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吃的每个人都不自在。
饭后坐在客厅里，当着所有人的面舅舅拿出来一张卡递给温水。
这一动作显然没知会任何人，舅舅一家人都没反应过来，温水也挺懵，下意识摸了下兜里的卡。
还在。
什么意思？
那卡哪儿来的？
舅舅应该想挺久了，面上平静，“这卡本来想等你成年给你的，现在搬回去了，就先给你吧。”
卡孤零零的躺在茶几上。
温水看了一眼。
不合适。
“不用，”温水把兜里那卡放桌上，“这卡也还给您，里面钱没动。”
听完温水的话舅妈紧绷的脸放松了点儿。
舅舅喝了口茶水，淡淡道：“要么拿着，要么搬回来，你自己选。”
温水默然。
不想拿着，更不想搬回来。
“行。”
舅舅点点头，把刚给的那张卡往前推了推，“这是当年的赔偿，本来就是你的。”
温水呼吸窒了一下，觉着有点闷。
“常宁墓园，有时间就去看看吧。”
舅舅说这话时语气冷淡，十来年了，早该接受了。
记忆也没给温水留下需要去难过的余地，听到这个地点，除了有点闷外，别无想法。
温水轻声道：“好。”
舅舅盯着温水看了几秒，嘴角牵起一抹笑，端起了长辈的姿态，“后天就开学了，在学校有不懂的就去问你姐姐，住那儿晚上别老想着出去玩，有时间就回来看看……”
雨声随着舅舅的叮嘱落了下来，雨滴落进泥里，滋养土地，叮嘱落进心里，压的温水喘不过气。
这么长的话还是第一次听舅舅说，略带了点煽情，他着实不能适应。
房间里点着台灯，雨滴拍打在窗玻璃上，噼里啪啦，杂乱无章。
温水躺在床上，闭着眼消化那段话，以及对未来的规划。
做梦了。
清晰的笑声，幼稚的对话，三个小不点儿不知真假的承诺。
模糊的人影，看不见尽头的巷子，以及一缕贯穿了整个梦境的……桂花香。
温水是第一次做这种梦，好像是从前某段记忆的倒影，真实的让他一下就猜出来自己这是在梦里。
雨下了一整夜，隔天温水就想好要在院子里栽什么了。
桂花树。
和梦里一样的那种。
绵绵细雨里，温水打着伞几乎走遍了N城，才在那家咖啡屋边上找着差不多符合的树种。
“喂？”温水刚坐上车一个电话就来了。
“我们在你家门口，你人呢？”夏未尧声音极大，语气着急。
温水往窗外探了眼，犹豫道:“街角……小金屋这儿。”
“你往那儿跑干啥？”夏未尧突然就不急了，笑着调侃他，“那儿约会圣地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啊，是不是找女朋友了？”
“没，”温水挺无辜，“我来这儿买树种，院子里空荡荡的看着难受。”
对面安静了半晌。
“靠！”夏未尧噗嗤一声笑了，“我们也带过来两棵，你咋就这么赶巧了呢。”
温水也乐了，“不行，带香味儿的树有优先选择权！”
“哦，没事儿，”夏未尧气定神闲，“我这儿没什么好的，一棵樱桃，一棵桑葚，没事的话我就送……”
温水打断他，“我突然觉着不香的也挺好。”
“行，”夏未尧答应下来，“你那两颗也带回来吧，我看你这儿院子挺大的，我觉得都可以……”
“等会儿……”温水打断他，“你进去了？你进去干什么？！”
“我靠，”夏未尧好笑道，“咋了？我还不能进了？你在这儿藏什么了？我得给你找找……挂了！”
忙音响起。
温水咽下去还没出口的芬芳，往前座探过去，“师傅，麻烦快点儿！”
车在快也是十几分钟后了，下车时乌云还埋在上面，但雨停了。
门掩着，留下一条小缝，就跟温水心里那点希望一样，渺茫。
“着啥急啊。”夏未尧搬了个椅子悠闲的坐在外面，和背后的屋子一衬还挺有安享晚年的意思。
温水盯着他，目光幽冷。
“诶，别这么看着我，”夏未尧不急不躁，“我真没干啥。”
温水眸光动了两下。
“我就走了两圈，顺带去了个厕所，然后我发现……啊——秀儿！救命！快！！”
屋里传来程云秀带着笑意的声音，“打狠点，连带着我的一打了，我早就想这么干了！”
凄惨的叫声盖过心里希望碎裂的声音，温水顿时觉着舒服了。
温水松开手，脸通红站那儿。
“…咳咳……咳……”夏未尧捂着脖子，瞪着眼睛凶神恶煞的，“操你大爷！温小水你这个心爱的狗东西！竟然敢对哥下手！你是不是嫉妒哥了？”
