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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读的烙印

真的不知该给正开始写的这一篇文字取怎样的标题。

自幼喜读,因某些书中的人或事,记住了那些书名,甚至还会终生记住它们的作者。然而也有这种情况,书名和作者是彻底地忘记了,无论怎么想也想不起来了。但书中人或事,却长久地印在头脑中了。仿佛头脑是简,书中人或事是刻在大脑这种简上的。仿佛即使我死了,肉体完全地腐烂掉了,物质的大脑混入泥土了,依然会有什么异乎寻常的东西存在于泥土中,雨水一冲,便会显现出来似的。又仿佛,即使我的尸体按照现今常规的方式火化掉,在我的颅骨的白森森的骸片上,定有类似几行文字的深深的刻痕清晰可见。告诉别人在我这个死者的大脑中,确乎的曾至死还保留过某种难以被岁月铲平的、与记忆有关的密码……

其实呢,那些自书中复制入大脑的人和事,并不多么惊心动魄,也根本没有什么曲折的因而特别引人入胜的情节。它们简单得像小学课文一样,普通得像自来水。并且,都是我少年时的记忆。

这记忆啊,它怎么一直纠缠不休呢?怎么像初恋似的难忘呢?我曾企图思考出一种能自己对自己说得通的解释。然而我的思考从未有过使自己满意的结果,正如初恋之始终是理性分析不清的。所以呢,我想,还是让我用我的文字将它们写出来吧!我更愿我火化后的颅骨的骸片像白陶皿的碎片一样,而不愿它有使人觉得奇怪的痕迹……

在乡村的医院里,有一位父亲要死了。但他顽强地坚持着不死,其坚持好比夕阳之不甘坠落。在自然界它体现在一小时内,相对于那位父亲,它将延长至十余小时。

生命在那一种情况下执拗又脆弱,护士明白这一点,医生更明白这一点。那位父亲死不瞑目的原因不是由于身后的财产。他是果农,除了自家屋后院子里刚刚结了青果的几十棵果树,他再无任何财产。除了他的儿子,他在这个世界上也再无任何亲人。他坚持着不死是希望临死前再见一眼他的儿子。他也没什么重要之事叮嘱他的儿子。他只不过就是希望临死前再见一眼他的儿子,再握一握儿子的手……事实上他当时已不能说出话来。他一会儿清醒,一会儿昏迷。两阵昏迷之间的清醒时刻越来越短……但他的儿子远在俄亥俄州。医院已经替他发出了电报——打长途电话未寻找到那儿子,电报就一定会及时送达那儿子的手中吗?即使及时送达了,估计他也只能买到第二天的机票了。下了飞机后,他要再乘四个多小时的长途汽车才能来到他父亲身旁……

而他的父亲真的竟能坚持那么久吗?濒死的生命坚持不死的现象,令人肃然也令人怜悯。而且,那么令人无奈……

夕阳是终于放弃它的坚持了,坠落不见了。

令人联想到晏殊的诗句——“无限年光有限身”,“夕阳西下几时回”。但是那位父亲仍在顽强地与死亡对峙着。那一种对峙注定了绝无获胜的机会,因而没有本能以外的任何意义……黄昏的余晖映入病房,像橘色的纱,罩在病床上,罩在那位父亲的身上、脸上……病房里静悄悄的。最适合人咽最后一口气的那一种寂静……那位父亲只剩下几口气了。他喉间呼呼作喘,胸脯高起深伏,极其舍不得地运用他的每一口气,每一口气对他都是无比宝贵的。呼吸已仅仅是呼出着生命之气,那是看了令人非常难过的“节省”。分明地,他已处在弥留之际。他闭着眼睛,徒劳地做最后的坚持。他看去昏迷着,实则特别清醒,那清醒是生命在大脑领域的回光返照。门轻轻地开了,有人走入了病房。脚步声一直走到了他的病床边,那是他在绝望中一直不肯稍微放松的企盼。除了儿子,还会是谁呢?这时脆弱的生命做出了奇迹般的反应——他突然伸出一只手向床边抓去。而且,那么巧,他抓住了中年男医生的手……“儿子!……”他竟说出了话,那是他留在人世的最后一句话。一滴老泪从他眼角挤了出来……他已无力睁开双眼最后看他的“儿子”一眼了……他的手将医生的手抓得那么紧,那么紧……年轻的女护士是和医生一道进入病房的,濒死者始料不及的反应使她呆愣住。而她自己紧接着做出的反应是——跨前一步,打算拨开濒死者的手,使医生的手获得“解放”。但医生以目光及时制止了她。

