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时两个人的关系很秘密,就是孩子生下来后,别人也不知道他是罗青松的。谁会在意同事的家属是谁呢?但出于谨慎,特别是为罗青松着想,李丹还是在孩子满月后,自个儿回乡里给孩子上的户口,户口上的地址就是她生活了18年的村子。她在单位,跟别人也说自己的爱人是在村子里干农活的。孩子姓罗,这是罗青松坚持的,他可不怕因此而被别人猜疑。这是上天让他有后了,他高兴得就差没跳起来,把有儿子的事喊给别人听。
罗青松把自己的出身、家庭、婚姻状况都告诉了李丹,一点没瞒她。但李丹对此却一点都不在意。结不结婚,有没有名分,罗青松是不是天天晚上过来陪她,她都不在乎。罗青松爱她爱得要命;她有孩子,有工作,她还怕什么呢?罗青松是天下难寻的好人,也是自己唯一的亲人,为这样的男人生个儿子,就算是报答他,也是应该的。她实在想不出对罗青松还应有什么样的要求,自己还需要为什么担心。她非常知足,感到非常幸福。
他们所在的企业集团很大,是当地财政的支柱,周围的居民也都跟这家大型国企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几乎每个家庭都有成员或亲戚,在这家集团或集团下属的企业工作。因此,企业在为职工谋福利的同时,也就顺理成章地承担起了一部分社会功能。譬如,附近的路是企业出钱修的,附近的幼儿园、中小学是企业资助办的,幼儿园、中小学里一多半的生员是企业的职工子弟。这种生态分布有利于信息(包括谣言)的传播,也有利于个人信用的确立,更有助于坏名声的远扬。时间长了,3年5年,罗青松和李丹的事终于露馅了,一时间在集团公司范围内,传得沸沸扬扬。但是有一个人却自始至终置身于事外,什么都不知道。她就是郝姐。这并不是因为郝姐人缘不好,相反,正是因为她人缘好,所以大家才不忍心告诉她。男人和女人不在一个单位时,情形也是这样。只要这个男人在单位里人缘尚可,没有仇人,或者没有特别好事的人,他的风流事即便在单位都传遍了,传了几个来回了,传了十几年了,甚至都把男人传走了,离开这个单位了,他的妻子仍然可能还蒙在鼓里。妻子是全世界最后一个知道自己丈夫在外面真实面目的人。这几乎快成了一条真理。
郝姐知不知道这事,其实并不打紧。她要是早知道了没准还是件好事,也许还会活得放心一些。但是有一个人最好不要知道它,那就是小罗宇。但是,通过大人们无聊的嘴和孩子们无邪的嘴,小罗宇竟然还是知道了。
那是上幼儿园的时候,小朋友间吵架,有的孩子骂他是野种,他不懂,以为和别的骂人话是一样的意思,于是也就反骂人家野种。李丹有一次接孩子,恰好听到了别的孩子这样骂罗宇,而老师的反应又是那样的诡异,她就忍不住哭了,回来后把这事告诉了罗青松。她说她自己可以什么都不在乎,但是儿子可不能受委屈。为了使李丹和儿子免受伤害,罗青松给罗宇转了学,并让李丹辞职在家,专门管教和照顾孩子,他来养活他们。
罗宇上小学后,特别淘气,不好好学习,总愿意与人家打架。他的个子比同年级的孩子高半头,所以每次打架都是他胜,不是把人家的脸打肿了,就是把人家的关节摔脱臼了。李丹不断地被班主任召见,给人家孩子家长道歉,赔治疗费。次数多了,在实在没别的招的情况下,李丹开始打孩子,并且下死手,打得孩子屁股都不敢着板凳。就是这样,他的嘴还是不老实,总要找出种种打架的理由来,比如说“他骂我,我才打他的!”李丹无法,只得训斥道:“他骂你,你可以骂他呀!”
