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其实这七层迷宫之所以难过,是因为必须战胜自己的心魔。每个人的潜意识中都有不愿面对的过去,像景灏、像楚薇澜、像蒋芸...
此时蒋芸正闭着眼睛坐在地上,努力地调整自己的气息。她不去看眼前的幻境,但那些画面仍然闯入自己的脑中。四周充斥着潮湿的空气,正如她从小生长的地方那样阴冷。小小的她跪在地上,高高举着戒尺,眼前高大的男子拿过戒尺,严厉地道:“不准笑!”“啪!”小小的身子颤抖一下,“不准哭!”“啪!”她又颤抖一下...就是在这样的教育下,她从小养成了如此冷漠的性格,纵然有喜怒哀乐也不溢于颜表,最糟糕的是,她不会哭。就连当日与舒梅和小老头相认之时,她也流不出一滴眼泪。
“芸儿!你第一次下山,怎么样?”长到十六岁时,蒋芸才第一次离开这个四面砖墙的牢笼,见到了天空、见到了河流、见到了不认识的人和外面的世界。“师傅,外面...很好。”对于十六岁的少女来说,外面的世界就像磁铁一样深深地吸引着她,但她早已养成了习惯,不管对于什么,都只会如此轻描淡写地回答。“你要时刻紧记肩上的责任。”男人看了她一眼,冷冷地道。“是!徒儿不会忘!”蒋芸亦冷冷地回答。
责任、责任、责任!这几个早被自己铭刻于心的字此时就像大山一般向蒋芸肩头压来。因为责任,她在那牢笼中生活了十余年才见天日;因为责任,她不能笑、不会哭;因为责任,她从来不敢作梦,更不曾为自己而活...“啊!”她大叫着,只觉得心中堵塞,呼吸急促。但是那句责任还犹如咒语一般在她耳边久久回荡,“啊!!”蒋芸捂着耳朵不住地叫喊。
这个幻阵的厉害之处在于,它让你想起的,也许是你根本已经不记得的事。就像楚薇澜,她当年在雪国一役中深受刺激,后来昏迷数月,醒来之时已经记忆全失。然而那些被埋在脑海深处的画面,居然可以在这幻阵之中如此真切地显现,所以对于楚薇澜来说,此时是又惊又痛,甚过百虫啮骨,甚过万箭穿心。“不!”楚薇澜拼命挣扎大喊,可无奈怎么也喊不出声音,怎么也动弹不了。在吴兰国将领对濮阳翼合作诚意的疑问下,濮阳翼抓来毫无抵抗能力的雪王一家,要亲手斩杀以明诚心。
“不!”楚薇澜用尽力气大喊,心中仿佛被撕成碎片。可是她的声音,就像是被黑夜吞没了一般,不管她怎么用力挣扎,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年迈的老祖母、父王、母后、叔伯、姑婶,全部被押着整整齐齐地跪在地上。吴兰国的将领一脸阴笑地看着濮阳翼,濮阳翼眉峰一冷,挥起一口大刀,楚薇澜只觉眼前一道白光闪过,转眼之间,她皇叔的头颅滚落地上。“好!”吴兰国的将领笑着鼓掌。
濮阳翼又挥刀砍下数颗头颅。“好!”那将领又拍手喝彩。楚薇澜只觉一阵晕眩,待回过神来,才看到如今那地上跪着的,只剩下了太后以及雪王雪后。“好!杀了他们!我就信你!”那将领又高声喊道。楚薇澜已无力气再哭喊,只觉得全身瘫软,呼吸艰难。眼前白光一闪,老祖母人首异处。白光又闪过,雪后美丽的面庞,瞬间变成了雪地上一颗了无生气的头颅。濮阳翼紧锁着眉,又一刀挥下,终于,雪王的头颅,咚的一声落地。那声音像是给了楚薇澜心中一刀,只见那平地之上,倒着雪王一家的无头之尸,十余颗头颅就这样散在地上,任人践踏。“不...不...”楚薇澜全身崩溃,已经气若游丝。“好!”吴兰国的将领仰头大笑,“晋国果然有诚意,来人,传令城外的大军全部进城!”
安宁的雪国一夜之间在吴兰大军的蹂躏之下成为了人间炼狱。城中火光通天、惨叫声不断,到处都是惨死的尸首,地上血流成河。“不...”楚薇澜瞳孔涣散,虚弱地倒在地上,她的眼前全部都是濮阳翼亲手砍下她父母头颅的画面,她全身已失去知觉,嘴中还喃喃地念着“不...不...”她已看不到周围的景象,只听得耳旁一直传来惨叫、哭喊。脑中,浮现出的是父母倒在雪地中的头颅,正睁着眼睛死死盯着她,幽幽地叫道:“雪儿,我们死得好惨...”她躺在地上,全身抽搐,脑中的画面是那样触目惊心,令她痛不欲生...“不...”楚薇澜终于彻底停止了叫喊,一口气留在了唇边。她双目大大地睁着,眼前已黑,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她的大脑就这样停止了运作,身体仿佛跌入了深深的黑洞一般,再也没有任何知觉了...
