况。
她只觉得沈而川这个名字非常熟念,好像在哪里听过。
她决定把自己的问题细化,想把事情弄清楚些。
“你是谁?”
男声说:“我是天眼之主。”
姜依依:“.......”
听声音,这个天眼之主恐怕是得了肺痨之症,倘若不抓紧时间多问些问题,怕是就要凉了。
姜依依忍着头痛,刚想张开继续问个究竟,声音就淤成了棉花,堵在嗓子眼里。
.......她想起沈而川是谁了。
在街坊邻居眼里,姜依依是怪人,是异类,特立独行,半点没有女子温文尔雅,安静娴熟的样子,还偏好习武打斗,什么书都能读,什么人都爱结交,潇洒肆意,快活自在,时常岀些灵招,小把戏,挣些银钱。
所幸家里对她格外偏宠,任她做什么都不过分要求,只望她开心自在一生。
姜依依闲极无聊,多读了几本话本,觉得格外有趣便起了写些东西的心思。
而沈而川就是姜依依未写完的话本里的反派,昳丽无双,心狠手辣。
说来也奇怪,沈而川这个名字,依始出现是在她的梦里。当姜依依醒来时,出了一身淋漓大汗,对于梦中的具体内容她却完全不记得了,只记得有个叫沈而川的人存在过。
自那天醒来后,她便开始提笔写下了一个以沈而川这个名字为主角的故事。写作过程相当顺畅,文思泉涌,不出月询,话本就写了近万字。
这部话本中根本没有正派人士,写的是一群被困在无妄之域之中的妖魔鬼怪组团逃出无妄之域的故事。
当时父亲看见自己总算是收了心思,不再像以前那样顽皮,觉得写话本也算是文雅之事,还略感欣慰,但也不能为此太过于专注沉迷而耽误学业,女子还是应当做些女子该做的事情才算正道。
但在一日父亲看过她写的手稿之后,表情很是复杂,大概是觉得姜依依写的话本很新奇,便问她究竟想写些什么。
姜依依答:“写着玩呗。”
父亲无奈,命她好好读书,而姜依依还是如同往常一样,满口答应,绝对不改。
手稿才写了不到一小半,姜依依就被这什么天眼·真肺痨·之主从睡梦中拉到这不知道是哪或者说是哪个世界的鬼地方来了。
男声就着他那烟熏的嗓子说:“你严重扰乱了这个世界的脉络,现在,无妄之域里的妖魔鬼怪正准备像你写的话本一样伺机而动,出逃无妄之域,意图违祸四方。”
被他掷下的匕首闪出幽蓝的亮光来,把姜依依的目光吸引了过去:“你要我去到无妄之域中,用这把匕首杀了意图带头判逃沈而川?”
姜依依症愣片刻忽而笑出声来:“这位大人,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她撩起袖子,亮出自己的右手。
一只齐腕断掉的右手被刺眼的白光照的格外触目,腕部以上是用梨花木制成的假手。
姜依依坦然的展现自己的残缺:“我这模样,你叫我进去,莫不是叫我去白白送死。”
姜依依还记得自己在话本中如何描述沈而川的战斗力的,那是只孕育天地灵气孕养而生的灵妖,性情冷漠无情,吸血而精,不把任何人的性命放在眼中。
有人曾冒犯他,他便把那人后背皮肤生生剥下,将他的脊骨完整抽出,磨成粉末,制成茶盏,日日用其饮茶。
天眼之主咳嗽两声,方缓声道:“我自是不会让你这样贸然前去刺杀他的。”
“这世上只有一人,他绝不不会僭越冒犯分毫,我会将她的皮囊借与你。”
姜依依更绝好笑:“既然有这么一个人,为何直接不叫他去杀了沈而川,反让我这个与他毫无瓜葛且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去替你完成这算得上是拯救苍生的任务?”
天眼之主回答:“他是沈而川的师姐,那沈而川顽劣可恶,屠杀同门,抢夺丹药宝器,她被判教养不力,现而今,她已被除去仙骨,罚入凡尘,成为凡俗之人,死在外界了。”
姜依依:“.......”
天眼之主见她沉默不语,便追问道:“你觉得如何?”