医生缓缓俯下身,在那位父亲的额上吻了一下。接着又将嘴凑向那位父亲的耳,低声说:“亲爱的父亲,是的,是我,您的儿子。”医生直起腰,又以目光示意护士替他搬过去一把椅子。在年轻女护士的注视之下,医生坐在椅子上了。那样,濒死者的手和医生的手,就可以放在床边了。医生并且将自己的另一只手,轻轻捂在当他是“儿子”的那位父亲的手上。他示意护士离去。三十几年后,当护士回忆这件事时,她写的一段话是:“我觉得我不是走出病房的,而是像空气一样飘出去的,唯恐哪怕是最轻微的脚步声,也会使那位临死的老人突然睁开双眼。我觉得仿佛是上帝将我的身体托离了地面……”

至今这段话仍印在我的颅骨内面,像释迦牟尼入禅的身影印在山洞的石壁上。夜晚从病房里收回了黄昏橘色的余晖。年轻的女护士从病房外望见医生的坐姿那么端正,一动不动。她知道,那一天是医生结婚十周年纪念日,他亲爱的妻子正等待着他回家共同庆贺一番。黎明了——医生还坐在病床边……旭日的阳光普照入病房了——医生仍坐在病床边……因为他觉得握住他手的那只手,并没变冷变硬……到了下午,那只手才变冷变硬。而医生几乎坐了二十个小时……他的手臂早已麻木了,他的双腿早已僵了,他已不能从椅子上站起来了,是被别人搀扶起来的……院长感动地说:“我认为你是很虔诚的基督徒。”而医生平淡地回答:“我不是基督徒,不是上帝要求我的,是我自己要求我的。”

三十几年以后,当年年轻的护士变成了一位老护士,在她退休那一天,人们用“天使般的心”赞美她那颗充满着爱的护士的心时,她讲了以上一件使她终生难忘的事……

最后她也以平淡的语调说:“我也不是基督徒。有时我们自己的心要求我们做的,比上帝用他的信条要求我们做的更情愿。仁爱是人间的事,而我们有幸是人。所以我们比上帝更需要仁爱,也应比上帝更肯给予。”

没有掌声,因为人们都在思考她讲的事,和她说的话,忘了鼓掌……在我们人间,使我们忘了鼓掌的事已少了;而我们大鼓其掌时真的都是那么由衷的吗?

此事发生在国外一座大城市的一家小首饰店里。冬季的傍晚,店外雪花飘舞。三名售货员都是女性,确切地说,是三位年轻的姑娘。其中最年轻的一位才十八九岁。已经到可以下班的时间了,另外两位姑娘与最年轻的姑娘打过招呼后,一起离开了小店。现在,小首饰店里,只有最年轻的那位姑娘一人了。正是西方诸国经济连锁大萧条的灰色时代,失业的人比以往任何一年都多,到处可见忧郁的沮丧的面孔。银行门可罗雀。超市冷清。领取救济金的人们却从夜里就开始排队了。不管哪里,只要一贴出招聘广告,即使仅招聘一人,也会形成聚众不散的局面。

姑娘是在几天前获得这一份工作的。她感到无比的幸运。甚至可以说感到幸福,虽然工资是那么低微。她轻轻哼着歌,不时望一眼墙上的钟。再过半小时,店主就会来的。她向店主汇报一天的营业情况后,也可以下班了。