温水喘口气，笑了，“说吧，发现什么了？”
夏未尧扭扭头，收回原先想说的话，如实道：“不就两条内裤吗？我没有还是咋的？！”
“你……”温水往下瞥了眼，意味深长，“有没有我不知道，没用过倒是真的。”
“我、我……”
夏未尧面上瞬间爆红，“我”了半天没“我”出个东西来。
温水忍笑看着他。
“喝汤吗？”
正好，程云秀慢条斯理的擦着手出来了。
转了话题，夏未尧显得特别积极，“喝！我喝！”
等人进去，温水擦着程云秀的肩过去时，程云秀压低声音道：“别逗他了啊。”
温水脚步一顿，偏头看着他，冷冷道：“嫉妒会使我面目全非。”
有对象了不起啊？
是，对，有对象可以为所欲为。
汤是各种豆子熬的，红豆，绿豆，薏米，莲子……
和八宝粥神似。
锅连带着材料都是程云秀他俩带过来的，温水却吃的心安理得。
不为别的，就冲他俩把这儿当自个儿家的态度，温水都不好意思跟他们客气。
“够了啊，”程云秀压下夏未尧蠢蠢欲动的手，“等会栽树，你吃多了肯定难受。”
夏未尧揉了把肚子，真挺饱了，抬头一笑，“行。”
温水跟着放下碗筷，自觉的把东西堆到洗手池里，然后往门外一坐，闭着眼假寐。
大夏天的，微风带着湿气一吹，就两个字形容——舒服。
不知躺了多久，温水有预兆的揉揉鼻子，“阿嚏——”
声儿还挺响。
夏未尧眯出一条缝来瞥他，扬起嘴角，“该！”
温水搓了下脸没搭理他。
程云秀直起身看看两人，熟门熟路的上楼拿了两件衣服下来。
一件递给温水，一件扔给夏未尧。
温水套上后才发现他俩穿的是他们自己的。
温水微微眯起眼睛，心里有种自己领地被入侵了的感觉。
“你俩什么时候在我这儿安营扎寨了？”
“啊？”夏未尧坐起身，听明白后一笑，“三个小时之前，给你打电话的时候我们连粥都已经烧上了。”
温水心里莫名其妙的来了点火气，“问我了么？”
两人都愣住了，气氛有些尴尬。
以前他们仨谁往谁家搬东西都是常事儿。
夏未尧家里就有温水的房间，程云秀家里也有温水的两件衣服。
很正常，又不正常。
温水也发觉自己的话太冲了，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可能是现在对“家”这个定义不一样了吧……
程云秀笑笑：“没事，要不方便搬我家里也行。”
“不用，”温水垂眸，几秒后闷声道，“你们放左手边的屋子里，右手边的住过人……”
“害，”夏未尧尽力缓和气氛，“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我俩放的左手边的。你真不介意？那我可真就在这儿住下了啊？”
温水想明白了。
他就是有些嫉妒了，看着他俩可以毫无顾忌的把对方家当自己家的样子，他有些吃味。
虽然程云秀和夏未尧两人一直在努力保持着三人间的天平。
但他们三个之间的关系始终不一样。
“不介意。”
“那成，”夏未尧放下心，“来，种树啊。”
四棵树，四个角落，哪棵树栽哪个角落是个大问题。
“不行！”夏未尧拿着桑葚树种搁那比划，“这我要栽右边！右边土壤肥沃，肯定好养活！”
“桑树养活了，樱桃和桂花怎么办？”温水看着他。
“樱桃跟着养右边！”
“那桂花呢？”
夏未尧沉默了。
程云秀看着他俩，笑着给他俩出主意，“桂花一边一棵，你俩石头剪刀布，五局三胜，赢的右边，输的左边，这样行吧？”
两人对视几眼，异口同声道：“行！”
后来樱桃栽在了右边，桑葚栽在了左边。
夏未尧还挺不服，但男子汉大丈夫愿赌服输，他还是乖乖栽在了左边。
栽完时天都快黑了，几人弄了一身泥泞，看着还不及他们高的小树苗，每个人心里都挺满足。
夏未尧拿肩膀那儿的衣服抹了把脸，笑得开心，“咱给这树起个名么？跟谁姓好？”
三人认真思考了半天。
最后叫温樱桃，夏桑葚，程桂花。
夏未尧被这名字笑了半天，笑声混着一巷子的饭菜香传出去老远。
“樱桃桂花，快去给爷端杯水来，爷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