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睁开眼，鳌翔清晰地看见身边的桌子腿，与他的距离接近零，忽然觉得很不可思议。
还没完全清醒，他努力回忆着昨晚是不是从床上掉了下来。脑细胞全力寻找记忆的时候，豁然开朗--这里是日本，分公司只有一张床，上边睡着大老板，自己则睡在榻榻米上，与地面平齐，稻草的清香味扑鼻。
拉开门，看见粥锅正在沸腾，白色的泡沫奔涌而出，落在炉子上，发出孜孜的响声。鳌翔赶紧关小了火。泡沫退去，看见了米。粘粘的、水水的，好好的一锅粥变成了非粥非饭的糊。
周周出来了，迷茫的双眼。鳌翔半夜三点上厕所的时候，恍惚看见办公室里灯火闪烁。透过门缝，看见墙上一个人影，依着桌子，对着电脑，一动不动。
"昨晚很晚才睡吧？"
"挺早的，不到4点就睡了。"
"......"鳌翔对周周肃然起敬。听说成功人士的平均睡眠时间是一天3小时，怪不得他年纪轻轻就能被派到海外独挡一面呢。
"这锅粥是？"
"刚才熬上的，后来又睡了一会儿。"
在国内总公司的时候便听说了，周周一表人才，做事干练，唯一的缺点就是不会做饭，因此分公司的伙食水平很令人担心。到这里的第一个早上，鳌翔成了传说的见证人--粥饭和咸菜，经典早餐。
按说饭来张口是不该有这么多不满的，但看到敬爱的周周大经理这样吃早餐，真是打心眼里恐惧。
周周其实是不吃早餐的。在大学宿舍里，他经常捅咕电脑到深夜，日积月累，已具备了黑客级的水平。这个特长被大老板十分器重，还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周工"。
有一次，大老板从日本买了一套很贵的DVD，想批量复制，送给亲朋好友。却不知日本知识产权管理得很规范，反盗版技术又过硬，复制光盘可没这么简单。
大老板让周周试试，结果他三下五除二，从网上下载了几个不知名的软件，竟然奇迹般地把防护码给破译了。老板大悦，逢人必讲，见人必夸。
周周每每此时便无奈地耸耸肩膀：做这种事情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就他这种人存在，我国的知识产权保护永远达不到国际水平。
话又说回来，深夜玩电脑，自然早上起不来，早饭也就不吃了。可大老板虽然上了岁数，却精力旺盛，每天做100个俯卧撑，喝5个生鸡蛋。每天早晨5点钟一个鲤鱼打挺，翻下床来。
一天之际在于晨，大老板却不知道怎么打发这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屋里小，外边黑，干脆他也玩电脑。上网看新闻，浏览自己拍的照片。
按说自娱自乐挺好，可偏偏电脑总爱找他的麻烦，死机、重起、安装程序、杀毒软件升级等等，这些高科技对于60岁的他来说简直和外星人侵略地球一样，摸不着头脑，还无计可施。
这时候，他最想念的莫过于周周，只要动动手指，电脑就会恢复正常。然而，周周还在熟睡，大老板又不能把他叫起来。于是，坐立不安，穷极无聊。
忍耐了几天，大老板终于坚持不住了，他疯狂地把周周从美梦中抓出来，还说年轻人要勤奋，并要求周周7点以前必须起床，做早饭。
可怜的周周没有办法，只好上5个闹钟，每天清晨都像被严刑拷打一样，忍受着痛苦，挣扎在起床与否的两难之间。他的眼皮在和时针赛跑，只要能闭上眼睛，哪怕一秒也好。
久而久之，周周筋疲力尽，精神恍惚。当他挣扎着坐起来，关掉第三个闹钟，准备关第四个的时候，手里拿着闹钟睡着了。可一秒钟后，他又被第五个闹钟叫醒。
周周边吃粥边看报纸，没吃几口，便四处找剪刀，把报纸上的要闻剪下来。剪毕，继续吃，但视线绝对不离报纸，而不在筷子或碗上。
突然，电话铃响了，他像触电一样，全身急速抽搐，扔下手中的东西，跳起来，扑向电话。话筒中传出传真的声音，这才嘘了一口气，坐回来继续看报吃粥。
鳌翔又一次亲眼目睹了总公司里的传说：周周得了电话恐惧症。据说是大老板为了让他养成早起的好习惯，即使自己在北京，也要每天早晨给东京打电话查岗。
要是周周不在或是没起，就会暴跳如雷地发难。写检查，上纲上线，全公司开大会通报批评。
时间久了，周周越来越害怕电话，和大老板通话的时候，手还在发抖。
愉快的早晨是愉快的一天的开始，而一起床就不爽，一天也没有好心情。本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上，却无端地被卷进令人窒息的空气中。这一切的一切，让鳌翔觉得有一只无形的手，掐着脖子，让本来带着煳味的粥饭更加难以下咽，最后连呼吸都困难了。
手并非无形。那是一双粗糙而厚实的小手，左手无名指上还带着一只大金戒指。他将公司的一切紧紧攥在手里，不容得半点松动。
....
在周周和鳌翔的前仆后拥下，大老板愉快地度过了交接的三个月。他带着鳌翔在早晨5点钟去吉野家吃烤三文鱼套餐；买了两张三天内有效的乘车券，让周周陪他走了三次同样的路线，去了同样的地方，看了三天同样的富士山；他报了旅游团，在大山里的湖边和鳌翔说自己很孤独......
这是大老板最后一次来日本了工作了，他将在一年后退休。登机之前，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无比怀念，不舍地吐出来。眼里仿佛噙着泪花，环视四周，似乎在和周围的景物告别。
他礼貌地向日本空姐鞠躬，用日语问好，走进机舱。在日本说的最后一句话："日本的姑娘真漂亮。"
第二天，东京时间7点钟，电话铃响了。鳌翔几个月精神紧张，终于能在大老板走后安然入眠。突如其来的电话没能把他从美梦中叫醒。
然而，久经考验的周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榻榻米上一下子蹿到办公室，把着桌子，接起电话。
对面传来大老板的声音：我安全到北京了，你们放心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