姑娘很勤快,不想无所事事地等着。于是她扫地,擦柜台,这不见得会受到店主的夸奖。她也不指望受到夸奖,她勤快是由于她心情好,心情好是由于感到幸运和幸福。

忽然,门吱呀一声开了,迈进来一个中年男人。他一肩雪花,头上没戴帽子,雪花在他头上形成了一顶白帽子。姑娘立刻热情地说:“先生您好!”男人点了一下头。姑娘犹豫刹那,掏出手绢,替他抚去头上的、肩上的雪花。接着她走到柜台后边,准备为这一位顾客服务。其实她可以对他说:“先生,已过下班时间了,请明天来吧。”但她没这么说。经济萧条的时代,光临首饰店的人太少了,生意惨淡。她希望能替老板多卖出一件首饰。虽然才上了几天班,她却养成了一种职业习惯,那就是判断一个人的身份,估计顾客可能对什么价格的首饰感兴趣。

她发现男人竖起着的大衣领的领边磨损得已暴露出呢纹了。而且,她看出那件大衣是一件过时货。当然,她也看出那男人的脸刚刮过,两颊泛青。

他的表情多么阴沉啊!他企图靠斯文的举止掩饰他糟糕的心境,然而他分明不是现实生活中的好演员。姑娘判断他是一个钱夹里没有多少钱的人。于是她引他凑向陈列着廉价首饰的柜台,向他一一介绍价格,可配怎样的衣着。而他似乎对那些首饰不屑一顾。他转向了陈列着价格较贵的首饰的柜台,要求姑娘不停地拿给他看。有一会儿他同时比较着两件首饰,仿佛就会做出最后的选择。他几乎将那一柜台里的首饰全看遍了,却说一件都不买了。姑娘自然是很失望的。男人斯文而又抱歉地说:“小姐,麻烦了您这么半天,实在对不起。”

姑娘微笑着说:“先生,没什么。有机会为您服务我是很高兴的。”当那男人转身向外走时,姑娘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柜台。漫不经心的一瞥使她顿时大惊失色——价格最贵的一枚戒指不见了!那是一家小首饰店,当然也不可能有贵到价值几千几万的戒指。然而姑娘还是呆住了,仿佛被冻僵了一样。那一时刻她脸色苍白,心跳似乎停止了,血液也似乎不流通了……而男人已经推开了店门,一只脚已迈到了门外……“先生!……”姑娘听出了她自己的声音有多么颤抖。男人的另一只脚,就没向门外迈。男人也仿佛被冻僵在那儿了。姑娘又说:“先生,我能请求您先别离开吗?”男人已迈出店门的脚竟收回来了……他缓缓地,缓缓地转过了身……他低声说:“小姐,我还有很急迫的事等着我去办。”分明地,他随时准备扬长而去……姑娘绕出柜台,走到门口,有意无意地将他挡在了门口……男人的目光冷森起来……姑娘说:“先生,我只请求您听我几句话……”男人点了点头。姑娘说:“先生,您也许会知道我找到这一份工作有多么不容易!我的父亲失业了,我的哥哥也失业了。因为家里没钱养两个大男人,我的母亲带着我生病的弟弟回乡下去了。我的工资虽然低微,但我的父亲我的哥哥和我自己,正是靠了我的工资才每天能吃上几小块面包。如果我失去了这份工作,那么我们完了。除非我做妓女……”

姑娘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实话。姑娘说不下去了,流泪了,无声地哭了……男人低声说:“小姐,我不明白您的话。”姑娘又说:“先生,刚才给您看过的一枚戒指现在不见了。如果找不到它,我不但将失去工作,还肯定会被传到法院去的。而如果我不能向法官解释明白,我不是要坐牢的吗?先生,我现在绝望极了,害怕极了。我请求您帮着我找!我相信在您的帮助之下,我才会找到它……”姑娘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由衷的话。男人的目光不再冷森。他犹豫片刻,又点了点头。于是他从门口退开,帮着姑娘找。两个人分头这儿找那儿找,没找到。男人说:“小姐,我真的不能再帮您找了,我必须离开了。小姐您瞧,柜台前的这道地板缝多宽呀!我敢断定那枚戒指一定是掉在地板缝里了。您独自再找找吧!听我的话,千万不要失去信心!……”男人一说完就冲出门外去了……姑娘愣了一会儿,走到地板缝前俯身细瞧——戒指卡在地板缝间……而男人走前蹲在那儿系过鞋带……第二天,人们相互传告——夜里有一名中年男子抢银行未遂……几天后,当罪犯被押往监狱时,他的目光在道边围观的人群中望见了那姑娘……她走上前对他说:“先生,我要告诉您我找到那枚戒指了,因而我是多么地感激您啊!……”并且,她送给了罪犯一个小面包圈儿。她又说:“我只能送得起这么小的一个小面包圈儿。”罪犯流泪了。当囚车继续向前行驶。姑娘追随着囚车,真诚地说:“先生,听我的话,千万不要失去信心!……”那是他对姑娘说过的话。他——罪犯,点了点头……

