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关羽持一封书信呈于刘备,面色凝重。刘备接过一看,却是一封招降书。书中言道徐州已破,小沛已然是座孤城。曹军十万大军已将小沛围得水泄不通,倘若负隅顽抗,城破之日,鸡犬不留。
关羽不及兄长览毕,便言道:“及兄长上得城墙,城中忽有数十人四处扬撒此书,某已命人捕之。可惜徐州失陷之流言,已使得城中人心惶惶矣。”
关羽未曾言及,使得书信更加言之凿凿、城中大乱者,便是之前刘备妻小于众目睽睽之下狼狈遁入城中。
陈宫见刘备不曾言语,乃上前道:“此必是于大军至前,混入城中细作所为也。使君应当机立断,命人严加巡视城门,严防敌军内应趁乱里应外合,方是上策也。”
关羽虽不喜陈宫,但听得此言,顿时眉头一皱,便要下城安排,却为刘备所阻。刘备暗思兵微将寡,小沛不足以久守,且将士离心,难与一战。欲求救于袁绍,只怕袁绍鞭长莫及。刘备左右思量,不得已乃下令请降。
刘备密语陈到,陈到奉命而去,遂自引关、张开城往迎陈登。张飞恨其卖主求荣,不肯往,竟追陈到一同去了。陈登略表歉意,请刘备依旧于原宅歇息,以待曹操。并大开四门,迎各军入城。
当日夜,陈登往拜刘备。刘备闻陈登至,出门相迎,言语如常,款待依旧。备与陈登叙谈片刻,便请陈登入书房,屏退左右。
陈登言及徐州之事,刘备丝毫不以为意,只言道:“备现实微,诸强环立,徐州必难自守也。元龙此举,实为徐州百姓耳。况备昔日腆为徐州之主,亦赖君之力耳。此皆备时运使然,非元龙之过也。”
登闻备如此言语,更是惭愧,备只作旁人之事,并不介怀。登深感其仁德。
二人叙旧方罢,登密语刘道:“使君夜召登至此,为陈公台之事乎?”
备道:“然也。现公台先生便在备处,备亦略知彼与曹公旧事,恐曹公刁难先生,便欲相烦元龙回军之时,携入徐州暂避其祸耳。”
登道:“值此之时,使君犹信登,如此厚恩,登何以为报?使君且宽心,登必誓死以赴也!”
备遂请陈宫,略言其事。宫感备之德,又心系吕布下落不明,心乱如麻。
登劝道:“公台兄切勿辜负使君一番心意也。使君乃当世之英雄,自当逢凶化吉。公台兄身怀济世之才,无论他日归于何处,皆为百姓之福也。今因一己私念,而死于非命,枉费使君一片爱才之心,岂非不义哉?”
陈宫默然,遂拜别备,化作随从,随陈登返至军中。
不一日,曹操自将军至。大赏众将士,进封陈登为伏波将军,广陵太守。操会众将于议事厅,闻得刘备至,降阶相应,亲执其手,延至上座,相互寒暄,相谈甚欢。
刘备道:“丞相切勿高兴过早。前日备与吕布交恶,然不幸被其逃脱,现今琅琊、东海、广陵三郡仍在其手,还望丞相多加提防也。”
操笑道:“玄德多虑。来人,与吾押上堂来!”
却见刀斧手数人押着一人由外而入,此人身长九尺,虽然被俘,却依旧器宇轩昂,威风凛凛。
曹操手指此人道:“玄德且看,此是何人?”
刘备早已看得惊骇,正是那无人能敌的吕布。原来自那日吕布逃出重围,闻得宋宪等将均在琅琊,便往寻之。却不知数日前曹操命夏侯渊引大军绕过泰山,进入徐州,所过之处,尽皆相顺。三人闻徐州多为曹操所有,便有心降曹。吕布及见三将,责其三人不肯发兵相助,贻误战机,命人拉出斩之。张辽、高顺求情,各打五十军杖方才罢休,三人深恨之。二日,三人以赔罪为由,宴请吕布。趁其酒醉,盗走方天戟,将其与张辽、高顺等一并缚之往投曹军。
吕布见得侯成、宋宪、魏续皆立于侧,乃道:“我待汝等不薄,汝等何忍背反耶?”
