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的时候,我熄了灯,才回到床上去睡。外面哗哗的下着大雨,天气微微发冷,我裹了裹被子,一觉睡到的中午。起来后把包袱一甩甩到了梁上的一个阴暗拐角处,值钱的都在我的腰上和怀里,关键就是嫁衣和门帘不能丢。
在镇子上的天和酒楼吃过饭,我踱步到了宇来客栈门口,还是和昨天一样,冷清的冻死人。我拐了一个角,从侧门进去了宇来客栈,偷偷溜到了天字号丙房,里边静悄悄,我推开了门进去,想了想,在墙上写了几个字“马在风来客栈。杜收”,我怕到时候掌柜没看到他,或者他也从后门进来。
出来关上门,我刚想转身,一个人撞了我一下,我回头,那人连声说着“抱歉抱歉”揉着迷蒙的睡眼走了。我总不好跟一个才睡醒的人争论,也争论不清。回到住的地方,我看天色还早,就像趁此到镇子外面逛一逛。到的马厩牵了马出来,一径往城西走去。
雨幕初停,绿树新璧,一弯江水在雾蒙蒙中别有一种婉约姿态。江上一艘渔船过来,有一个老翁披蓑戴笠,坐在船尾垂钓,时而有鱼活蹦乱跳的在江面划过一道弧线进入老翁手中,又被老翁一把扔进江中。两千年前,姜子也是这般随性而为钓到了文王吧,雨幕江水,流尽人文,多少英豪一辈子垂钓也没有钓来自己的文王。
“老人家,您这般雨中垂钓晚生佩服,不知高姓大名?”我朝远去的渔舟喊道。
“西山王隐,美人要是有闲情,欢迎来访!”渔划入一片山光水色,老人的渺渺余音顺着水波传来。我听了这回话,不对劲,回过味来,气的我跳脚,还高人,不就是我昨天救的那个假老翁吗。好像是为了映衬我的失败,湖光山色深处传来鹁鸪的咕咕叫声,怎么听怎么像嘲笑我。
被这么一打扰,我准备打道回府,望了望四周的天色,也不早了。在客栈稍加梳洗,坐在窗前看那几杆修竹,竹下有个鸟笼,是空的。记得那时我在兰谷,也是喜欢坐在窗前看芭蕉树的,如今,感觉过去了好多年。
正坐着发呆,竹子旁边转出个人来,冲我直招手,我对他笑了一笑,“你怎么一天就回来了?”
他从开着的窗户跳进了屋子,“我想你,怕你会先走了。这两天没看到你,总是不踏实,就先过来了。”
“那你看到我写在宇来客栈墙上的字了?”
“看到了,看到了我就赶过来,没想到看到了这么美人赏雨的一幕。”他乐呵呵的直笑,跟捡了一箱金元宝一样。
我抚了抚头发,有点不好意思,虽然我没把脸上点的斑点洗去,但污泥一洗,露的更真实,那些鼻翼两边的斑点就更加的令人惋惜了。“你的事就办好了?”
他在桌子旁坐了下来,拿起茶壶往嘴上灌,喝完了才说,“没有,我要找的人不在,刚好外出了。”
我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也在一边干坐着。一抬头,看到他一动不动的看着我,见被我发现了,他坦然一笑,“你长得真的很好看,如果没有那些斑点,楼外楼的头牌都比不上你。”我不理他,故意问“楼外楼是什么地方?”
他答得很干脆,“青楼!”
我顺着他的话,装着发起怒来,把凳子一踢,“好啊,你把我和青楼的姑娘相比,太过分了!”
他见我发怒了,楞了一下,手足无措的说,“只是对比一下,又没什么,你别误会……”我看着他那样子,‘咯吱’一声笑了,他见我笑了,无奈的坐了下来,“真搞不懂你们女人,一会哭一会儿笑。”
我很干脆的叫他先出去,他看着我,晃晃脑袋,“出去干嘛?我昨晚狂奔一晚为了赶回来见你,凳子还没坐热,你就叫我出去。”
我推了推他,“你一个大男人在这儿别人误会,你出去,我要梳洗一下去吃饭。”他顺势拉住我的手,我甩了甩他,他扑过来,双手环着我,收力的更紧了。我抬起脚要踢他,他在我耳边说,“别动,又不是没亲过!”
我耳朵噌地红了,热的可以烙饼了,“别胡说!”
他嘿嘿嘿嘿又笑开了,放开我道“没胡说,那天你睡着了,我把你的脸都亲过了。”我立刻拿手擦着嘴唇,好恶心。他看我擦嘴,丝毫不以为杵,“你擦什么擦,那天你的脸那么多泥巴,我都不嫌弃。”
如果这儿有个地洞,我真想把他埋进去。“你乐呵什么!连彼此名字都不知道,就造次!”
