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五城六城?姑奶奶只晓得五鬼六害。”钟绮芙打开门,伸着懒腰,打着呵欠,道。
“臭女人,胆敢侮辱公差,活得不耐烦了?”一个不知是新来的或者是从别的城区临时借调而来的衙差,平时在老百姓面前作威作福惯了,不满钟绮芙这鄙夷的口吻,便破口大骂。
青楼女人干的是倚门卖笑的生意,最讨厌别人骂自己是臭女人。只听得“啪”的一声,钟绮芙粉脸凝霜,扬掌打过去,重重地赏了他一记耳光,骂道:“你妈才是臭女人,生你这样没有人性的畜生,睁开你的狗眼看看姑奶奶是谁?信不信我现在就阉了你。”
猝然挨了这个臭婆娘的一记耳光,还被她辱骂,这衙差恼羞成怒,正待发作,没想到另一脸颊又被人狠狠地掴了一掌,这一掌的力度比刚才挨她那一掌还大,直打得他眼冒金星,晕头转向。
“你丫的真是瞎了狗眼,连钟小姐你都敢欺负?嫌命长是不是?给我滚到一边去。”
掴他这一掌的是五城兵马司指挥使杨钦,他教训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部下,转身对钟绮芙满脸陪笑道:“小的奉旨缉捕朝廷钦犯,圣命难违,不得不例行公事。”
“哼,强将手下无弱兵,杨大人果然调教有方,既是奉旨办案,那您老人家就进去搜查吧,说不准我的书寓里真的是藏着钦犯。”钟绮芙冷哼一声,作出请进的姿势。
这个杨钦,算是温体仁的半个门生,虽然不想得罪相爷的老相好,但案情重大,皇上钦点,身为五城兵马司指挥使,自然不敢玩忽职守,想入室搜查一番,可刚走进去两步,冷眼瞥见昏暗的烛光下,一个男人睡在床上,脸朝里侧。
他一惊,来个急刹,驻足不前,想到钟绮芙刚才说话时那种冷漠而高傲的神情,不禁吓得冒出一身冷汗。
他是五城兵马司最高长官,青楼的潜规则对他而言,知之甚详,一般地,能和花魁一起过夜的男人,不是公子王孙,就是名公巨卿,权势或许不会在温体仁之下,不然,怎么敢睡当朝首辅的老相好?对,肯定是一条巨鳄,自己这个六品小京官能惹得起吗?
瞅瞅里面,似乎没有什么可疑的迹象,按推理,偷袁崇焕首级的贼人怎可能逃来这里躲藏呢?若是有此事,钟小姐这个金枝玉叶之体早就吓得尿湿了,何至于这样神闲气定地耍出泼妇手段?
唉,这年头这世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若是得罪了钟小姐,她在温体仁枕边一吹风,自己这个副厅级干部的饭碗就砸了,说不准还吃上牢饭。
想到这里,他惶然地退出门外,顺水做个人情,一个劲儿地向钟绮芙谄媚讨好。“钟小姐说笑了,谁不知道您名动公卿,哪能和钦犯沾上关系呢?刚才属下鲁莽,冒犯了您,多有得罪,回府后我一定会重重地惩罚他,为你出一口恶气。”
“还算你识趣,不然哪天脑袋搬家了,还不知道是啥回事?”钟绮芙见他胆怯了,但又怕他起疑心,去而复回,忙拿狠话吓唬着他。
“钟小姐教训的是,在下不敢,公事在身,暂且告退,改日登门赔罪。”杨钦一听,更加害怕,双腿有点发抖,频频点头哈腰,然后躬身而退,带着手下去别的地方搜索去了。
嘘,有惊无险,总算糊弄过去了,钟绮芙绷紧着的神经松驰下来,她关上门,轻拍胸口,坐在床沿上,
“他们撤了,我也该走了,钟姑娘,大恩不言报,后会有期。”柳木拿剑起身,欲下床。
“看你穿成这个样子,敢出门吗?你呀。”钟绮芙忍俊不禁。
柳木被她一提醒,顿时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瘫软了下来。
“就算你出了门也出不了京城,看情形这次缉捕还会折腾些日子,不如你暂时在这里呆上一段时间,看情况如何再说,天亮后我上街给你买几套衣服。”
呆上一段时间?孤男寡女,同居一室,不说别的,吃喝撒拉,多难为情呵。但若是执意而去,死在官兵的枪口下,岂不是辜负了她冒死搭救的恩情?
“天快亮了,有点困,睡吧,若是不习惯,把这里当成的的家就好了。”
在相府陪笑了一宿,回书寓又遇上这种事,担惊受怕之后,钟绮芙感到真的是犯困了,躺下来说着说着就打起了轻微而均匀的鼾音。
走也走不了,睡也睡不着,柳木只好躺在床上数绵羊,和美人共床而眠,并且两人的穿着又是如此单薄,除非是白痴才不会胡思乱想。
钟绮芙睡觉不是很老实,仰脸睡了一会儿,就翻身朝里,紧紧地依偎着他,右手如玉藕般地搭在他的胸口上,这一来,简直是火上加油,把他放入油锅里爆炒。
好不容易熬到日上三竿,钟绮芙才从酣睡中醒了过来,一般地,夜生活的人按生物钟都是这个时候起床,她梳妆毕,见柳木还睡着,叫上老妈子,出门而去。
此时柳木是在假睡,凭心而论,他实在是不愿意让自己的救命恩人醒过来时看到俩人这种睡姿而感到尴尬,而事实上,他想多了,钟绮芙是一个窑门之女,抱着一个男人睡觉,并没有太多的在意。
现成的衣服在官坊有售,在男耕女织的年代,绝大多数家庭都是自己缝做,有钱人家请裁缝量身定制,而官方制服等则由官方工坊负责,制衣的人大都是罪官的家属,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劳动改造,古人称为官奴。
晌午,她俩回来了,老妈子放下包袱,又忙着煮饭做菜去了,她伺候钟绮芙多年,还算是一个勤快而又能管得住嘴巴的人,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她掌握得很有分寸,不会因为柳木的出现而感到意外,送旧迎亲,似乎她也习惯了。
买回来的衣服甚为合身,仿佛是为他量身定制的,玉色布绢,圆领宽袖皂缘,皂条软巾垂带,这明显是官员的休闲服。
正是人靠衣裳马靠鞍,穿上新衣的柳木显得精神气十足,如清新的绿竹,有着独特的空灵与俊秀。
他本来就是一个美男子,一身武林绝学使他并不随着岁月的流逝而老去,脸上没有一丝皱纹,身上没有一点赘肉,乍看还是一个仅三十出头的男人。
可以想象,他年轻时应是一个足以让美女疯狂的帅哥,钟绮芙怔怔地看着他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