罗宇知道的骂人话里,只有“野种”最狠,以前用这句骂了别人,别人就只有傻笑的份。但这一次李丹更惨了。罗宇在学校里按照她的嘱咐,不再动手,而是开始与同学对骂,骂的就是“野种”。在对方家长还不知情之前,学校先不干了:你罗宇凭什么侮辱同学人格?你说人家是野种,有证据吗?罗宇被逼无奈,只得承认是妈妈让骂的。于是,李丹又是一番解释、道歉;当然回家后,也又是一番鬼哭狼嚎、母子二重唱。
从此罗宇更加厌学,更加不爱去学校。这所学校在这个小城市里算是最正规的,教学质量最高,调皮捣蛋的学生很少。罗宇在学校里找不到同伙,就经常中途逃学到街上自己玩去。老师对此不管不问,难得落个清净;李丹也不管不问,因为无计可施。罗青松也不管不问,因为这时他已经去了上海的首诚证券,不在他们身边。
不久之后,李丹迷上了打麻将。打起麻将,她与罗宇两人更是相安无事:李丹半夜三更回家,或者在家里打到半夜三更,第二天睡懒觉不管孩子早餐。所以罗宇或者早晨不吃饭,或者自己到街上小摊喝碗醪糟汤圆,上学迟到因此而成了他的正常状态,同学老师都习惯了,他进教室也不需要敲门。
罗青松在刚到上海首诚证券公司工作期间,工作压力大,工作环境不适应,没有立稳脚跟,所以未能及时将他们母女接来上海。有将近两年的时间,只有李丹和罗宇两人留在湘西。等把他们接到上海、把罗宇插进民办贵族小学时,孩子习惯已经养成,挽救不回来了。罗青松为此破例和李丹发了火。可是李丹有什么办法呢?她管了,但是他不听;她打了,但是不管用。辅导、教育他,他总往你的软肋上捅,说些让你尴尬痛心的话。他分明就是个冤家!罗青松不许她这样说儿子。但他看看儿子,又看看李丹,也是无计可施,两边都不忍心打骂;他坐着生了大半天闷气,最后还是狠狠地给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不教,父之过,你能怪谁?鲁迅早就说过,“为人父”是要有资格的,孩子之父“是制造孩子的家伙,不是‘人’的父亲”。孩子“小的时候,不把他当人,大了以后,也做不了人。”
做不了“人”的儿子越来越让罗青松失望,成绩排名总是等于他们班的人目数。
儿子没有希望;同时,妻子这边无趣,情人这边也无趣。他罗青松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人活着又不是为了自己”,罗青松始终是这想法。
在罗青松的日记上,人们找到了这么一句话:“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后两项跟我没什么关系;对我来说,重要的是前两项,特别是齐家。齐是指完整完美,齐家是指治家理家,就是通过治家理家,以达到家庭的完整和完美。”由此可见,罗青松对家庭的美满与否是相当在意的。
从上面的脉络和线索看,罗青松是自杀,而且是因家庭不幸而自杀,这似乎完全能够说得通。
1999年元旦,李思恩代表公司,带着工会主席和行政秘书,把礼品和罗青松当年应得的5万元年度奖金,送到郝姐的家里。他们听说,郝姐所在的医院知道了她的遭遇后,为了照顾她,把她调到了操作间工作,负责给病人准备些碘酒、棉签之类不吃紧的东西。活轻快,不用动脑子,就是出点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李思恩几个人一进郝姐的家门,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满客厅一片雪白,像是进了灵堂一样!换了鞋,定睛一看,则又是一身冷汗出来:墙壁是新刷的涂料,白色的;沙发、桌椅是新换的,也是白色;所有的墙壁上,都挂着郝姐独自一人照的巨幅婚纱照片,坐着的,站着的,躺着的,千姿百态;镜框是白色的,婚纱是白色的,背景多为雪天室外,自然也是白色的!他们几个不约而同地转身看着郝姐,还好,她今天没有穿白色,但却是一身黑色!
上海今冬还没有下雪,她这都是在何时何地照的呢?
