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少侠可还好?”
玉天阁等人闻声齐齐回头,尤以纪天昀为甚,瞪着一双通红的大眼怒视着来人。
祁天就在众人身后不到十步处负手而立,依旧是好整以暇,笑的欠揍,但在接触到纪天昀投来的似是要杀人般的眼神时,心下依旧微微怔楞。但也只是片刻之后,心里就充满了等着看好戏的期待,真是不知道少庄主这次要如何收场。
纪天昀性子暴,二话不说就要冲上去,但却被正好赶过来的纪衍拦了下来。
方才纪衍见季鹰被扶下来时状态就已经十分不好,紧跟着便看到仍在台上的安玉桐回头向着祁天使了眼色,然后祁天颌首离开。再一看,却发现祁天竟是绕了一圈,向着季鹰他们的方向去了。
他自知不是安玉桐的对手,或者说,就凭现在玉天阁的阵容之中根本没有一个人是他的对手。于是和纪玉棠交换了眼神,把剩下的事情交付之后便赶紧跑了过来。以季鹰现在的状况,让纪天昀见着了青云山庄的人是绝对要一发不可收拾的。
待他过来一看,果不其然。
虽然不知道青云山庄打的什么算盘,但既然是安玉桐差人过来了,那么他就可以拿捏着主动权。
“祁公子。”纪衍一直以手牢牢圈住纪天昀的肩膀,但这会儿明显无力分身,便低声斥了她两句,见纪天昀虽仍是不甘,但也不再闹腾,这才转过身来,又不动声色的向着祁天点头示意。
祁天也回了礼,见纪衍并不打算先开口的样子,也就了然对方的意思。
他微微侧头朝季鹰的方向看了看,才不急不忙开口道,“在下受主子之托,想着季少侠受了内伤,特来送药。”说完,便从袖中掏出了一个小小的青花瓷瓶,向前两步,递于纪衍手上。
纪衍也没有推脱的意思,大方收下后转手便给了身后的弟子,交去给季鹰服用。
“惺惺作态。”纪天昀朝着祁天恶狠狠的骂了一句,不等纪衍出声斥她,便立马转身跟着那弟子跑回季鹰的身边去。
纪衍面上也毫无尴尬之色,只做样子般拱了拱手,道,“舍妹失礼了。”
祁天并不在意的摆了摆手,笑着回道,“纪公子放心,这是我们庄内专用来疗治内伤的大还丹,虽只有一颗,但只要季少侠服下,便必定无恙。”
纪衍显然也对青云山庄的大还丹有所耳闻,相传只要是人还吊着一口气在,服下后便必能回还的灵药。即便镇定如他,也不禁对安玉桐此番阔绰出手感到了些许惊异,但仍是回道,“那便谢过安少庄主好意。”
祁天也不傻,自是听出纪衍那毫无谢过的语气,以及加重了音调的“好意”二字。“纪公子何须如此,少庄主说了,朋友自是要用诚意来交的,不过举手之劳还要如此客气,那便是与他见外了。”
二人彼此又是客套几句的功夫,便有弟子过来说是季鹰那边情况已经好转,起码脉象已经平和下来,但毕竟内伤受的不轻,仍是需要时日来慢慢调养,短期内想要像以前一般练武是没有指望了。
但只要人没事就已经比什么都强了。
人救回来了,祁天过来的目的也就达到了,留在这里也是受人嫌弃,自讨没趣,于是又说了两句,也就回去了。
祁天走后,纪衍便朝着季鹰那边走了过去。
虽然状况稳定,但季鹰仍然没有醒过来,几名弟子正将他挪上担架准备抬走。
不管怎么说总算是无碍性命,虽然仍是有些心惊后怕,但纪天昀总算多少镇静下来一些。
她正打算跟着一起回到客栈,毕竟在这外面也没法继续疗伤。一抬眼却见纪衍走了过来,虽不能说是面色不善,但总也比平常的表情看着就要沉重许多。
“说起来,你怎么也过来了,比完了吗?”纪天昀问道。方才是情急而没有来得及问,这会儿转念一想,那边应该还在比武才对,纪衍毫无疑问应该是玉天阁压轴的大将,他跑这里来做什么?
纪衍极浅的勾了勾唇角,笑的三分无奈七分苦涩,“玉天阁已经没有人能做安玉桐的对手了,玉棠那边应该已经认输了。”
“认输?!”纪天昀闻言立马停住脚步,拔高了声音大叫道,“跟青云山庄的认输?!凭什么?!还没打怎么知道结果!再说就是要输也得他们堂堂正正打过再说,就这样认输了我们玉天阁的颜面要摆在哪里?!”