这是秋季的一个雨夜。雨时大时小,从天黑下来后一直未停,想必整夜不会停的了。在城市某一个区的消防队值班室里,一名年老的消防队员和一名年轻的消防队员正下棋。棋盘旁边是电话机,电话机旁边是二人各自的咖啡杯。他们的值班任务是——有火灾报警电话打来,立即拉响报警器。年老的消防队员再过些日子就要退休了;年轻的消防队员才参加工作没多久。他们第一次共同值班。老消防队员举起一枚棋子犹豫不决之际,电话铃骤响……年轻的消防队员反应迅速地一把抓起了电话……“救救我……我的头磕在壁炉角上了,流着很多血……我快死了,救救我……”话筒那端传来一位老女人微弱的声音。那是一台扩音电话。年轻的消防队员愣了愣,爱莫能助地回答:“可是夫人,您不该拨这个电话号码。这里是消防队值班室……”话筒那一端却再也没有任何声音传来。年轻的消防队员一脸不安,缓缓地,缓缓地放下了电话。他们的目光刚一重新落在棋盘上,便不约而同地又望向电话机了。接着他们的目光注视在一起了……老消防队员说:“如果我没听错,她告诉我们她流着很多血……”年轻的消防队员点了一下头:“是的。”“她还告诉我们,她快死了。”

“是的。”

“她在向我们求救。”

“是的。”

“可我们……在下棋……”

“不……我怎么还会有心思下棋呢?”

“我们总该做点儿什么应该做的事对不对?”

“对……可我,真的不知道该做什么……”

老消防队员嘟哝:“总该做点儿什么的……”

他们就都不说话了。

都在想究竟该做点儿什么。

他们首先给急救中心挂了电话,但因为不清楚确切的住址,急救中心的回答是非常令他们遗憾的……他们也给警方挂了电话,同样的原因,警方的回答也非常令他们失望……该做的事已经做了,连老消防队员也不知道该继续做什么了……他说:“我们为救一个人的命已经做了两件事,但并不意味着我们救了一个向我们求救过的人。”年轻的消防队员说:“我也这么想。”“她肯定还在流血不止。”“肯定的。”“如果没有人实际上去救她,她真的会死的。”“真的会死的……”年轻的消防队员说完,忽然拍了一下自己的前额:“嘿,我们干吗不查问一下电话局?那样,我们至少可以知道她住在哪一条街区!……”老消防队员赶紧抓起了电话……一分钟后,他们知道求救者住在哪一条街了……两分钟后,他们从地图上找到了那一条街。它在另一市区。他们又将弄清的情况通告急救中心和警方……但是一方暂无急救车可以前往,一方的线路占线,连拨不通……

老消防队员灵机一动,向另一市区的消防队值班室拨去了电话,希望派出消防车救一位老女人的命……他遭到了拒绝。

拒绝的理由简单又正当:派消防车救人?荒唐之事!在没有火灾也未经特批的情况下出动消防车,既不但严重违犯消防队的纪律条例,也严重违犯城市管理法啊!他们一筹莫展了……老消防队员发呆地望了一会儿挂在墙上的地图,主意已定地说:“那么,为了救一个人的命,就让我来违反纪律和违法吧!……”

