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梦梁回到莽娃家,见莽娃和他母亲已经收拾好了行礼,竟要离开张家村,有些诧异,就问莽娃怎么了?
此时的莽娃已是十二三岁的少年,人长得敦实健壮,性子却跟他父亲截然不同。张三油嘴滑舌,爱贪小便宜,但莽娃却沉默寡言,视钱财如粪土。这少年更可贵的是,不但胆量过人,且嫉恶如仇,竟跟黄梦梁的禀性极其相似。
人说,龙生龙,凤生凤,耗子生儿会打洞。可那位猥琐的张三,居然养了个豪杰好汉坯子出来,实在令人叹服造物主的手段。不过,黄梦梁听莽娃母亲说了一番话,好像就明白了,莽娃如此不同又跟造物主没啥关系。
莽娃母亲说:“梦梁兄弟,谢谢你天远地远的到这儿来,又帮了我们母子一次!我一个妇道人家,没本事报答你的大恩,等到莽娃长大了,你若有事要办,我就叫让他拿一条命来报还你!”
黄梦梁听了,连忙说:“你可千万别说报恩不报恩的。我跟莽娃几年前就约定,等哪一天路过,一定要来看他,哪知就碰到这事了。没想到事情的结果会是这样——张大嫂,你们这是?”
“梦梁兄弟,别再叫我张大嫂了,我羞耻这个姓,莽娃以后也不再姓张,跟我娘家姓姜。”莽娃母亲停了停又说,“我晓得,并不是姓张的都是坏人,那对姓张的不公平——我是因为我家屋里那个死鬼做了这等龌龊事,我不想永远跟着他姓受羞耻!”
这姜氏虽然一位农家妇女,却爱憎分明,难怪莽娃禀性跟张三大不相同。姜氏告诉黄梦梁,说她不愿再在张家村住下去,今天就准备回娘家。她娘家在长江边,老父亲尚在人世,回去一是离开这伤心地,二来也好孝敬老父亲。
听姜氏这样讲,黄梦梁也觉得有理,想了想就说,当然称呼也改了:“姜大姐,回娘家去住也好,省得在这心头堵——就是已经太晚了,这儿到长江边有几十里路,今天怎么赶也赶不拢的,干脆再住一晚,明天早上走。正好,我也有件事要交待莽娃。”
黄梦梁说有事要交待莽娃,姜氏当然答应,就在张家村再住了一晚上。黄梦梁要求姜氏母子再住一晚,是因为他昨夜在梦中答应那“财神爷”,把七星剑法传授给莽娃。“财神爷”说莽娃以后要为国家出一点力,这是大事,答应了就得信守诺言。
晚上,黄梦梁把莽娃叫到院坝,对他说要教他一套剑法。莽娃听了很是兴奋。关于江湖侠客,剑仙功夫的故事,莽娃也听老人讲过,那可是不得了的本事,好教人崇拜的。没想到今晚,黄大哥竟然会教他这样的本事,那他以后不也就成了剑仙侠客了,而且学会了,谁也不敢再欺负他的母亲。
就是那黄梦梁传授莽娃七星剑法的情形不敢恭维,岂止不敢恭维,简直就是对张天师毕生的心血一种“亵渎”。
这黄梦梁憨得可爱,那莽娃亦是莽得好笑。黄梦梁取出他的短剑,莽娃则拿着那把篾刀,在农家院坝比划起来——呵呵!这样的情形,如果天上的张天师看见,不把他老人家气得吐血才是怪事。传授这天下绝顶精妙的剑术,用一柄短剑,一把篾刀,你说荒唐不荒唐。
荒唐归荒唐,然而莽娃好歹学到了七星剑法的一招半式。黄梦梁也不嫌莽娃笨,他知道这剑法有些古怪,自己舞轻松自如,别人学至多能比划一两招,就是云门山上三清道观的观主散人道长,武艺那么高强,也最多舞到第三招——对了,那位一幺道士也在他这里仅仅学到一招半式,跟莽娃差不多。
二人一个教一个学,折腾了好一阵,莽娃学到一招半式就再没有进展,黄梦梁觉得大概只能这样了。就说行了,再晚明天早上起不来,耽误跟你妈回娘家。莽娃也懵里懵懂,黄大哥说行了,那就行了,至于这学到的本事有多大作用,他一概不清楚。