魏续道:“亲妻妾而不恤军将,寡奖少恩,何谓不薄?”
布默然,继而求告于操,道:“明公所患,不过布耳;今布已服矣。明公为大将,布副之,则天下不难定也。”
操回顾刘备,询问其意。
备道:“丞相不见丁建阳、董卓之事乎?”
操闻言,便命人牵出斩之。吕布怒视备,大骂不止。
忽一人大喝道:“吕布匹夫,死则死耳,何惧之有!”
众人视之,竟是刀斧手押解张辽入。
操既命人斩了吕布,回视张辽,指辽道:“这人好生面善。”
辽道:“濮阳城中曾相遇,如何忘却?”
操笑道:“原是汝也记得!”
辽道:“只是可惜!”
操道:“可惜如何?”
辽道:“可惜当日火不大,不曾烧死你这国贼也!”
操闻言大怒,拔剑在手,亲自来杀张辽。辽全无惧色,引颈待杀。操见辽如此,不怒反喜,弃剑于地,朗声大笑。乃亲释其缚,解衣衣之,延之上坐,张辽深感其德,遂降。操拜张辽为中郎将,赐爵关内侯。
正此之时,武士又压一人入堂,乃是高顺。操素敬高顺,犹喜其统兵打仗之能。然而无论曹操如何言语,高顺只是不答,只愿就戮。操不得已,命人拉出斩之。曹操处理过众人,独不见陈宫,便询问刘备,道:
“玄德,可曾知晓陈公台去处?公台乃吾至交,从吾于危难。如今阔别多时,渴欲一见也。”
备欠身回道:“前公台先生确与备相处数日,然及大军入城之时,备亦不知其下落也。想必是趁乱逃出城中矣。”
操心中不悦,疑刘备有诈,及散,便命人监视其举动,并四处搜索陈宫下落,终无所获。操令张辽抚顺吕布旧部,泰山贼臧霸本欲率众助吕布,张辽往说之,乃俱投曹操,臧霸又召泰山贼吴敦、尹礼、孙观、孙康等,徐州悉平。操命臧霸为琅琊相,孙观等俱皆加官,令守青、徐沿海地面。诸事既毕,操回军许都,令刘备随往。操封赏出征人员,留刘备在丞相府左近宅院歇定。
次日,献帝设朝,刘备具朝服拜于丹墀。操表备之功,献帝曾听说此人忠义,又是同族,却曾未相见,遂宣其上殿。只见刘备七尺有五,身材魁梧,英俊不凡,顿起拉拢之意。
待刘备朝礼毕,献帝问道:“卿祖何人?”
备跪奏道:“臣乃中山靖王之后,孝敬皇帝阁下玄孙,刘雄之孙,刘弘之子也。”
帝闻言,令取宗谱检看,并命宗正卿宣读,果如刘备所言。献帝令排世谱,才知刘备乃帝之叔也。帝大喜,暗思这曹操弄权,万事皆不由己做主,今得如此英雄之叔,于己必有助益,遂请备入偏殿叙叔侄之礼。帝与备私语良久,乃拜刘备为左将军、宜城亭侯。设宴款待罢,刘备方谢恩出朝。自此人皆称其为刘皇叔。
及曹操回府,荀彧等一班谋士正于其府中等候,及见曹操,乃谏道:
“刘备名声素著。今天子认其为叔,恐不利于明公也。”
曹操不以为意。起初刘备之在徐,却为属下所卖,现刘备已入许都,寡言少语,多不与人往来。操虽称其有英雄之表,却不认为其有英雄之实。只因其素有仁义之名,一时来降,不忍杀之,方留置于此。
曹操遂道:“彼即为皇叔,则吾以天子之诏令令之,彼愈不敢不服矣。况吾留其在许都,明是近君,实则在吾掌握之中,吾何惧哉?吾所虑者,太尉杨彪系袁家亲戚,倘与二袁为内应,为祸不浅。当速除之。”
于是曹操乃密遣人诬告杨彪暗通袁术,意图谋反,遂收彪下狱,命满宠按律处置。
一人挺身而出,入谏曹操道:“杨公四世清德,岂可以莫须有之罪而罪之乎?”
