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乐蓦地收紧握着茶盏的手,几乎要将手中青白釉茶盏捏碎。余下的半盏茶她忽而仰首一饮而尽,不慎呛到,忍不住咳起来,咳出了眼泪。
清影连忙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又将一方绢子递到她手里,“陛下喝这么急做什么?”
嘉乐用绢子捂着嘴咳了半晌,这才直起腰,用绢子的一角拭了拭眼角的泪,这下倒好,咳出的眼泪掩饰了她方才泪水盈眶的反常。“朕是渴了。”
清影闻言一笑,“茶水又不是什么稀罕物,陛下若是还渴,臣再沏一盏便是。”
嘉乐点点头,清影转身去一边沏茶,嘉乐就趁着这回儿打量起手中的绢子来。绢子是素白的,一角绣了粉白的梅花瓣,是针脚细腻的绣工,拿远一点瞧着像极了真的梅花瓣落在了雪地里。
嘉乐的脸色沉了沉,这绢子她认得,是那年她发现清影不见了,命人去找,到后来她自己也亲自寻找,最后寻到皇宫后花园东侧的镜湖边,她看到了这方绢子,静静地躺在湖边,沾了泥,再抬眼,清影面朝下浮在光滑如镜的水面上,像是映在镜面中的背影,却已是一具尸首了。
嘉乐攥了攥手里的绢子,重生之后,前世这些许久以前的细节她竟能一一回忆起来,历历在目,清晰如昨。
清影端着茶盏走过来,嘉乐随手把绢子还与她,又从她手里接过茶盏。
“这回的烫,陛下慢些喝。”
嘉乐用盖子拨了拨浮在上面的茶叶,吹了吹,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只喝了一半就递了回去,“朕想出去走走。”
清影笑道:“陛下连睡了几日,想来也闷了,不过还要让御医先来看看才是。”
嘉乐轻轻点了下头,清影唤来了外间守着的宫女,吩咐了几句。
不多时,当值的女御医带着几名女医官匆匆赶至女帝寝殿,内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众医官鱼贯而入,来至床榻前,先行了礼,待嘉乐抬了下手,示意她们起身后方才轮流上前,恭敬小心地给嘉乐请脉。
为首的那位女御医是孟院判,嘉乐记得她,前世她坠了马,伤到右小腿,月余不能下床,为她诊治的就是这位孟院判,更确切一点,前世她醒来后,为她诊治的一直是孟院判。
孟院判是第一个上前来诊脉的,她将右手的食指、中指和无名指并在一起,轻轻地按在嘉乐左手手腕处,垂眸静静地诊着。这期间嘉乐一直悄悄地打量着她,孟院判三十出头的年纪,在一众御医中算是年轻的,且如此年轻就当上了太医院的院判,仅仅位居院使之下,可见其确有才能。
嘉乐正盯着孟院判出神,不想孟院判猛地抬眼,嘉乐心头跟着突地一跳,随后她清楚地看到孟院判眼中的讶然和疑惑,甚至还带着些许的惊惧。惊惧?嘉乐心里一沉,因为她记得,前世她醒来的当日,也是孟院判当值,当时孟院判仔仔细细地替她看过腿伤之后,也露出了这样的神情,只是她当时刚刚醒来,头脑还有些昏沉,不曾问孟院判,而孟院判也什么都没说,只是给她小心地处理了伤口,重新上了药,叮嘱她身边侍奉的女官和宫女们一些需要注意的。
嘉乐按下心中的不解,只微微一笑,“怎么了?孟大人?”
孟院判眼中的情绪已然散去,她也微笑起来,将手指从嘉乐的左手腕上移开,“陛下,另一只手。”
这便是不愿说了?嘉乐仍旧笑着,坐直了些,又往外侧了侧身子,伸出右手,搭在床榻边的引枕上,孟院判再度垂眼诊脉,片刻后收回了手,从床榻边的绣墩上起身,另一位女医官上前在绣墩上落座,刚把手指搭在嘉乐的手腕上,像模像样地合上眼,打算仔细地诊视一番,嘉乐就突然开口问道:“陈院使呢?”
正盯着给嘉乐诊脉的女医官的孟院判忽然将视线落在了嘉乐脸上,眼中分明掠过一片难以置信,但很快她意识到如此直视女帝不妥,遂迅速地垂了眼,毕恭毕敬地应道:“陈院使告了几日假,这几日皆是微臣当值。”
嘉乐原本不打算现在就问的,但她看到孟院判起身后不远不近地立在一旁,目光死死地盯着正给她诊脉的女医官,嘴也紧紧地抿在一起,双手置于身前,被宽大的袖子遮住了,但嘉乐凭直觉猜到,那双手一定在袖子里攥得很紧。显而易见,孟院判紧张了。
凭着前世记忆里一些蛛丝马迹和现在的一些迹象,嘉乐意识到这里面一定有问题,但问题不是出在孟院判身上,而是她的同僚身上。
“告假了?”嘉乐闻言笑了,“朕可是听说陈院使好医成痴,便是除夕当夜阖家团圆之时,也把自己关在医馆里,摆弄药草,研习医术,他如何舍得告几日的假?”
医者诊脉时,病人是不许说话的,要平心静气,诊脉的结果才能准确,此刻女帝居然同孟院判闲聊起来,而且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那些一旁候着的女医官们面面相觑,随后又看看孟院判。给嘉乐诊脉的女医官睁开眼,面上看似是也觉得此事不妥,但对方毕竟是堂堂女帝,她就算想劝,也不敢开口。
但是有人敢开这个口,女医官把视线投向一旁的清影,清影本也觉得嘉乐在御医诊脉时一直说话不妥,正要开口相劝,嘉乐却在说话间视线一转,将寝殿内室的一切都收入眼底,她料定清影要劝,便淡淡地瞟了清影一眼,清影立时会意,合上了刚刚张开的嘴。
孟院判听到嘉乐提起陈院使的好医成痴,不由地皱起眉,叹了一声,“陈院使的小儿子病了,陈院使告了假,这几日都守在他身边。”
嘉乐一听这情况不妙,若是普通的病症,以陈院使的医术,定然药到病除,哪里至于终日守在身旁?原本靠回软垫上的她又坐了起来,“是什么病?”
“说是偶感风寒,”孟院判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但陈院使告假前曾同微臣提起过他小儿子的病症,微臣听着,倒不像是普通的风寒,而像是一种疫症。”
疫症?嘉乐蓦地记起前世的宣和二年冬皇城闹过一场时疫,额角尚未愈合的伤口传来一阵刺痛,嘉乐蹙起眉,电光火石间,她将坠马受伤、孟院判的异样、陈院使告假和皇城时疫统统串联在了一起!(《凰令归》首发起点女生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