姜依依干脆答道:“我觉得不行。”
这次轮到那天眼之主沉默了.......
半响过后,一股力道猛然袭来,姜依依只觉得身体一轻,向后倒去。
白光顿消,后脑生风,她根本来不及反应,便再次坠入幽沉的虚境中去。
天眼之主的声音在急剧下降中离姜依依越来越远的方向坠去,但那需弱的声音像钟撞似的直入姜依依耳膜:“你若不杀了他的话,就一辈子留在这无妄之域中吧。”
姜依依用尽全力,骂了一声你大爷。
不知下坠了多久,姜依依的心口都麻了,身体才终于跌入了一片柔软之中。
不知那天眼之主对她到底做了什么,刚才在潭中本就未完全恢复力气,现在更是心力交瘁,她根本爬不起来。
粗略估计了一下,姜依依在虚境中漂浮了约有小半个时辰,期间穿过了一扇扇宏伟的巨门,一道道炫彩的光亮围绕着她盘旋,晃得她根本睁不开眼。
刚落地时,她而不能闻,眼不能视,只能平躺在地上。
突然间,无数杂乱的信息闪入姜依依的脑中。
她只稍稍的反刍一下,yi咦了一声。
涌入她脑海中的片段似乎属于沈而川师姐的记忆,但奇怪的是,她居然和自己同姓,都姓姜,唤做姜亦之。
片段相当杂乱无章,且零零碎碎,根本无法拼凑起来,姜依依温习了半天,才勉强推断出个大概。
姜亦之是正派仙门山岑岭峰的首徒,沈而川则是被她在小时候从山里捡回来的孩子,便自小养在她身旁,纯良无害,灵力低微,所以总被欺负,若不是姜亦之一直护着他,他怕是要被其他弟子欺负死。
然则沈而川的真实身份是天地孕养而生的天妖,灵力诡谲,故作柔弱,潜伏在岑岭峰多年,只为趁机抢夺安置在五大仙门中的神器。
多年间,他苦心经营,在各大仙门中拉动人脉,动用阴谋阳谋,策划反动,竟拉拢了一票正派弟子与他一起合谋,为他所用。不过,在他夺取神器前夕,不知为何,消息走漏,五大门派合理围剿他与其同党,谁知他自知事情败露,竟亲手弑师,而姜亦之却在阴差阳错下替他背上了这口锅,蒙冤入狱,饱受折磨。
再后来,沈而川被生擒,五大仙门清理门户,为惩处折磨他,将他与几个他的心腹同谋一同丢进了这无妄之域中。
无妄之域,听名字便能知晓,这是一处处于现世之外的一处虚境,创建的最初目的就是为了来处置关押一些犯了重罪的妖魔鬼怪神人云云,而它的可怕之处就在于这片领域里关押的都是些穷凶恶极的恶魔猛兽,还有一些嗜血如命的鬼怪,因为它没有边界,所以这里就像是一座坚不可摧的囚牢。
姜亦之也被视为同党,被贬为凡人。
而要杀沈而川并不难,只要用着把附满天地灵气的匕首,对准他额间的天妖印刺下,就能了结他的性命。
姜依依绝望地躺在地上,想,我写的时候好像没想这么多啊.......
