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禹钟道“姑娘来意,不妨明说。”
“晚辈若真心改过,不知可有希望?”
少女眸中似带着一丝期盼,看着席禹钟。
席禹钟看着少女,摇了摇头。
“姑娘才于青州屠杀上百人,几个时辰前又欲擒走内人用以威胁,此时更以小儿为筹码来谈判,何来悔过之意?”
少女沉默,喃喃道“若说青州血案非晚辈所为,前辈信么?”
席禹钟反问道“若是姑娘,信么?”
少女猛地摇头,释然一笑,道“若是晚辈,怕也不信!”
“这也是我的回答。”席禹钟淡淡道。
洛青荻扯了扯席禹钟,想让他先应下来,救出席天颖再说。
“前辈君子之风,不愿欺人,晚辈佩服,可前辈真不愿替令郎着想么?”少女一笑,道“青州上百人,晚辈说杀便也杀了,前辈难道要逼晚辈杀了席天颖么?”
席禹钟道“姑娘既是一堂堂主,席某今日也只好留下姑娘,交换天颖了。”
“晚辈临走时下了命令,若午夜前后不能回去,他们便会杀了席天颖,前辈可要试试真假?”
席禹钟看着少女,半晌叹息,道“想来姑娘的确是准备妥当才来的。”
话到此处,已入了死结,双方都沉默起来。
门口,一个人站下,给席禹钟打了个手势。
席禹钟道“饭菜备好了,姑娘早说饿了,不妨用过饭菜再说。”
“多谢前辈。”少女甚是有礼,点头道谢。
洛青荻见她装模作样,冷哼了一声,霍然起身,往门外走去。
少女开口,道“伯母留步。”
洛青荻回头看着少女,冷笑道“你还想要我帮你斟酒夹菜不成么?”
“晚辈岂敢。”少女连连摇头,抿唇一笑,道“只是有个故事,想讲给伯母听。”
“我没兴趣!”
洛青荻冷哼了一声,向外走去。
“若伯母愿意听完故事,晚辈或许会愿意放了席天颖。”
洛青荻将要跨出门口的脚步收住,转身回来,坐下。
侍婢鱼贯,饭菜摆上,此时日已落,月未升,天色开始迅速暗下。
婢女趁着上菜的功夫,将灯烛依次燃上,厅中院外,点点星火,驱散了黑暗。
纱灯下,光线昏黄,似有一丝家的温馨,少女看着席禹钟和洛青荻,嘴角微微带笑。
布菜停当,待所有侍女退出,少女才随意夹菜,吃了起来。
仿佛远别归家的游子,受惯了风餐露宿,又念极了家中的味道,少女的吃相很不文雅,显是真的饿了。
席禹钟和洛青荻看着少女,颇为意外,她居然真是来吃饭的,一点未曾作假。
少女只清晨吃了一顿,确是饿了,反正他们本就看自己不顺眼,更无做作的必要,而且多吃些饭,待会药力发散也慢。
洛青荻看着她扒拉碗中的饭菜,毫不作伪,似乎回到她家中一般心安理得的样子,不禁想起席天颖狼吞虎咽的模样,喉咙哽咽了一下,冷笑起来,道“你就不怕毒死你么?”
少女咽下饭菜,笑道“君子欺之方,晚辈正是知道像席大侠这样的君子,绝不可能用毒害人,更不会折磨一个少女,所以才敢前来,否则真若酷刑加身,晚辈未必耐得几时。”
洛青荻冷笑,道“你倒坦诚!”
少女一笑,看着洛青荻,神色更加真挚,叹道“晚辈这一生要说的谎话太多,所以能不说谎时,都尽量说真话。”
席禹钟和洛青荻都未动筷,他们再是镇定淡然,面对绑架了儿子,且心狠手辣的敌人,也不可能会吃得下。
少女终于停下筷子,颇为尽意的擦拭着嘴角,微微一笑,道“晚辈吃相不雅,让两位前辈见笑了。”
洛青荻旋即冷笑,虽未说话,却显然有“的确见笑了”的意思。
少女见她嘲讽,却只是微笑,并不介意。
她起身斟酒三杯,沉颜正色,收敛了笑意,道“八年前的伴月山庄,两位前辈想来知道。”
席禹钟和洛青荻对视了一眼,点头,同时疑惑,想不通这少女为何在此时提到那早已付之一炬的伴月山庄。
“论江湖声望,当年的伴月山庄不在侠剑山庄之下,柳云天的人品武功亦不在席大侠之下,是么?”
席禹钟点头,怅然道“柳云天品格高古,义薄云天,我和他虽未曾见面,但对他为人却是久仰,至于武功,柳家冲字剑名震江湖,更不用说,可惜……”
“可惜八年前,伴月山庄惨遭灭门,毁于一炬。”少女说完席禹钟未曾说完的话,顿了顿,缓缓道“晚辈想借贵庄之酒,敬逝者一杯,不知两位前辈是否愿意共饮?”