纪衍被她这音量着实是聒到了耳朵,眼见纪天昀还要再说,便赶紧打断她道,“这事我和玉棠已经商量过了,与其轮流上去被安玉桐打败,还不如干脆认了才显得大家气度。”他说着,眉头也越发拧紧。
抬着季鹰的几个人已经走的先于他们几步,纪衍看了看前面,又对纪天昀道,“我知道你为季鹰咽不下这口气,可季鹰说到底也是我们玉天阁的人,我们心里又何尝舒坦了。”
纪天昀抿着唇不讲话,但眼睛已经分明的红了一圈。缩在袖里的两手都已经攥紧成拳,直至指尖发白,指甲也几乎嵌入了掌心,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纪衍看着纪天昀的样子,也明白自己已经不需要多说,便不做声一边陪她继续走着,一边回想着这些天与青云山庄的种种,只觉得不经意间自己像是已经被拉入了一个看不清道不明的局里,越想只让自己越发头痛。
会场这边,如纪衍所说,在他离开后,纪玉棠便起身,空手上前,直直走到擂台之上,就在安玉桐面前几步的位置,昂着首,朗声宣布了玉天阁弃权。
她话音刚落,毫不意外引起四座哗然。
“玉天阁认输了?!”
“不是还有纪衍吗?”
“你不知道吗,纪衍前些天就已经输给安玉桐了,铁定是不会来讨没趣的。”
“胆小鬼。”
“就是,不过我还以为青云山庄还要再让玉天阁,一让到底呐。”
“此话怎讲?”
“安玉桐那么明显的跟纪家二小姐示好,你们都没看到吗?”
“哈哈哈哈哈??”
??
四周议论的声音不绝于耳,不过大多数都不是什么入得耳的好话。
但纪玉棠不愧为江南玉天阁的大小姐,台下传来如潮般的讽刺挖苦,她在台上也依旧不为所动,就连认输的话也讲的那样敞快响亮,毫不扭捏,正如她所讲的那样,就凭那一副淡然自若的出脱气质,便已尽显大家风度。
她站在台上,即使如此近距离面对着安玉桐,也依旧镇定自若。
“安少庄主,满意了?”纪玉棠挑着眉角,唇角抿着一个略微僵硬的弧度。
安玉桐笑笑,抬手将剑入鞘,动作流畅洒脱,当真好看的紧。他收了剑仍是站在那里不动,却直视着纪玉棠的眼神,似是颇为无奈的耸耸肩道,“纪大小姐何出此言?”
纪玉棠本就不是多话的性子,也懒得与他争辩,闻言后便是冷笑一记,以只有二人听得到的声音接道,“安少庄主,凡事须适可而止,请好生珍重。”
说完,她也没想着要等安玉桐回答什么便要下台去,但就在刚转过身的时候,身后传来了安玉桐的声音。
“纪大小姐留步。”
纪玉棠顿住脚步,没有回身,只稍稍侧了脸。
安玉桐不疾不徐的踱着步子靠了过去,在纪玉棠身后,维持着一个仍处在礼仪的距离停下。
“在下不很明白纪大小姐说的适可而止指的什么,而且,也并不觉得那是非懂不可的事情。”他以极其平淡的语气说完这句多少带着挑衅意味的话,见纪玉棠毫无反应,倒是难得的露出了赞许的表情,但也只是一闪而过,然后便又压低了声音接着道,“但在下对玉天阁,确实是抱着一万分的诚意的。”
听他这么讲,纪玉棠本是多少觉得不屑,但紧跟着又听安玉桐继续说,“正如我之前向纪兄所说,玉天阁与青云山庄若能合作,必能成百年美谈。”
纪玉棠听到这里,即便是镇定如她,也禁不住怔楞了一瞬,虽然立刻恢复,但仍是被安玉桐收入眼底。
她当然也知道纪衍自小便是心机深重的人。他们三人之间的感情虽比得赫滟赫檀那姐弟两人要好的太多,但到底也不至于无话不谈的地步。
虽然她心里也已经承认了纪衍作为下任阁主的地位,但毕竟现在玉天阁阁主仍是纪龙,即便只是安玉桐单方面的示好而已,可纪衍这样的隐瞒又是将她们置于何处。
即使纪玉棠脑中清醒,也明白安玉桐这是直白的挑拨,心里虽然难免不太舒服,但表面上也还是不动声色。她自知这会儿说的多反而容易被安玉桐牵着走,便不再说话,几不可闻的轻笑一声就款款下了台去。
安玉桐自然也就没有再待在台上的理由。
他人都还没有下去,沧景便已拿着他的狐裘披风迎了上来。他笑笑接过披风,一边系着系带一边问道,“祁天人呢。”
“刚回来了,想着您这边也快解决了,就去找赫公子通信儿了。”