比起这几个各怀心事的人来说,濮阳翼反而是个最没有秘密的。一直以来,他所做的,都是他必须做的;他想做的,都是他真心想做的。他没有隐忍、没有后悔、更没有不敢面对的回忆,所以此时,只有他没有被幻象困住,还在灌木墙中穿梭。“找出神引,便能破阵。”濮阳翼一直琢磨着沙茗的提点,只是他身在幻景之中,如何才能找到神引呢?他此时已在这迷宫中兜兜转转了许久。他担心其余几人,尤其担心楚薇澜,但是心情越急躁,他越会乱了分寸。于是,他只能努力平心静气,继续前行。
突然,前方的灌木丛中,钻出一个白茸茸的毛球。濮阳翼走过去一看,原来是一只小兔子。濮阳翼心中疑惑,害怕又是一个圈套。小兔子蹦到他面前,看看他,又转身向前跳去。过了一会儿,那兔子见濮阳翼没有跟去,便又跳了过来,看看他,又转身向前跳。濮阳翼在原地迟疑,那兔子又如此反复了好几次示意他跟过去。“好吧,反正在此处绕下去也不是办法,不如去看看前方是什么。”濮阳翼如此想,于是便跟着那兔子去了。一人一兔就这样来到了一处开阔的平原。平原上有许多树,最中间的,是一颗高大的白桦树。
濮阳翼愣了愣,那兔子跳到树下,一股脑儿钻进地洞里。濮阳翼不明所以,用刀掘了掘那地洞,才发现地洞浅得很,哪能容下一只兔子。“果然是幻象。”濮阳翼自言自语地道,又抬头看了看眼前的白桦树,觉得此树必有蹊跷。粗壮的树干上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洞,濮阳翼看着那洞,暗自琢磨。他凑近树洞观察了一会儿,虽没发现什么,但却觉得耳边有些怪异的风声。于是,他把耳朵贴在那树洞上,居然清晰地听到了惨叫之声。濮阳翼仔细辨认,好像听到了景灏的声音、蒋芸的声音、游子阳、白渊、原三的声音...濮阳翼大惊,又上下打量起那白桦树,心想:“难道神引就在此处?”
濮阳翼连忙拔刀向树上砍去,只见那树干犹如铜墙铁壁,怎么也砍不动。濮阳翼又把刀插入树根之中,身边丝毫没有任何变化。他想了想,试探着把刀插入头先那个树洞。谁知刀不仅没有轻松地穿过树洞,竟有些肉体的触感。濮阳翼大惊,连忙用力把刀往里送,霎那之间,血柱猛喷,耳边响起急促喘气的声音。濮阳翼全身被血喷得通红,又一用力,突然喘气之声骤然停止,四周树木全消,变作了一个普通的暗室。濮阳翼大惊,自己刀上挑着的,竟然是那吸血的福儿!他忙把福儿放到地上,又不敢拔剑,只得小心探她的鼻息,才发现福儿已经命丧他刀下。
“这孩子是这幻阵的神引?”濮阳翼怎么也没想到火莲堡会用一个活人来做神引。“怪不得要给她种那‘长相守’的毒蛊!”濮阳翼恍然大悟。他看着福儿的小脸,小心翼翼地拔出刀来。他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脚边,有一只竹编的兔子。
濮阳翼捡起竹兔子,思绪万千。这竹兔子正是楚薇澜当日送她的,原来,头先那只小白兔,是福儿在帮他们。濮阳翼蹲在福儿身旁,见她嘴角带笑。濮阳翼深深地叹口气,替她整整衣衫,又把那竹兔子放入她怀中。这小丫头为了救楚薇澜,竟然舍得牺牲自己的性命!想起楚薇澜,濮阳翼突然觉得不妙,头先他听到那些个叫喊声中,为何独独没有楚薇澜的?
濮阳翼急忙四处寻找。他们头先所在的那个迷宫,原来是由许多个房间组成的。这些房间并不大,却装下了头先那些雪山、草地、森林等庞大的幻景,可见火莲堡的幻术的确不简单。“澜儿!”濮阳翼大喊着,先后找到了景灏、蒋芸、白渊、游子阳和原三。“澜儿!”濮阳翼顾不上理会元气大伤的几人,又急忙四处找寻楚薇澜,他心中急躁,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兜转了许久,终于在一个偏僻的小房间中发现了倒在地上的楚薇澜。
“澜儿!”楚薇澜眼睛还是那样大大地睁着,但瞳孔已放大了许多。“澜儿!”濮阳翼摸不着她的脉搏,也听不到她的心跳,全身都不由得颤抖了起来。景灏等人此时已从幻象中清醒过来,听到呼喊,急忙都跑了过来。“怎么了?”景灏急得抢过楚薇澜一看,又像濮阳翼头先那样检查了她的心跳脉搏,脸上血色尽失。
“我看看!”两人忙给蒋芸让路,游子阳也过来查看。蒋芸先给她塞入一味药丸,又检查了许久,皱眉不语。游子阳也试着看了看,两人相视一眼,都沉默了。“无论如何,保住命再说。”语罢,游子阳拿出一包药粉,看了看蒋芸,蒋芸想了想,默默点头。游子阳把楚薇澜嘴巴掰开,将药粉倒入她口中。蒋芸又忙起身四处找寻,过了一会儿,带着他们早已丢失的行囊过来了,手中拿着一个水壶,小心翼翼地把水倒入楚薇澜嘴里。“还好,还能喝进去。”蒋芸和游子阳都喜道。
又过了几个时辰,游子阳和蒋芸又喂楚薇澜服下一包药。濮阳翼对白渊道:“如此下去不是办法,需快点离开这里给澜儿治疗。你们先下去拿“吉土”,我在这守着澜儿。”白渊点点头。景灏自然要留在楚薇澜身边,蒋芸和游子阳又是懂医术的,白渊无奈,只得同原三一块儿去了。又过了一段时间,楚薇澜服下第三次药时,居然呛到,咳出声来。几人大喜,都围在她旁边,只见楚薇澜缓缓张开眼睛,看了看景灏,又看了看濮阳翼。
“啊!”对着濮阳翼的脸,楚薇澜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突然大叫起来。“澜儿?”濮阳翼语带关切。只见楚薇澜一头栽进景灏怀中,恐惧地大叫着:“你别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