此人正是孔融,字文举,前北海太守是也。献帝建都许昌之时,曹操欲收北海,又素闻孔融贤名,以天子诏征孔融为将作大匠,现升为少府。
操道:“此朝廷意也。”
融道:“使成王杀召公,周公可得言不知也?”
操不得已,乃免杨彪官爵,放归田里。议郎赵彦与杨彪乃是故交,素敬仰之。愤曹操专横,上书弹劾曹操不奉帝旨、擅收大臣之罪。操大怒,即收赵彦杀之。百官无不悚惧。
话分两头,却说陈宫自小沛一别,前往琅琊,于路听闻吕布已为曹操所斩,伤痛不已,便欲寻死,陈登几番相劝,方才得免,自至琅琊,更是闭门不出,鲜与人往来。不足一月,新任徐州刺史、车骑将军车胄赴任。登为人骄而自矜,为车胄所不喜,行令多有排挤之意。登心中不悦,因思及刘备,深感愧疚,便起解救之心。暗与父陈珪商议对策,珪乃使登问计于陈宫。登遂亲自登门,往拜陈宫,言及此事。
宫道:“却不知足下意欲若何?”
登道:“不瞒贤兄,值此乱世,登别无他愿,只欲保徐州一方平安也。刘使君果是天下仁义之君,然则当此之时,徐州四战之地,非只仁义所能安也。登为百姓计而陷使君于危难,诚非所愿,故请贤兄相助,救使君出狎也。”
宫暗思片刻,乃道:“某有一计,不仅使君可救,曹孟德精明之士,亦必明元龙之意,而元龙亦可无虞也。”
宫附耳与登低语,登听罢,略一思索,认为可行,便从其计。二日,登往谒刺史车胄,盛赞之余,言及南面袁术军有异动,徐州兵甲不完,恐难抵敌。其时车胄亦得消息,正欲差人往许都禀明此事。
陈登道:“登徒具高位,尚未拜谢天子,况前受丞相大恩。今欲请此便,得拜天颜。”
车胄本不愿,然经不得陈登言语,遂从之。
其实那袁术反应迟缓,曹操占领徐州半月有余,方才得知消息。本欲待曹操返回许都,便命纪灵攻取下邳,故令纪灵依旧按兵不动。然而曹操退兵之后,却又担心攻取徐州不利,相持不下,而致使兖州援军大至,遭受两面夹击。故一直踌躇不决,大军终在边境,唯有举动。
陈登至许都,先求见曹操,备言扬州军情。曹操方欲西征张绣,遂安抚陈登,命其多加留意,小心防范。后操引登往拜见献帝,献帝见登一表非凡,才智过人,甚是喜爱。曹操表登功绩,献帝深嘉奖之。不数日,陈登辞归,离京之前,备厚礼从丞相府门而过,往拜刘备。或有进言登与备事情可疑。操不以为然,却赞陈登乃忠义之士,反更敬爱之。
登密语刘备道:“袁术志大才疏,不日必将为乱,待曹丞相征讨袁术之时,皇叔务必随军往之。登与公台阴合下邳之众暗助皇叔逃出生天也。”
刘备在许都,每每目睹曹操侵权凌主,独断专横。刘备深恨之却无所能为,欲去却无路可行,又恐稍有不当,反为曹操所算,故凡事战战兢兢,韬光养晦于内。今听陈登如此说,甚是惊愕,关、张二人相视,以陈登不可信相劝刘备。
刘备制止关、张二人,道;“元龙乃国士也,必不欺某,只是此举恐累元龙矣。”
登道:“皇叔勿忧,公台兄已筹万全之策矣。”
刘备闻言,默记于心,又问道:“公台先生近来何如?”
登道:“公台先生近况尚嘉,又有陈到伺候左右,其心稍展,料假以时日,其心必归皇叔也。”
备叹道:“恨不能与君共图大事也。”
登闻言,起身泣拜道:“皇叔所为实为天下,登不过一介凡夫,为保全一州之地,而陷公于危难,登虽万死难辞其咎。然弃徐州百姓而随公转战天下,登实难为也。”
备慌忙扶起,又闲叙他事,至晚方休。及备送走陈登,与关、张二人正要回房歇息,忽然传来叩门之声,刘备登时心中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