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上住了一段日子,伤也养得差不多了,早起,空山新雨,这南方就是爱下雨,树木被雨洗的越发晶莹透翠。暮雪再门前的小药圃里侍弄她的宝贝药草,我走入旁边的厨房,看了看米翁,还有一点点白米,屋檐下的菜篮子里有一条昨天暮雪从溪边抓来的鱼,在檐下雨水的淋润下张着嘴,那亮亮的鳞片在一把青菜的映衬下,更加盈盈透亮。
“妹妹,那些你不会,等下我来。”暮雪朝我招了招手,“妹妹,你先来把这些草拔掉就行!”她把蓑衣披在我身上,蓑衣暖暖的,还有暮雪身上的温度。我戴上斗笠,蹲在药圃里拔着杂草。
雨丝打在手上,痒痒的,红酥手配翡翠叶子,难怪暮雪会有那样一种气质。
稍稍的吃了点早饭,暮雪边收拾碗筷,边对我说,“妹妹,把我们换洗的衣物收拾一下,待会下山去找师兄。”
我从屋子里的木箱子中挑拣出我和暮雪平日里穿的衣服,又包了些钗环首饰,至于胭脂水粉,我和暮雪压根儿就没有,甚至连镜子都没有一面。屋檐下晾着的衣物还是湿的,我将它们收起来,挂到了屋子里面。
一路上细雨纷纷,路边的草木叶子上挂着一颗颗晶莹的水珠,人一走过去,那些水珠就化为一片****渗入了鞋子裙子里。我提着裙角,跟在暮雪后面走的小心翼翼。以前从西京过来,也是遇到过雨天走路,那时候穿的是平民百姓女子常穿的裙裤,外面的襦裙没那么长,这会儿暮雪的衣服都是贵族仕女穿的曳地裙,裙摆长长的。
暮雪回头看了看狼狈的我,轻灵空影的嗓音就像这雨后的春山,“妹妹,你还好吧,要不要休息一下?”
我伸手摸了摸头发上的水珠,“不用了,早出去早好,我可不愿在这雨里休息。”
暮雪点了点头,回头继续走路,奇怪了,怎么她的裙子穿起来一点都不会被水弄湿,照样轻盈飘逸,而且鞋子也不会像我的一样,弄得满是泥巴。“妹妹,你忍耐一下,很快就倒了山下的镇子,到镇子里我找人给你借一套衣服,再借两匹马,我们骑马去青城山。”
我除了点头已经没话说了,这山路又滑又湿,我不可能心分两用。
山下的镇子是个小镇,或者说是个小村落,黄土泥屋在雨里低矮地错落着,村庄周围里面错错落落的开着白的梨花,红的杏花,粉的桃花。一片片山洼处的农田积聚着淡黄—色的犁过地的水汪,还有那些没有被农人翻过的地清水埋绿草,像一汪汪绿翡翠。
暮雪敲开了一家阿婆的门,带我走了进去,里面的屋子很干净清爽。阿婆热情的给我们倒茶拿毛巾,暮雪直接问她拿了一套衣服,衣服很朴素,像是平民少妇的衣着。我接过来,在暮雪的示意下到里间去换衣服。
阿婆还在和暮雪说着话,“雪姑娘,那个是你妹妹呀,长得可真叫漂亮,你们两个姑娘可是这儿十里八村都出不起的人才呀……”
暮雪静静的听她说完,“阿婆,瑰儿这些天怎么样了?好齐全了吧?”
阿婆转而很感激地说,“雪姑娘啊,你那个药真是仙药,我们家瑰儿都病了这两三年了,大夫们都说不行了,到您手上一看,几帖药一下去,好了!这不,还在外面锄地呢。我们家也没个男人,剩下瑰儿这个媳妇跟着我也委屈,唉,还好……还好雪姑娘您给治好了,不然……不然就……”阿婆说着声音就哽咽了起来,到后面都说不下去了。
我换好衣服从里间出来,暮雪正把自己的手帕子捧给阿婆,低低的劝慰着她。见我出来,阿婆有些不好意思的擦了擦眼睛,又关切的问我,“这个,姑娘,你也全身都弄湿了,要不先坐会儿,阿婆给你熬碗姜汤去去寒气。”
我忙笑着摆手说不要了。暮雪也从包袱里摸出几块碎银子,放到桌上,对阿婆说“阿婆,这个给你们拿去买点家用的,也别太苦了。那个衣服您就帮我洗洗,到时候是自己穿也行,拿去换点钱也行,还新的。”
阿婆忙拿起银子往暮雪手里塞,嘴里还说着,“雪姑娘,每次你都这么接济我们娘儿两,不行不行……”暮雪把银子放回桌子上,握着阿婆的手说,“阿婆,我看到你这儿的李子很好,你给我装一包,我做药用的,就当做是我买李子的钱可好?”