安玉桐点点头,又问,“交代他的事办妥了吗。”
“妥了。”沧景答完顿了顿,待二人走回青云山庄的坐席处才开口,“季鹰捡了条命。”
说着还撇了撇唇,似是笑他竟敢与安玉桐比武,当真是不自量力。
安玉桐笑了笑,并不评论,而是坐回了椅子上,沧景接过旁边递来的茶盏,又奉给了安玉桐才接着说道,“祁天说纪衍是个聪明人,试探了这么多次,看这次总也该上钩了。”
安玉桐一手托着茶盏,一手揭开盖,在这寒冬天里,袅袅水雾尤其明显,带着暖意,又夹着那上等的嫩香。他用杯盖刮了刮茶末,人靠在椅背上,姿势好不慵懒,却偏偏又带着满面不怀好意的笑容道,“江南果然是个好地方,出茶,又出人。”
沧景就像见不得自家主子的得瑟样般,次次都忍不住的要死命戳他痛处,这次逮着了上好的机会自然也不会放过。她也跟着笑了,接道,“是啊,江南茶嫩,人更是一般的水灵。”说完她见安玉桐似是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才又继续说,“可惜了您又不懂留手,偏偏打残了那一个,结果水灵的姑娘也变了悍妇,这会儿怕是巴不得撕了您呢。”
话才说完,就见安玉桐果然眉头一跳,差点一口茶水给呛住,她便破了功,“咯咯”的笑出了声来。
安玉桐摇摇头骂了句“死丫头”,也并没有生气,只将茶盏递了回去,抬眼就见对面玉天阁的众人已经纷纷起身,就要离开。
“雷琼。”安玉桐突然叫到。
被点到名的雷琼本来还在后面,赶忙三两步来前面,虽然是在安玉桐背后,但也依旧恭恭敬敬单膝跪地,应了声“在。”
安玉桐没有回头,目光仍盯着玉天阁那一众人,他缓缓道,“玉天阁估摸着这两天也就该回去了,盯着。”
“是。”雷琼答道,知道主子肯定还有后话,他也便不急着起来。
果然,又听安玉桐接着道,“等祁天回来了,叫他去跟纪玉棠接触一下,不必要从她那儿得到什么答复,只务必要让纪衍看到。”
“是。”
“去吧。”安玉桐摆了摆手,雷琼便起身退了下去。
雷琼离开后,沧景才上前了一步,笑道,“少庄主,是要让他们自乱阵脚?”
“自乱阵脚还不至于,”安玉桐道,“纪衍也好,纪玉棠也罢,都不是傻的,我既敢这么明目张胆的挑拨他们,也就没指望真能让他们决裂,至多是彼此心里埋下一条嫌隙罢了。说到底他们都姓纪,虽然纪家与我们并无冲突,但既然是鼎立的关系,就不比敌人好了多少。”
“那岂不是??更难拉拢了?”
“拉拢?”安玉桐闻言轻笑,“也罢,就算是拉拢吧,不过也只是需要纪衍而已。”
说到底玉天阁终究是要纪衍来继承的,即便纪玉棠和纪天昀才是纪龙的直系,但玉天阁向来是以实力至上,而这二人在武学造诣上皆与纪衍有不小的差距。且纪玉棠善于谋策,又向来心思繁重,在这种门第之中,即便是血浓于水,也未必尽是真情,这道理他向来明白通透。
而且嫌隙这种东西一旦埋下,不必有意去催生,只要有了合适的契机,甚至不需要旁人的插手,自然便是一发不可收拾。
沧景见安玉桐半天没有讲话,只是兀自坐着,脸上的笑容逐渐转的阴冷,她只觉得身上渗得慌。
“那??”想了想,沧景还是觉得挽救一下此时这快要结了冰的气氛,便试探着开口道,“那??纪二小姐呢?”
可即便是提起纪天昀,也没能立竿见影的缓和气氛,就见安玉桐的阴寒表情并没多少缓和,且终究还是没有回答。
沧景自然明白,主子不说,她便不再追问。
反正不管安玉桐打的什么主意,那纪二小姐绝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就是了,说不好这向来片叶不沾身的自家主子,这次就栽了呢?想想都觉得好笑。
而她也确实是笑了出来。
安玉桐可不管这丫头在想些什么,只站起来抖了抖自己的衣摆,说了声“走了。”然后便领着头迈开了步子,在周围围观的层层视线之中,一行人缓缓离开了会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