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韦下马，与毗琉璃往一边走去。
远远看去不远处就是函谷关，函谷关前面就是项刘四十万大军。
“武当张桐源是你恩师，按理说你也是道家人，但是治国理政却又有法家的影子。该如何称呼？”毗琉璃笑道。
李斯韦当年带艺拜师，法家的路行不通，拜在了张桐源门下，一路平步青云做到大秦的丞相。张桐源一死，大秦这个摇摇欲坠的庞大国家就交到他手中了。
“老夫早些年师从法家，并无建树，后来又拜在恩师门下，但是发现大秦的国法基本离不开当年法家大家商君的基础，政法之事变来变去，都离不开法家。若道家治国，恐怕天下早已经大乱。”
“这样，若是儒家治国呢？”毗琉璃问道。
“儒家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用来治国最好不过。”
“那为何丞相恩师要杀儒留道？而赵上宫却对道家不留情面呢？”毗琉璃再问。
“那可得问儒家了。”李斯韦言语有些愠气。
自始皇帝一统六国以来，儒家这帮人，个个都像那待嫁的媳妇一样，都往刀口上凑。都以为自己与七国乱战时，那些纵横家一样能靠一张嘴皮子封侯拜相。可是一统六国的大秦还需要这些么？纵横家已经看出苗头早早就退隐江湖，或退居深山。唯独这帮儒家的士子，个个不知天高地厚，要去试一下始皇帝的刀快不快。
始皇的一统六国，不需要儒家去教他怎么做一个皇帝，不需要儒家去教他怎么成为一个千古一帝。这些他自己都可以做到，所以张桐源杀儒存道，或许就是始皇帝默认的。你看道家，帝王说什么就是什么，说做什么就做什么，永远不会想着说皇帝做错了，要教你去改。更不会像儒家，这个皇帝不行了，要换。
所以都说儒家笔杆子夺政，嘴皮子生事。这也应该是帝王之家给儒家的一个教训吧，一个血淋淋的教训。
再说赵阳逼得青城山满门北迁入剑城，这就看得出来帝王之家的无情了。即便再忠心再有用的人，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帝王之家都会这样无情。
毗琉璃听完李斯韦所言，才知中原的水是有多深。即便佛家入了中原，争了名头，也保不定日后不会遇到这种情况。
“受教了。”毗琉璃道了一声谢谢，这应该是道家的一点提醒吧。
“佛家入中原，剑城那位默许了，大秦想再怎么抵抗，也是无能为力，原本这一趟是赶在你来之前，项刘大军军心溃散之时一举灭了叛军，大秦再怎么乱就不会有亡国的危险了。只是我们这些凡人又怎么懂得你们这些修炼的仙人一日千里，再怎么赶，总是迟一步，慢一些。”李斯韦这一趟又是无功而返。
北城那位，这么大的一个恩情，西方极乐怎么也要还的。所以这一趟毗琉璃才会赶来函谷关。若不还这个恩情，他就不会特地来一趟函谷关，那位大真仙可还没能请他去一趟西方极乐。
“李丞相何苦？大秦之势已经不可挽回，张桐源一条命换一个西凉，最多再能换大秦一年半载的时间。这应该也是北城那位天下第一的一步棋吧。”
李斯韦知道的，这确实是他的一步棋，逼死张桐源换一个西凉。原以为张桐源一条命能换大秦二三十年的时间，可谁知道韩不惑居然用一个西凉抵了张桐源的一条命。这是张桐源没有想到的，李斯韦也没有想到。
“师父在时，天下都说棋道三甲，恩师一人独占三甲，最后连命都搭上了，还是没能赢那个人一步半步。西凉的姜子真，汴京城破也随着白起消失了踪影。除了一个老女人，剩下的都逃的一干二净。算起来西凉的这个老女人，跟恩师倒有几分相似。一个为西凉一个为大秦都被北城那位算了进去，一个也没能逃掉。这棋道三甲就省他一人，这么多年都说恩师执掌棋道牛耳，可谁又知道这一切又有哪样少得了北城的韩不惑？”李斯韦手中的大秦，也未必能支撑多久。