黄梦梁没想到,莽娃当然更不晓得,其实此时的莽娃,已经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剑术高手了。只是,这莽娃用的是一把篾刀来学的这七星剑法,此后,他就一直将学到的剑术当刀法来用。十多年后,这莽娃因一次偶然的机会,因了这精妙的七星“刀法“,便成了黄埔军校的一名教官。
不久,在那场著名的长沙保卫战中,就是这个莽娃即黄埔军校的姜教官,用一把战刀,打破了日军拼刺刀子弹不上膛的神话,且让那进攻长沙一五九七高地的日军大佐,恼羞成怒,丧心病狂,下令用机枪扫射正在拼刺刀的中国军人与日本鬼子。
长沙一役,让日本鬼子真正见识了中国刀法的神威。谁说日本鬼子不可战胜?长沙一五九七高地的那场刺刀血拼,以日军大佐可耻地下令开枪,而终结了他们的所谓的武士道精神。由此,我们可以自豪地向世界宣称:中国军人绝非懦夫!(读者可详见拙作《欲望丛林》)。
第二天一早,黄梦梁带着他的大黑狗,牵上白花骡马,与姜氏、莽娃告别,在那条青石板大路上,背道而行,从此再没见面。
走到中午时分,黄梦梁来到了一条岔路口。这条岔路口黄梦梁还记得,一条是青石板大路,一条是荒芜的羊肠小道。羊肠小道通向一个名叫南侯弯的地方,那地方杂草丛生,树林茂密,是个人烟稀少之处。几年前,黄梦梁送一位蹩了脚的老婆婆去南侯弯,倒是看见有座豪门大宅,还在跟那一个叫茱鹃的美貌年轻女子,有过一夜的情缘。
第二天或者是当晚——当时,实在是搞不清楚白昼黑夜——黄梦梁从那豪门大宅出来,碰到出诊回家的义兄李郎中。义兄李郎中告诉他,那南侯弯根本没有人家,只有一座巨大的坟茔,据说是南家的祖坟。那阵,黄梦梁并没有返回去查证,南弧大哥才送他出门,回去怎么讲?说我回来看看你们家究竟是不是房子,是不是坟墓——这不是打人的脸呀。
黄梦梁始终不相信南侯弯没有人家,明明好大一座宅院,又同那戚氏太婆还有南家少爷,一块吃饭喝酒,后来还与那茱鹃在西厢房恩爱“一夜”……怎么会是一座坟墓嘛。
今天路过,时间又早,得去看个究竟。几年了,不知戚氏太婆身体安好?不知茱鹃现在景况如何?欠了茱鹃这份恩情,若是路过都不去看望她,那也不是男子汉大丈夫所为。就是见了她,我应该怎么面对——唉!见了面再说。
黄梦梁边想边就往羊肠小道拐了进去。走了不大一会功夫,前面有片柏树林,长得高大围粗,枝繁叶茂密,遮挡了头上火红的骄阳。记得那戚氏太婆的豪宅就坐落在柏树林间。
走进柏树林,黄梦梁却没找到什么时候豪宅,倒真真看见一座巨大的坟茔。坟前竖有一块石碑,碑上镌刻一行大字:乾五十六年解元从二品尚书先贤祖南柯大人之前墓。坟茔看起来应该重新修葺过,周边无杂草,坟前有焚香,显见时常有人扫墓祭奠。
黄梦梁见了,这才真正明白义兄李郎中之言不虚,那戚氏太婆,南家少爷,甚至那美丽的女子茱鹃,皆是隔世之人——但他们却是真正的好“人”,跟自己情同一家,尤其那茱鹃对她更是欠了一份无法回报的情债。
人鬼殊途,恐怕这一辈子都无法再见到戚氏太婆,茱鹃姑娘。
黄梦梁立在坟前,一时感怀伤悲,久久不愿离去。他正沉湎,身边的大黑狗忽然“汪汪”叫了起来。黄梦梁扭头招呼它,别叫唤,却看见坟茔后边转出一个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