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县学,是学子们放课自习的时光。城内学子纷纷各自回家,或家教补习,或出门游玩。而外乡而来的学子本就不多,有的会在城内与同学小聚耍玩,剩下的基本不是去了经阁自习,便就在寝所待着。
走出厢房,锦川一愣,只见那庭院之中,满是枯黄不接的落叶,比之正午时分竟多了倍许。
带着好奇,锦川朝着寝所北面的阅览厅堂迈步而去。
“看什么呢?不早点出来,方才这病树叶如雨下,场面十分壮观,可惜你错过了!“
一名寝所室友,从阅览厅堂迎面走出,见锦川神色疑惑,便微笑着寒暄打趣说道,使得锦川一愣。
“诶……锦川醒啦?快过来一起对弈两局!”
只见厅堂南面靠窗坐案上,两名同学在举棋对弈。见锦川进来,便言语相邀。
“不了,不了!你们玩,你们玩,我看会儿书!”
闻言,锦川拱手客气回绝道。
“锦川才子,过来这边坐,我这儿有佳茗可饮!”
锦川话未说完,东边坐案上,又有一名同学相邀喝茶,言语颇为客气。
“惊鸿兄不愧‘茶痴‘之名,久饮不腻!那小弟便不客气了!”说罢,锦川书本一卷,走了过去。
“坐坐坐!哎呀……能与锦川才子一起品茗交流,称得上是这寝所小天地中的一大快事!”
寝所内的学子,几乎都是朝夕相处,所以彼此都算熟识了。此人名唤史惊鸿,年约十五,入县学已有一年之久,算是锦川的学长。因酷爱饮茶,所以这寝所内的学子赐他一个“茶痴”的雅号。此刻,他边给锦川倒茶,边打趣道。
“惊鸿兄,你再才子才子地叫,我可就不奉陪了!”锦川不好意思地说道。
“诶,独饮有何意思!今日阁下复讲可谓一鸣惊人,不仅令我等汗颜,更是让人灵魂深刻,叫你一声才子,那是实至名归啊,不信你问问他们,我们方才还在探讨!”史惊鸿言语称赞地说道。
“对对对,‘茶痴‘说得有理,你那复讲之工整,我自问照读都不如!”
“不仅实至名归,天纵奇才都不遑多让!锦川同学记忆之强,着实令人好奇震惊啊!“
“附议,附议!“
闻言,正在对弈的两名同学和厅内其他自习的学子,立马纷纷转首应声附和。
见此,锦川内心一动,不以为然道:
“各位谬赞了,复讲而已,何至于此!”
“还复讲而已?还何至于此?我说锦川,你莫非是在侮辱我们这些平庸之辈?”‘茶痴‘史惊鸿顿时来了兴致。
“非也,诸位有所不知,早在乡塾时,家里阿爹就将《政经》完本全都教授于我了,早已烂熟于心,今日再听,不过是温故而已!因此,不足为奇!”锦川抿完一口茶水,笑着说道。
“哦?竟有此事?难怪,难怪!那你可是解了我内心的大疑惑了!方才我还在暗自惭愧,想着与你天赋之差距,判若云泥。你这么一说,我也好受了些!哈哈!”
史惊鸿闻言,顿时大有所悟的样子,言语中夹带着欣慰。
“那也难得!那知政先生授课向来多有即兴之言,并非照本宣科之辈,即便锦川同学深谙《政经》,可记忆之强,那也不是常人所能及的。”
说话的乃是正在对弈的一名学子,他一边落子,一边说道。
“嗯,也是,想必令尊大人也是学识渊博之士吧?”史惊鸿接话向锦川问道。
闻此,锦川内心一动,很久之前他便好奇,这离火道人除了外出作法超度亡灵,向来深入简出,执着道学,并非深耕苦读之辈,可去日所教授的内容,几乎和官学科目相差无几,且颇有水准,莫非他也曾是官学骄子?对此,他并不确定,只好笑着摇了摇头,以示不知。
“不管怎样,今日你压了那岳云龙一头,也算是为我等学子出了口气,史某敬你一杯!”史惊鸿茶满七分举杯敬道。
“此话怎讲?”
锦川将杯中清茶一饮而尽,随即好奇问道。
“你刚来不久,有所不知,这岳家乃是清河巨户,乃国公之后。岳家家主,也就是岳云龙的爷爷,乃是四品同知,见知州大人都无需行礼。”
史惊鸿说完,抿一口茶,又继续启齿道:
“这岳家家大业大,十分注重子女教育,这岳云龙又是独孙,光家教先生就有两位,说起来,他可是你我的学长,三年前便已是甲等之流。上次县试过后,走了些甲等学子,此后他便一直霸居甲榜之首。可惜啊,才学纵然不错,纨绔子弟的习性却未能免俗。所以这县学里最为嚣张跋扈者,便是他了!”