洛青荻冷笑了一声,道“你凭什么敬他?凭什么和我们一起敬他?你配么?”
少女举杯不落,眸角微微湿润,咬唇道“晚辈德行不良,确实愧对先人,只是家父曾说过,对席大侠神交已久,这酒晚辈既是遥敬家父,也是想代家父敬两位前辈一杯。”
席禹钟和洛青荻同时一愣,震惊。
洛青荻惊疑道“你……当真是柳云天的后人?”
少女点头,黯然道“伴月山庄毁灭八年了,声威早已尘落,假借伴月山庄的名声,对晚辈还有什么好处么?”
席禹钟举杯,看着少女,仰头饮尽,道“当年我与柳云天虽缘悭一面,却神交已久,我们二人飞雁相约,欲同往龙家一见,可惜……”
少女仰头,饮尽杯中之酒,又倒了一杯,举杯遥对洛青荻,也不说话,亦不等待,一饮而尽。
洛青荻微微叹息,举杯饮下,似也伤感起来,对少女的神色发生了些改变。
一个十来岁的孩子,一夜间失去一切,漂泊江湖,能活下来已是不易,谁又能苛求她成为一个好人呢?
“你父亲当年何等声望,你如今入邪魔一道,滥杀无辜,怎对得起他……”
洛青荻看着少女,终究心软下来,动了规劝之意。
少女双眸涌出泪水,深深看了洛青荻一眼。
“伯母庄雅大方,晚辈见您便仿佛看到当年的母亲,真是不愿伤害您,可惜彼此为敌,晚辈虽于心不忍,手下却无法留情……”
她话未说完,忽然脸色一白,捂着胸口,皱起了眉头。
“你怎么……”
席禹钟见她脸色不对,询问了一句,脸上猛地闪过怒色,拍桌欲起,却是摇晃了几下,跌坐在凳上。
与此同时,洛青荻也是脸色一白,皱着眉头,坐立不稳,紧紧扶住桌子,才勉强未跌倒在地上。
少女自怀中拿出两粒褐色丹药吞下,深深呼吸了一口气,身体便是稳定下来,旋即,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缓缓起身。
“是你下毒?”洛青荻挣扎着,想起身,却已连站起的力量都没了,她恼恨的盯着少女,连声音都虚弱下来,嘴唇嗡动着,道“你连自己都下了毒?”
“要让两位前辈中毒,晚辈吃点苦,倒也无所谓了!”
少女嫣然一笑,看向席禹钟,席禹钟紧紧闭嘴,额上透出细汗,身形笔直不动,显然在暗自运功,想以强横的内功把毒逼出体外。
“别费劲了!”少女手指在他胸前猛地一点,令他泄了真气。
“来人!”
席禹钟知道真气一泄,再也无法逼住毒气,顷刻间,他便会像洛青荻一般,连大声呼喊的力气都失去,在真气泄去时,气出喉间,暴喝了一声,同时手掌泛起莹莹白光,向少女拍来。
竟还能运功?
少女意外,后撤了一步,席禹钟一掌拍空,失去平衡跌倒在地,少女进步俯身,袖间寒光一闪,一柄匕首出现,刀柄打在席禹钟颈后,令他昏厥过去。
就在她打晕席禹钟时,门口已跑进十来个人,当先三个人中的一人,正是那面带凶悍之色的刀疤中年。
少女一掌打晕还在苦苦支撑的洛青荻,掐住她脖子,另一手则以匕首抵住席禹钟的颈部。
冲进来的人俱都脸色一变,顿下脚步。
“很识相!”
少女冷笑着。
“你敢动庄主试试,老子将你碎尸万段!”
刀疤中年一脸凶悍,暴喝了一声,大步向少女走来,“锵”的一声,手中刀出鞘,这是一柄百炼精钢打造的雁翎刀,清光凛冽,锋锐惊人。
“你进一步,我刀锋深一寸,你可以试试!”
少女冷眼看着他,手中匕首一动,划破席禹钟的脖颈,一丝鲜血顺着脖颈流入他衣襟之内。
“别冲动!”
当先进来的三人中,有一人身形高大而消瘦,眸中精光闪烁,他伸手拦住了刀疤中年。
那一双手大出常人甚多,指节突出,青筋崩起,显然在掌上有着极为不俗的功力。
其实不用他拦,就在少女刀锋划破席禹钟皮肤时,刀疤中年便已凝住了身体,他是要救席禹钟,不是要害他,那番作为只是想以凶悍之气镇住少女,令她心慌,乘机救下二人,但这显然并不管用。
“姑娘只要愿意放人,在下保证让姑娘安然离去!”说话中,他微微向前走了半步。
“你为什么不说安然离世呢?”
少女嗤笑了一声,道“林阔,我认识你,也了解你,你早年也是魔道中人,我若信了你的话,那就真是该死了,听说你那一双手开碑裂石,掌力惊人,这样一掌若打在小女子身上……”
“想想可真吓人。”少女说着,手一抖,刀锋再次深入血肉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