“一头猪活了百年都能成精，何况白玉京中还有一个妙手堂第一代老堂主的分身？说是韩不惑一个人下棋，倒不如说是你们几个在跟韩不惑与妙手天师下棋。他二人一个数百年前搅的天下诸侯睡不安稳食不得味，一个独占武道首甲一个甲子，算来算去论下棋谁能下的过他两人？”毗琉璃笑道，李斯韦也笑了笑，天底下还没有人敢拿一头猪与剑城城主作比喻。
“大秦的使命已经完成了，剩下的还是交给他人吧。”李斯韦好似想通了什么，一下子就神清气爽。
大秦的使命是一统六国结束这七国数百年来的混乱纷争，剩下一统中原也在大秦之下完成了，这一统天下还是交给别人吧。那个北阳只要有韩不惑在谁敢往前踏一步？
三座庙堂之间，夹着一座江湖，这座江湖又有一个武道第一人。西凉破了还有大秦还有北阳，就算大秦北阳破了，这座江湖还是这座江湖。或许北城不复存在，这座江湖还会继续它的传奇它的使命。
“既然丞相也知道大秦的使命已经完成，还是不肯放手呀。”
“放手？呵。”李斯韦冷笑一声，张桐源也知道，他也没放手；赵阳也知道，他也没放手；黄龙士也知道，他更没有放手。自己凭什么就能放手？为天下苍生么？他只是大秦的丞相，一日食君禄，一日分君忧，怎么会放手呢？
别人不知道为何始皇帝会默许张桐源对儒家赶尽杀绝，他是知道的。他一辈子都不能忘记那年他与始皇帝领兵攻打齐国的时候，赵阳还没支援的时候，他同始皇帝两人领着三百兵马被困在齐国的一座小山坡上，能吃的都吃完了，就连战马始皇帝都下令宰了。
但是那天晚上，始皇帝偷偷从怀里摸出来一块马肉放到他手上。他说：“爱卿不弃寡人而去，寡人亦不可负卿。知道爱卿劳累，这块马肉今天晚饭偷偷留下的，算是寡人这时候最好的赏赐了，你可别嫌弃。”那时候李斯韦只是一个小小的马弓将领。
后来治国之上，他所用的法家手段一直被儒家排斥，说他立法苛政，大秦刚刚平定，要心怀天下，大赦天下。
可谁知道这句心怀天下大赦天下，偏偏就让六国余孽死而复生？李斯韦当年孤身一人在庙堂之上舌战群儒，硬是将这大赦天下的弊处一一说了出来，可儒家那帮嘴皮子上下一碰就是圣贤的大臣，就是觉得他说的不可能，讲什么君臣父子，到头来还不是反了？因为这件事始皇帝才默许张桐源对儒家赶尽杀绝。
李斯韦这辈子叛谁都不会叛秦。
“丞相可曾想过轮回？”
李斯韦闻言一愣。毗琉璃接着道：“佛家讲因果循环，循环即是轮回。丞相有没有想过，如果那个人入了轮回呢？”
李斯韦知道他说的那个人是谁，这么多年过去，轮回又能怎么样？还是他么？
“还是他的还是他的。”毗琉璃的话里有话，稍微顿了顿看了一下李斯韦，只觉得他那双混浊的双目猛然一亮。
“听说始皇陛下生前发了宏愿散了气运，只愿天下一统从此天下太平，此等丰功伟绩的一国之主，舍得用气运来换一个天下太平，我想天道也不会辜负这样的人。”毗琉璃言到此处，转身朝李斯韦问了一句：“您说是不是？”
“嘿！”李斯韦言语之中有些无奈，落魄的自嘲一声才说：“你是西方极乐的佛陀，贵为药师琉璃佛，你修了多少辈子，修了多少年？你说天道是何？天道会不会辜负凡人我不知道，我知道有些凡人，努力一辈子也只不过是竹篮打水，到头来还是白忙活一场。”
毗琉璃闻言，不禁发笑。笑的是天下人，忙忙碌碌到头来都是白忙一场。
“当年大圣李伯阳曾说天道虚无缥缈，万人眼中天道有万种模样。你佛家也说菩萨万像，岂不是殊途同归？”李斯韦一语惊醒梦中人，毗琉璃好似知道了什么，但是又不确定。
“好一个天道虚无缥缈。我西方极乐的佛陀都算不得佛，第一代佛陀才是真正的佛陀。”毗琉璃随口说道。