他起身拉响了报警器。年轻的消防队员说:“不能让你在退休前受什么处罚。报警器是我拉响的,一切后果由我来承担。”老消防队员说:“你还是一名见习队员,怎么能牵连你呢?报警器明明是我拉响的嘛!”而院子里已经嘈杂起来,一些留宿待命的消防队员匆匆地穿着消防服……当老消防队员说明拉报警器的原因后,院子里一片肃静。老消防队员说:“认为我们不是在胡闹的人,就请跟我们去吧!……”他说完走向一辆消防车,年轻的消防队员紧随其后。没有谁返身回到宿舍去,也没有谁说什么问什么,都分头踏上了两辆消防车……雨又下大了。马路上的车辆皆缓慢行驶……两辆消防车一路鸣笛,争分夺秒地从本市区开往另一市区……它们很快就驶在那一条街道上了。那是一条很长的街道。正是周末,人们睡得晚。几乎家家户户的窗子都明亮着。求救者究竟倒在哪一幢楼的哪一间屋子里呢?断定本街上并没有火灾发生的市民,因消防车的到来滋扰了这里的宁静而愤怒。有人推开窗子大骂消防队员们……年轻的消防队员站立在消防车的踏板上,手持话筒做着必要的解释。

许多大人和孩子从自家的窗子后面,观望到了大雨浇着他和别的消防队员们的情形……“市民们,请你们配合我们,关上你们各家所有房间的电灯!……”年轻的消防队员反复要求着……一扇明亮的窗子黑了……又一扇明亮的窗子黑了……再也无人大骂了……在这一座城市,在这一条街道,在这一个夜晚,在瓢泼大雨中,两辆消防车如夜海上的巡逻舰,缓缓地一左一右地并驶着……迎头的各种车辆纷纷倒退……除了司机,每一名消防队员都站立在消防车两旁的踏板上,目光密切地关注着街道两侧的楼房,包括那位老消防队员……雨,是下得更大了……街道两旁的楼房的窗全都黑暗了,只有两行路灯亮着了……那一条街道那一时刻那么寂静……“看!……”一名消防队员激动地大叫起来……他们终于发现了唯一一户人家亮着的窗……一位七十余岁的老妇人被消防车送往了医院……医生说,再晚十分钟,她的生命就会因失血过多不保了。两名消防队员自然没受处罚。市长亲自向他们颁发了荣誉证书,称赞他们是本市“最可爱的市民”,其他消防队员也受到了市长的表扬。那位老妇人后来成为该市年龄最大也最积极的慈善活动志愿者……

大约是在初一时,我从隔壁邻居卢叔收的废报刊堆里翻到了一册港版的《读者文摘》,其中的这一则纪实文章令我的心一阵阵感动。但是当年我不敢向任何人说出我所受的感动——因为事情发生在美国。

当年我少年的心又感动又困惑——因为美国大兵正在越南用现代武器杀人放火。人性如泉,流在干净的地方带走不干净的东西;流在不干净的地方它自身也污浊。后来就“文革”了,“文革”中我更多次地联想到这一则纪实……

以下一则“故事”是以第一人称叙述的,那么让我也尊重“原版”,以第一人称叙述……

“我”是一位已毕业两年了的文科女大学生。“我”两年内几十次应聘,仅几次被试用过。更多次应聘谈话未结束就遭到了干脆的或客气的拒绝。即使那几次被试用,也很快被以各种理由打发走了……

这使“我”产生了巨大的人生挫败感。刚刚踏入社会啊!“我”甚至产生过自杀的念头。“我”找不到工作的主要原因不是有什么品行劣迹,也不是能力天生很差——大学毕业前夕“我”被车剐倒过一次,留下了难以治愈的后遗症——心情一紧张,两耳便失聪。“我”是一个诚实的人。每次应聘,“我”都声明这一点。而结果往往是——招聘主管者们欣赏“我”的诚实,但却不肯降格以用。“我”虽然对此充分理解,可无法减轻人生忧愁。“我”仍不改初衷,每次应聘,还是一如既往地声明在先,也就一如既往地一次次希望落空……在“我”沮丧至极的日子里,很令“我”喜出望外的,“我”被一家报馆试用了!

