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四月底。
今日乃师尊莫离忌日,寒门九寒之地古墓成堆,在这初夏时节却仍是朔风凄凄,甚是荒凉……
无泪独自跪坐师尊坟前。
师尊生前最爱喝鹃花酿,他便专从棋阳城买回了十坛,再摆上师尊最爱的几道小菜,插上香烛,给老人家行了大礼磕完头,独自喝了起来……
无泪记不清自己几岁开始饮酒,但肯定是师尊用筷子沾着酒教会的,如今酒于他而言就是水,不过有些甘甜罢了。
所以即便十坛已被他喝下去七八坛,他也并未运转体内玄力解酒,此刻却仍是十分清醒,毫无世人所说的那般醉意,哪怕是微醺。
无泪话不多,不知要与师尊倾诉些何事,便只能回忆追思……
师尊在世时却常说:
“寒门中人手上的血仇太多,杀与被杀算是应了天道,一切听由天命!”
因此莫离生前教他的第二件事,便是寒门无私仇——寒门中人,只可杀外人或被外人所杀,即便同门间有不共戴天之仇,也不得自残,有违者举门歼之!
按师尊的说法,即便是他自己被杀,无泪也不该去寻仇!
因此,尽管无泪在师尊离世当日,便知他老人家并非因“寿元枯竭”而亡,八年来也从未与他人说起过此事——师尊被杀时已臻天尊境圆满,当日更是死得蹊跷,定是绝顶高手所为!
一来他不知何人所为,报仇无门;二来自己玄功尚浅,报仇乏力!
“但……总归要亲手报仇的!”
因为,如今的寒门已令他心寒,当日他以七岁之龄,便能从师尊眉心处那点朱红,断定师尊乃为人所害,师叔们又岂能不知?
可大师叔商沫却对门下弟子谎称师尊乃是因寿元枯竭而亡!
“他们只是装瞎罢了!”
近年来,莫离的忌日也只有他仍牢记在心,想要靠八位师叔为师尊报仇更是不可能了!
无泪放下酒坛,朝不远处一座古冢望去,视线已有些模糊,师尊常说他虽是钻冢而出,却是天降之子,他自当是师尊逗自己玩的。
但莫离也确实喜欢逗他玩——或许正因一生杀戮无数,莫离到了垂暮之年竟放下屠刀,变得心慈面善了;无泪降生后,莫离对他百般疼爱,为了逗宝贝徒儿开心,不惜坏了寒门数万年的规矩,在古冢旁亲手打造了一个“秘密”,一个只有他师徒二人知道的秘密!
才子峰高及千丈,山形修长陡峻。
峰顶立着一座巨大的灰色石雕,模样清秀,手持书卷,足有十丈高。
相传此雕像乃裴秋影为心爱之人卢子寒所立,历经数万年不朽,而卢子寒的棺木便埋在了雕像下。
才子峰上除了众多慕名而来的痴男,最多的当属客栈——那林林总总、规模不一的客栈围着卢子寒的雕像建了十余圈,各色迎客旗于风中肆意飘扬。
无论来客是长住还是短歇,这里的客栈皆能为客人准备好一应设施,甚至连小型拍卖场、练功房都应有尽有……
可外人不知的是,这一众客栈拍场皆为寒门所有;当然,这是寒门为遮人耳目之用——寒门藏身于峰顶的护宗大阵中,其真正进出口仅有一个,正是隐藏在这数以千计的客栈中,且还会不定期变换,这也正是外人难觅其踪的原因。
然而莫离却为逗无泪开心,为他单独另辟了一处密道,就位于那古冢附近,据莫离的说法,这处密道唯有他师徒二人可以通过,莫离也常带着无泪从密道外出游历,丢下门中的烂摊子,一玩就是几个月,常惹得一众师叔们焦头烂额……
无泪古井无波的心底,只有为数不多的时候会泛起道道涟漪,忆及与师尊在一起的日子便是其中之一;而师尊离世后,他便再也没有独自走过密道。
但是!