姜依依对什么才子佳人,英雄就义,仙门争斗啊,根本没有丝毫兴趣,她只是做了一个梦,然后突发奇想,了与无聊,写一个不同于普通话本、以反派为主角的故事而已。
她甚至没想过为话本中的“沈而川”编撰一个前史。
而在她看来,她的故事却与她话本中这个世界里的“沈而川”的故事意外的重合起来,就像是俩根琴弦,本没有交集,只因拨动了其中一根,才引起了另一根的震动。扰乱了这个世界的秩序。
又恰是因为自己和那被剔除仙骨姜亦之同为凡人,才被那天眼之主招来,借自己的手灭了沈而川。
姜依依,也即现在的姜亦之,躺了许久也终于缓过了些神来,扶手翻起身来坐起,信手一摸,摸到了一个圆圆的东西。
她垂首一看,发现那是一颗人头。
.......人头。
姜亦之猛然跃起,这才骇然发现,方圆几里内,尽是尸首骸骨,而这些尸身身上的衣物大多被扯的破破烂烂,露出的红白之物林林洒洒的堆的遍地都是。
嗅觉在姜亦之看到这些腐烂不堪的尸身之后瞬间回到了姜亦之的体内,臭味把她的腹腔味蕾刺的平平作呕,,胃里一片翻江倒海。
虽说她以前在现世中曾为了一两银子与人做赌,在义庄里头呆了整整三日,与守义庄的老人同吃同住,到也不是很畏惧这些死物,只是这些红白血肉,单纯的让她觉得恶心难耐,也足以刺激她的感官。
姜依依倒也在她话本里描述过无妄之域里的惨状,所谓“手骨做仗,人骨做灯”,白字黑字看来好像并没有多大的感觉,现如今真身处这里,还真叫他不禁齿寒。
她强忍着恶心,挑着尸体与尸体间的空隙垫着脚,想着尽快逃离这片让人作呕的尸地。
姜亦之本本不欲多看那些腐臭的尸身,可不多时,她便停住了脚步,面对一具尸身,低身查看。
顷刻之后,她便站起身来,再不犹豫,拔腿就跑,也不管会不会踩到身泥弄脏这仅剩的干净衣物。
姜亦之看出来了,尸首撕裂处的牙印并不像野兽的牙齿那般睚眦,倒更像是....人的牙印。
换言之,这片尸海可能正是这无妄之域中某个人厨房的库存之地。
姜亦之感觉自己若不赶快逃离这处鬼地方,就要成为这尸泥中的一份子了。
可这茫茫无边的无妄之域,她要上哪去寻沈而川呢?
想着这个问题,跑出一段距离的姜亦之忽然听到了一身咆哮声。
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一只形状容貌可怖人行怪物发狂似的朝他奔来。
除了双臂是俩把尖刀以外,这怪物脖子以下的地方还算正常,但他的面容却已分辨不出哪里是鼻子嘴,眼睛处深陷进去,应是被挖了双眼,看起来很是别扭难看。
他穿过尸海向姜亦之奔来,脚下踩过之处的尸身的血肉就像被捏爆的橘子一样向四周喷射。
姜亦之暗骂一声:“老娘这是找谁惹谁了,这一天天的净碰上了些倒霉事。”
深一脚浅一脚的跑出尸山,来到空地上,姜亦之囫囵选了一个方向,提脚跑去。
显然那怪物并不打算只把姜亦之驱逐出他的领地就算了,姜亦之跑出了近一里,也不见那怪物有收手之意,还一直跟在姜亦之的身后,穷追不舍。
一人一怪的距离眼看着越拉越近。
姜亦之累的气喘吁吁,不停的注视自己身后的情况,等她目光一转,在余光中,猛的瞥到,还有一具浑身烧的焦黑的人行躯体从自己的侧面出现,跌跌撞撞的朝她直奔而来。
同时被老只怪物盯上,累的气喘吁吁的姜亦之只觉得自己更是绝望,想着这情况,自己反正也是一死,倒不如选个不算太难看的怪物杀了自己吧,反正也是自己选的,死的比较有.......气节。
姜亦之没注意到,她身后的怪物不知为何放慢了脚步,丑陋的五官微微扭曲抖动着,转而注视着那具焦黑的人影,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愤怒,又像是恐惧到了极点。
少顷,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该换目标转而向那句黑影奔去。
几瞬之间,姜亦之已经在那俩个怪物之间选择了那具黑影。
——若是被后头那怪物抓到,被他那俩把尖刀刺个对穿,在被丢到那尸海里,脚在这里,屁股在那里,再等他来吃了自己,光想想就令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刚往那黑影那跑了几步,就和那怪物四目相对。
不知是不是姜亦之的错觉,觉得这怪物好似并没有杀意,他眼神里有惊慌,也有担忧,反而叫她有种莫名的熟悉。
只见他张开嘴,虚弱的喊着:“快跑....”