关于罗青松的死,第二种说法是他杀,或者说是被迫自杀,有意谋杀。
公司主要领导起用罗青松,主要是看中了他的一根筋,希望他能把正派、坚持原则、保护公司资产不受侵蚀的劲头,一根筋地用在投资公司的资金管理上,以制衡梅海生和黎萼。但是总裁大人却忽略了两个方面的重要因素。
第一个方面的重要因素是,梅海生和黎萼虽然年轻,但却是资本运作的老手;罗青松虽然年长,但却是资本市场的新兵。让罗青松看着梅海生和黎萼,他是看也看不住,斗也斗不过的。而且,黎萼也是财经院校出来的,虽然没有当过会计、玩过账本,但财务上的那些套路她都是懂的。梅海生更是如此。他是搞自营的,读不懂财务报表怎么可能搞自营投资?他对公司财务的理解要比罗青松更深,更全面。所以,让罗青松对付这么两个人,简直就是让小鬼看着阎王爷,让孙猴子和如来佛斗法。尤其是在心理上,罗青松一开始就居于弱势地位。总裁打击他的时候,梅海生和黎萼也照着总裁的意思,跟着往井里下石了,在他背上踏脚了,现在突然让他们对罗青松产生畏惧感,他们一时还很难找到那种感觉。
第二个方面的重要因素是,罗青松这个人不善于交流和与人沟通,尤其是不愿意和不善于与最高领导沟通,遇事总是自己坐在那里瞎揣摩。这种性格缺陷,构成了罗青松事业和人生的败因,也是在倒霉的时候,压跨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对自己的这一性格也十分清楚,并且痛恨之,但就是无法改变。所以自杀时他才对自己下手那么狠,他恨自己活得窝囊。
梅、黎两人不愧是股市中的高手。在他和她的主持与指挥下,投资公司战绩不凡,第一个月就赚了20%!20%的收益率可不得了,那对于工业企业来说,是要3年甚至是5年才能实现的;就是在股市上,面对香港回归后的熊市,一个月能赚到20%,对于这么大的资金量来说,也是不容易的。而更不容易的是,在第二个月,他们的浮动盈利又增加了20%!这一次董事长亲自打来电话祝贺,并且要重奖他们俩。梅海生立即表示谢绝,说还没有笑到最后呢,这点小胜不算数。他越是这样谦让,董事长就越是坚持要奖励他们。最后董事长提议,公司给他们俩在浦东各买一套房子。这回梅海生没有拒绝,但他却回答说:“谢谢公司领导的关怀与鼓励,我们一定会更加玩命地干好工作。奖励给我们房子真是太好了,这简直是雪中送炭,我们几个晚上经常不能回浦西,住饭店吧太浪费,睡办公室呢又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所以工作和生活上确实需要在浦东有套房子。但是如果只给我和黎萼买,我们不能接受。要奖,就奖给老罗我们三个人!”这话,老罗在他的座位上听得清清楚楚,并且非常感动。他们三个人在一间大办公室里联合办公,每人占一面墙,这是梅海生主动提出来的安排。
1998年9月,投资公司经过一年左右的运作,取得了收益翻番的惊人业绩。
一天,梅海生招呼黎、罗两人,仨人一起走到大办公室中间的一个小圆桌旁坐下,商量一项重要决定。梅海生说,投资公司运作至今,我们已经可以实施总公司安排的第二步战略了,即回购两家高科技公司股东所持的首诚证券的股份。按照投资公司与他们两家达成的协议,一部分回购款走正账,一部分资金即净资产之上的溢价部分,根据对方的要求走账外,以形成他们的小金库。为了不使我们的投资公司承担太大的风险,我提议,这后一部分款项不能直接从投资公司划给他们,我们不能留下任何有可能把我们投资公司牵扯进去的痕迹。为此,我建议以证券公司韩董事长个人的名义,单独开一个证券、资金账户,账户的取款密码由董事长个人掌握,账户管理由黎萼负责,资金存取由罗总一人负责,不得让公司任何人参与,我则负责下达从那些账户取款、取划多少款的指令,但不参与具体操作。一旦回购工作完成,黎萼负责立即销户;在此期间,无论公司内部还是外部,若对该账户产生疑问,都会危及到董事长的声誉,我们三人届时一定要出面为董事长作证。你们愿意承担这个责任吗?罗青松和黎萼几乎同时响应:“愿意!”就像是要为了祖国去献身一样,自豪,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