无泪十岁开始修炼时,他身上却接连发生了好几件怪事,让他不得不开始接受师尊的说法:自己乃是“天降之子、无双玄战、刺客天料……”
年满十岁后,无泪便开始修炼师尊生前为他备好两本秘籍,一本金系玄功心法《笑黄泉》及一本玄技功法《啸焰枪诀》。
就当他习了心法开了玄穴后,右掌掌心处毫无征兆地生出了一杆寸许长、两头梭尖的金梭枪!
平时看上去倒也无异,但每次体内金系玄气运转时,掌中梭枪便会微微闪起金光,且只需神魂之力控制便可随意驱使,召出后更会自动变大到尺许长,来去无音,指哪打哪,用来刺杀再好不过!
这杆突然其来神秘莫测的掌中玄兵,令无泪颇为费解。
而啸焰枪诀,依据五行属性,以火克金的原理,需在炙焰中淬炼,前半部为挑刺劈等基本招式,后半部则需气形境以上修为,共分三大境界:
第一层:啸焰金鹏!
第二层:啸焰飞针!
第三层:啸焰寒胆!
光从这字面的意思就不难理解,通过啸焰枪诀化形后的玄气一共分三种形态:面、线、点!
如今无泪已练成第一层,长枪一挥,金鹏亮翅,可不就是“面”的状态?
啸焰枪诀虽看似与寻常玄战技无异,但区别正在这玄兵上——施展啸焰枪诀后半部所需玄兵,必须由体内玄气化形而成!
也就是说,必须先化形出一杆玄气长枪,体内其余玄气再经这杆玄气长枪化形而出,这样才能将体内玄气凝练到极致,才能将啸焰枪诀的威力发挥至最大!
无泪常用的单尖金芒枪为其玄气所化,也正是由此得来!
可令无泪大感意外的是,当他晋升气形境练成啸焰枪诀第一层后,这金梭枪似乎也学会了啸焰枪诀,只需神魂之力稍加控制,根本无需动用自身玄力,金梭枪在空中盘旋飞掠时便会自动带出一片片金色扇刀,与飘逸洒脱的啸焰金鹏相比更轻盈了几分,翩翩起舞间便能杀人不见血!
而第二件事则更加离奇,无泪十岁后,夜间常有噩梦降临——一位枣红长发女子,生的是绝色天姿,雍容华贵,朝他回眸巧笑后,伴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却瞬间逝去了红颜,化作了枯骨一具……
近年来,他更是发现这噩梦极为规律——通常,只要取人性命,自己当夜便能安然入睡;若是当日未能杀人,红发女子定会跑来与他梦中相见!
最近接连两夜,无泪便梦到了这绝色的红发女子,只因前日活捉寒目,不曾见血。
当然,这位绝色的赤发女子出现时,也能让他心生波澜。
至于第三件怪事,则正是他被夜寒楼目管们称为“不死杀神”的原因——天赋金血!
此时,无泪已喝光了所有的鹃花酿,收起各种疑思愁绪,又朝师尊叩了几个响头,转身离去……
眼看五月初一的木神节降至,按照往年的经验,木神节之前的几天乃是他大丰收的日子,无泪却开心不起来,默默朝宗门方向走去。
今日正值刃字堂的师弟看护宗门,门口两队新晋弟子见了他,登时收住了前俯后仰的笑意,齐齐拱手道:
“大师兄!”
无泪无心理会,径直朝门外走去。
“哼……拽什么拽?”
“若非沾了些前任掌门之光,凭什么当咱们寒门大师兄?”
“就是,不过是被北辰师兄当猴耍的人!”
“……”
无泪立时停了脚步,纤长挺拔的身形犹如一杆长枪插在了宗门口!
身为寒门目前资历最高的弟子,何时又曾听过此般奚落嘲笑?即便八位师叔座下一众师兄以前尚在门中时,也无人敢对他如此放肆!
遂转身朝那几人走去,冷冷问道:
“北辰刃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