他又嘿嘿嘿嘿的笑开了,“你不是知道我叫杜爷吗?你的名字,我等着你自己告诉我的,谁知道你一点都不主动说。”我都要炸掉了,什么人啊就是。
“拿来”他看着我说,狗熊的德行又出来了。
“什么?”
“手啊。”他直接拉住我的手,在手心里写下“李”字,“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就叫这个,你呢,可以叫我杜爷,杜哥哥,李哥哥啊都行。”
我甩开了他的手,端起一杯茶,“谁要叫你爷,谁又要叫你哥哥呢,想的美!”他晃了晃脑袋,“没关系,你叫什么我都乐意听,谁叫你是我的小心肝呢。”我喝着的水立马喷了出来,他说“吐什么吐,不就是我刚刚喝过的呀。”我连杯子都砸了,他什么时候喝过的水,我还喝他的口水。
气不过,我一甩头发,抄起手边的佩带就像他砸去,彩练挥舞如蛟龙出水,他像早有预料一样,从窗户里窜了出去,留下一句“美人,我在窗外等你,你快点更衣哈!”这回我是自己想钻地洞了,外面可是还有住客栈的人啊,让我情何以堪!
出来,在天和酒楼吃饭,我点了几个特色菜,他探过身来,“你点的这些不正宗!”我抬起头瞥了他一眼,“怎样才算正宗?”他得意的一笑,“我做的就正宗,只要你喜欢,我可以做给你吃!”我打量了又打量了他那五大三粗的手指,“你会做菜?”他摇了摇头,“但我会为了你去学!”鬼信他的话,这种人鬼话连篇。
邻座有几个人在那儿大声讨论着这些天土匪和官兵的对抗。我偏头听了一会,面前的人又在鬼笑,我回头看他,“杜李!”他一脸无辜的看着我。
我拿筷子狠狠地戳着面前的一只鸡腿,如果可以,我真恨不得那就是他的脑袋。我埋头苦吃了几口饭,抬起头来,看到他还在盯着我看,见我抬起头来,他夹了一只鸡腿放到我碗里,“看你爱吃,你多吃点!”伸手不打笑脸人,我吃着他夹过来的鸡腿,怎么好意思打他呢,连骂他的话都随着鸡腿咽到了肚子里。
“文兄你说的不对,以前我们还怕山上的下来抢东西,现在官兵来了,调来了三四万的兵马,每天向百姓收取物资,这简直比山上的还可怕,所谓苛政猛于虎,这般搜刮……”邻座一个男子大声反驳者某一个人,我偷偷一瞥,那人争论的脸都红了,文文弱弱,也不知哪来的力气说的出这样大声的话。
“贤弟,你这话错了吧,虽然说官兵最近收东西收的有点多,可毕竟是朝廷的旨意,山上的就算是不抢百姓一点东西,他们也是匪,不是正统朝廷。你我读了那么多年经史,难道还要为贼说话?!”旁边一个年老瘦削的人捋着胡子,摇头摆首的慢慢道来。
我一筷子饭举到嘴边都忘了吞进去,还要继续听,感觉面前有冷空气袭来,面前的某个人正黑着脸,把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放。我就奇怪了,“你干嘛?我吃饭可没惹你!”他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一样,又忙不迭的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菜放进嘴里,“这菜不错,你吃吃 看。”
我也放下了筷子,不搭理他,他看看我,“生气了?这菜真的不错,你试试。哦,你刚刚说什么来着?”我不理他,继续吃饭,当做看不见面前有这么个人。他咧嘴笑了笑,也继续吃饭,邻座的谈论声继续传来,我就在他们的辩驳声中吃完了饭。
他站起来,“我去结账,你在这儿坐一会儿。”我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也站起来,大声说,“其实无论是朝廷还是山上的,百姓最关心的是每天有饭吃,冷了有衣穿,病了有医治。如果都是只知道向百姓搜刮银钱,抢人儿女,离人骨肉,害人恩爱,那么性质是一样的,匪亦是官,官亦是匪!”
邻座的声音消失了,我能感觉到后背被人盯着火辣辣的热度。话还没说完,我继续道出自己心中所想,“青山外,清水旁,老来高堂送儿女,黄土一抔,二十年养育,老来流浪在外乡,黑发人送白发人,几多辛酸几多悲苦。 青山外,清水旁,恩爱夫妻怎别离,青梅嗅嗅十二载,红烛高烧燃未尽,而今一别,永不再见,污秽之身,无颜再见君,寄来生,生在太平伴白头。 人啊人,莫要急,而今落在您手上,且容我,话别离!君不见,青山清水埋白骨,乡邻凋落,十里无人烟,人命贱若犬与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