姜亦之猛的刹住了脚步。
那是人的声音。
尽管声音很沙哑无力,但姜亦之能感觉到那是个有意识,清醒的人。
是和她一样被罚来无妄之域的罪人?受了重伤吗?姜亦之心里想着。
姜亦之一边纳闷一边放弃了打算送死的准备,忽而调转了方向,向身后的怪物跑去。
烧成黑炭的人影的确是伤的很重,体力明显不支,不出一会变被姜亦之甩到身后,只见他蹒跚的向姜亦之追了几步,又呼声道:“快.......你快跑.......”
说罢,只见他忽然站住了,转过身去,面朝向狂暴地朝他扑来的怪物,口唇微张。
他的身型看上去萧瑟无比。
但是,依据他脸上残存的肌肉走向来看,不知是不是姜亦之的错觉,他竟像是在冷笑。
彼时,他微微把下巴抬高,眼神直勾勾地面对着怪物,仿佛是世界的主宰者,打量着愚蠢的众生。
姜亦之没有听到怪物追上来的脚步声,便刹住了步子,往自己身后看去。
黑影背对着他,直面怪物,竟像是打算牺牲自己,替姜亦之挡上一挡。
他的背影看起来很悲壮,同样,也摇摇欲坠,几乎一阵风过来就能把他吹倒的模样。
姜亦之狠心的咬了咬牙,用健全的左手摸了摸自己别在腰间的那把天眼之主给她的匕首,那匕首果然很好地躺在她腰身上,应是她下坠时那天眼之主趁势塞给她的。
许是她在现世时本就不像别的女子一样柔柔弱弱,喜欢专研剑法心法之类的歪门别学。加上那把匕首能斩杀天妖,定然也很厉害,见了这场面,她也不多犹豫,便拔出那把匕首,反手藏在身后,径直向那怪物而去。
越过那黑影身侧时,她不仅没有停留,反而加快了脚步。
黑影错愕,脱口唤道:“.......师姐?”
姜亦之已经跑了起来,迎面的风把那声音吹到她身后,把黑影的呼唤声淹没殆尽。
因此,她并没有听到黑影叫自己什么。
那怪物本来已经把目标锁定在那黑影上,谁料半道逃走的食物又折返回来送死。他暴躁至极,向天狂吼一声,提起那尖刀状的手臂,向姜亦之刺来,想要将她尽快解决。
姜亦之抬起自己的右手去挡,一声硬物被刺穿的闷响传来。
姜亦之看着自己被刺穿的梨花木手臂,嘴角略勾微微冷笑。
趁那怪物还未反应过来,她提起一脚,把那怪物尖刀似的手臂踩在脚下,好在她还有些习武基础,便倾尽全身之力,将右手抬起,架起那怪物刚用来刺她的左臂。将那天眼之主给她的匕首,将手一击,刺穿了那怪物的心脏,再顺势一掌将那怪物向后一推。
姜亦之身上溅满了血,她强忍恶心,再次提起执着匕首的左手向怪物的额心处扎去。
怪物经此补刀,身体抽搐了一阵,连带着他那扭曲的脸部,看着更是瘆人,但终是气绝而亡。
姜亦之周身紧绷的胫骨还来不及放松,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倒地的闷响。
姜亦之一回头,发现那被烧焦的黑影竟直直的倒在地上。
她心里一抽,暗骂一声,几步上前,把他扶在怀里:“喂!”
那人虚弱道:“西北方向三十里,带我去那里.......”
说完,他头一歪,便是晕过去。
面对这素未平生的陌生人,姜亦之也很是无奈,没有多想,只当是自己倒霉,就站起身来捡起那刺在那怪物额心的匕首捡起,再走到那黑影身前,蹲下将他艰难扶起,把他右手搭在自己的肩上,这才勉强能够站起来,但她毕竟是个女子,要将这壮她一圈的男子托起,着实是太过艰难了。站起来没一会体力便跟不上了,只得这样向着那西南方向走走停停。
西南方向大抵是有这人的同伴,她如果能把人送到地方,也算是赚得了个人情,不妨到时候再问问他们沈而川身在何处,搞不好还能在那遇见他。
.......父亲和弟弟都在家里,倘若她在这呆久了,必定是会惹他们担心的。
她得早点回家。
姜亦之兀自想着自己的心事,丝毫没有注意到她托着的人已经睁开了眼睛。
他幸福的依偎在她肩上,无声地呢喃道:“.....师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