都说佛家的每一代佛陀都是同一个人，只是李斯韦好像从他口中知道了原来佛也不是每一个都能入轮回的。
“西方极乐中，地藏王以菩萨之位总领轮回，不知是真是假？”中原很少有人信奉这些的，都只说人活一世。
“真的。他本可以证道果位，同我佛家第一代佛陀登天门而去的。只是悟道之时，心有所感，发下宏愿地狱不空永不成佛，落了地狱轮回，成就地藏菩萨位。”毗琉璃解释道。
这么说来，这个地藏菩萨也有数百岁了，若按照中原四大境界来说便是红尘仙的修为，就是神游太虚境。神游太虚离登天门只有一步之遥，但是毗琉璃说他本可以登天门，恐怕也是个过天门而不入的狠人。
“天上有执掌天门的人，地下自然有执掌轮回的人。我佛家的大道，也是从你中原传去，这一趟也只不过认祖归宗？用你中原的话就是这样了。”毗琉璃笑道，这等秘辛，恐怕李斯韦还是第一个知道的中原人。佛家是由中原传过去的，所以这次入中原，只是认祖归宗。
“还有这等秘辛？自知佛教以来，我中原人士均以为佛家乃是西方极乐的门派。”
“不瞒丞相，当年中原有个老人，孤身一人过西凉，入西方极乐，留下佛家传承登天门而去。此次我来中原一是奉了第一代佛陀留下的佛旨，二是寻找他大弟子。”毗琉璃对李斯韦没有丝毫隐瞒。
“第一代佛陀的大弟子？在中原？”
“不错，也算天道不负有心人，小僧已经找到这位大真仙，只是不知道如何开口请他与我同行西方极乐。”
请别人毗琉璃抬手便可，只是这个人是佛陀大弟子，又有大真仙之位，他若不愿意，即便毗琉璃佛法通天也无法请的动。
“你佛家也有真仙下凡？恩师去西凉前也说过天上有一位真仙入了轮回转世为人。这些个仙人，闲的呀。”李斯韦不在意这些，他只管守着自己恩师留下的这一亩三分地。
“这趟祸因你起，如何解决？你入中原就入中原，为何要拦着他四十万大军？我若非见他军心涣散，也绝不会领着二十万大军来函谷关。只想在洛阳等着他们就好，何必跑这段路？如今你既不让我趁他军心涣散一举灭了项宇刘玄邦二人，也不让他攻入洛阳，这又是为何？”李斯韦问道。
说来也是，一开始这七百和尚就是拦着四十万大军，李斯韦一来就拦着二十万大军。说来说去，李斯韦还是不明白为何要阻拦两路大军。
“大……”毗琉璃险些透露了大真仙的身份。
话到嘴边又赶紧改口道：“你中原有个叫韩墨非的说你棋道能与韩不惑下个五五分，我说他道听途说，今日看来我说对了。”毗琉璃笑了笑，转身回去。
李斯韦听得云里雾里。
棋道他是可以，可是武道他确实不行。毗琉璃说的事情，事关天道，一个红尘丞相如何知晓？毗琉璃高估了这个道门大家张桐源的弟子了。
为何先拦项宇刘玄邦，再拦李斯韦？算起来这些，好像很多年前就有人算到了。
就算是登天门而过的仙人，也逃不开这天道的束缚，这红尘中又有谁能避的开？古人说趋吉避凶人之本能，可也有人迎难而上。这些人都是一些大英雄，都是成就大事的人。
暗杀三大家族，一个天堂，取自天仙境的称号，过天门是仙境，又是天堂。一个红尘中的教派为何敢立这样的教派？一个地狱，取自轮回境的地狱。天门之外是仙境，天门之下是红尘，红尘之下又是什么？便是这个掌管轮回的地狱。一个暗杀的教派，以杀人为生，又胆敢对死者如此不敬，又是何人所立？都说死者为大，可地狱从来不这样觉得。
韩墨非这一辈实在是有太多的人轮回了，多到他都不敢认。如果轮回出了问题，掌管轮回的地藏王也会受到波及，但是从毗琉璃的态度可以看出，应该不是。
所以这天道的变更，是谁也捉摸不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