阿婆连声说“好好好……”转身又从角落里的一只罐子里往一张纸包上装干李子。装好了连银子带纸包一起塞到暮雪手里,暮雪收好纸包,笑吟吟的对阿婆说“阿婆,我可能要出去一段时间,山上的屋子,还有那园子草药,您就给我先照料着!”转身带着我朝门口走去,顺手还把银子撂回到桌子上。
阿婆送我们到门口,嘴里还在说着暮雪的好话。
换上了衣服,果然路好走的多了。没事我就和暮雪聊起了那个阿婆。暮雪平时在这一带经常给人看病,这一带的人都认得她,她人又好,更糟这些淳朴的山民喜欢。那个阿婆有一个儿子,早些年被土匪打死了,剩下一个媳妇瑰儿跟着她,前些年,瑰儿得了重病,十里八乡的大夫都治不好,暮雪来到这里后,给她治了半年,就好了,阿婆为此很感激暮雪。暮雪又常常外出什么的,屋子就委托阿婆照管,还时不时送点银钱给阿婆娘儿两度日。
聊着聊着,走了六七里路,来到了一个大镇子。千篇一律的水乡小镇风格,只是这个镇子里的男人特别多,女人特别美的多,不像是一般的小镇尽是些农人,这儿看起来更像是某个小地方富户的聚居处,首饰脂粉钗环裙裳的店林林立立,一个个街上走的男的女的都是水韵风流。
暮雪带着我在弥漫着甜甜脂粉香味儿和雨水清新的街道上走来走去,最后在一幢古韵优雅的阁楼前停下来。铺面而来的不是和街上一样的天香,是淡淡的墨香。院子里无人,一只鹦鹉在架上嚷嚷“梨雪梨雪,有客来了,有客来了……”
暮雪走过去,指着鹦鹉说了一句,“青樱,我是暮雪!”鹦鹉又转而嚷嚷着,“暮雪暮雪,暮雪暮雪……”。
“雪,你来了!”从阁楼的一角转出一个女子,浑身黑白的衣裙,素银首饰,乌发堆鸦。声音清朗明快,令这雨幕的阴沉天空都明亮了不少。
暮雪走过去,梨雪一把从她肩上抢下包袱,拍着暮雪的脸咯咯直笑,“雪,你水灵了不少,山里的水土就这么养人!”
暮雪慢慢的拿开她的手,“别开玩笑了,我还带了个妹妹来。”梨雪这才看到我,她有一瞬间的惊艳,这种表情我在很多人脸上见过。
“哎呀!暮雪,人家还说我们两是十里八村的姐妹花,这个,这个妹妹可是比我们都漂亮多了,不,是美多了,雪,暮雪,你从哪儿弄来的?又是看病的时候从那户亡破了的人家那儿捡来的?她看起来也就才十六七岁呀!”梨雪一恢复过来就说开了。
暮雪的脸色变了变,“梨雪,别开玩笑了,这位妹妹是受了伤,我刚好路过就救回了的,什么亡破的人家,别乱说。”
梨雪的也像是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一样,亲热的拉起我的手,拉我到里间去喝茶。里间是一间茶厅客室,摆着低矮的横木几桌子,桌子旁铺着织锦提花的毯子坐垫,我们进去后,梨雪又从外面拿了一套茶具过来。小火炉生上火,茶水就煮上了。
我和暮雪坐在了一边,梨雪在我们对面,正用手慢慢的把茶叶用茶刷子扫到小竹片里,茶叶色泽青绿,一片片像是青草的嫩芽,梨雪的手指纤细修长,白皙细嫩,姿态优雅迷人,简直就是最好的观赏品。小火炉上的黄铜小水壶咕咕的冒着热气,梨雪把茶叶轻柔地倒进小茶壶里,用小水壶里的水注入茶壶,轻轻晃动了一会儿,又把茶水倒进了旁边的三个小杯子里。倒完了,再注满一壶水,放下了茶壶,轻轻地洗着杯子。黄铜小水壶的开水淋在茶壶上里外受热,半晌,梨雪才拿起茶壶,关公点将式的给每一个茶杯倒上茶。茶色青碧,幽香袭人,雾气袅袅,令人如入仙境。
“尝尝,我去年新收的梅花瓣上的雪水,茶是今年第一批的,品完了可猜出是什么茶来。”梨雪素手一伸,做了个请的姿势。
我端起面前的一杯茶,闻了闻茶水的香气,吹了吹面前的白雾,轻嘬了一口,茶水微苦,我又嘬了一口,满口的香气化开来,直抵心扉,最后一口饮尽,茶味余香,甘甜清苦皆有。我不动声色的放下杯子,点了点头。
“好茶,茶色青绿碧透,茶味绵长清新,茶水轻浮不涩重。”暮雪已经品完了,放下了茶杯,微一凝眉,说,“是龙井的清明茶,茶树应该是那几棵成了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