史惊鸿如同说书先生,娓娓道来。
“哦?是这样啊?那厉害了!不过,我平日埋头苦读,并不关心这些,也从未有过压人之心,同窗竞技,人之常情嘛!今日纯属侥幸,依你所言,这种望族才子,岂是我这等乡野出身能比的!”
听着史惊鸿的陈述,锦川不以为然。读书之人,免不了同窗比对,不过,他向来都是各人自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的习性;对此既无兴致,也不想徒费精力。
“但愿如此,不过,我听闻这岳云龙虽然出身名门,气度却小,但愿他今后不会为难于你,你也不要大意!哈哈!喝茶喝茶!”
史惊鸿的这番话,话里貌似带者一些警示,可淡然的锦川似乎并未听出什么弦外之音。
“不至于吧,大家都是读书人,同在屋檐下,谈何为难?难不成为了给人面子,连书都不读了?”锦川笑着说道。
“嗯嗯,当我没说,呵呵!来,尽饮此杯!”
说完,史惊鸿一饮而尽,随即锦川也一抬首。看着面前的锦川,史惊鸿嘴角微动,似笑非笑,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时光飞逝,转眼便三日。
每日清晨,打坐完的锦川最早醒来。洗漱毕,便在寝所庭院中站桩省身。这也是离火道人教授他的道家导引之术,锦川勤练多年,日日不曾落下。
这一日,知书先生季可夫教授《易经》类选章节。
“这《易经》乃上古奇经,易国之国经,位列万经之首。其博大精深,涵盖寰宇,堪称古今之瑰宝……今日我们主讲,因《易经》而衍生的玄妙之学《五行》。五行者,木火土金水也!世称‘五行(xing)“,又被称作‘五行(hang)”,行(xing)者,易之变形,动也;行(hang)者,序列之章,律也!五行者即为世间万般事物变化之规律…….”
知书先生季可夫学识渊博,睿智深刻,教授内容也是佶屈聱牙,生涩难懂,听得一众学子纷纷目色茫然。
这《易经》本属易国之国学,可泱泱世人能究其真意者却不多,或庙堂大家,或道家术士,或学坛泰斗,其他凡俗子弟知之甚少,因此虽为读书人必修之课,却也不要求甚解,点到即可。
“《易经》之要义,《五行》之生克,本就极为玄妙,尔等略知即可;不过,未来若要立志庙堂,务必潜心浸淫,所谓…….”
学庭中,数百学子此时皆已昏昏然,末尾之处,酣睡之人比之《政经》课时更多,剩下的几乎皆是一副索然无味的样子。
然而,却有一人除外,此子聚精会神,满脸正色,神色投入地听着季老先生讲解,那表情如闻天籁,没错,正是锦川。这五行之学,对他来说,甚是喜爱。但在那浮云观里,却早已成为家常便饭。
这一切,自然都躲不过那季可夫老先生矍铄的眼睛。
“罢了,《五行》之说,便到这里,这虽非来年春闱之必考,却也极有可能以此命题。我县学经阁天字柜,锁有《五行经注》一本,弥足珍贵,读之大有裨益,尔等若有兴趣者,可拱手示意,我便开锁供尔等借阅,不过只许一位!“季可夫无奈地看着众人,试探性地问道。
闻言,众学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一人表态,显然都对着玄妙之学不感兴趣。
见此,季老先生摇首一笑,可惜道:
“哈哈哈!罢了!,老夫也不强求,历届学子皆是如此,待尔等将来需要之时,再学也罢!”
可就在这时,季老话刚说尽,有两人陆续站了起来,分别拱手示意。一人浑身傲气,面容俊朗,一人则年少清瘦颇有英气,不是别人,正是岳云龙和锦川。
见状,岳云龙微眉一皱,这《五行经注》他并不陌生,那岳府自家书房里也有一本,却向来束之高阁;可自己并不感兴趣,也从未读过。本打算借此机会一显魁首的好学之态,却不料这锦川也站了起来,顿时令其胸中一股莫名的怒火横生而起。
“嗯……看来好学之辈还是有的!不过,云龙同学!据我所知,贵府书房琳琅满目,这《五行经注》应有收藏,你回家自取便可!这经阁仅此一本,不如让与这位同学如何?”
看着拱手的两人,季老先生心生一丝欣慰,说完,便看了锦川一眼,随即又向岳云龙投去肯定地眼光。
可就在这时,岳云龙却突然发声道:
“禀先生,《五行经注》何其珍贵,我曾有幸在家阅读数遍,颇有所得,怎奈家父视之如珍宝,从不轻易示人,我也只能望梅止渴,今日有幸听得先生提醒,此刻内心之激动就如万马奔腾,还望先生不吝借阅!”
说话之时,岳云龙言辞犀利,神色兴奋,仿佛真的如饥似渴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