那是因为她的诚实起了作用。

也因为她诚实不改且不悔的经历引起了同情和尊敬。与“我”面谈的是一位部门主任。他对“我”说:“你是受过高等教育的,社会应该留给你这么诚实的人适合你的一种工作,否则,就谁也没有资格要求你热爱社会了。”部门主任的话也令“我”大为感动。“我”的具体工作是资料管理。这一份工作获得不易,“我”异常珍惜,而且,也渐渐喜欢这一份工作了。“我”的心情从没有过的好,每天笑口常开。当然,双耳失聪的后遗症现象一次也没发生过……同事们不但接受了“我”这一名资料管理员,甚至开始称赞“我”良好的工作表现了。试用期一天天地过去着,不久,“我”将被正式签约录用了。这是“我”梦寐以求的呀!“我”不再觉得自己是一个不幸的人,反而觉得自己是一个十分幸运的人了。

某一天,那一天是试用期满的前三天——报馆同事上下忙碌,为争取对一新闻事件的最先报道,人人放弃了午休。到资料馆查询相关资料的人接二连三……

受紧张气氛影响,“我”最担心之事发生了,“我”双耳失聪了!这使我陷于不知所措之境,也使同事们陷于不知所措之境,笔谈代替了话语。时间对于新闻意味着什么不言自明,何况有多家媒体在与该报抢发同一条新闻!……结果该报在新闻战中败北了。对于该报,几乎意味着是一支足球队在一次稳操胜券的比赛中惨遭淘汰……客观地说,如此结果,并非完全是由“我”一人造成的。但“我”确实难逃干系啊!“我”觉得多么地对不起报社对不起同事们呀!

“我”内疚极了。

同时,多么地害怕三天后被冷淡地打发走呢!“我”向所有当天到过资料室的人表示真诚的歉意;“我”向部门主任当面承认“错误”,尽管她不是因为工作态度而失职……一切人似乎都谅解了“我”。在“我”看来,似乎而已。“我”敏感异常地觉得,人们谅解自己是假的,是装模作样的。

总之是表面的。仅仅为了证明自己的宽宏大量罢了……“我”猜想,其实报社上上下下,都巴不得自己三天后没脸再来上班……但,那“我”不是又失业了吗?“我”还能幸运地再找到一份工作吗?第二次幸运的机会究竟在哪儿呀?“我”已根本不相信它的存在了。……奇怪的是——三天后并没谁找“我”谈话,通知我被解聘了;当然也没谁来让“我”签订正式录用的合同。“我”太珍惜获得不易的工作了!“我”决定放弃自尊,没人通知就照常上班。一切人见了“我”,依旧和“我”友好地点头,或打招呼。但“我”觉得人们的友好已经变质了,微笑着的点头已是虚伪的了。分明地,人们对“我”的态度,与以前是那么不一样了,变得极不自然了,仿佛竭力要将自己的虚伪成功地掩饰起来似的……以前,每到周末,人们都会热情地邀请“我”参加报社一向的“派对”娱乐活动。现在,两个周末过去了,“我”都没受到邀请——如果这还不是歧视,那什么才算歧视呢?

“我”由内疚由难过而生气了——倒莫如干脆打发“我”走!为什么要以如此虚伪的方式逼“我”自己离开呢?这不是既想达到目的又企图得到善待试用者的美名吗?

“我”对当时决定试用自己的那一位部门主任,以及自己曾特别尊敬的报社同事们暗生嫌恶了。

都言虚伪是当代人之人性的通病,“我”算是深有体会了!

第三个周末,下班后,人们又都匆匆地结伴走了。

“派对”娱乐活动室就在顶层,人们当然是去尽情娱乐了呀!

只有“我”独自一人留在资料室发呆,继而落泪。

回家吗?

明天还照常来上班吗?

或者明天自己主动要求结清工资,然后将报社上上下下骂一通,扬长而去?“我”做出了最后的决定。一经决定,“我”又想,干吗还要等到明天呢?干吗不今天晚上就到顶层去,突然出现,趁人们皆愣之际,大骂人们的虚伪。趁人们被骂得呆若木鸡,转身便走有何不可?难道虚伪是不该被骂的吗?!不就是三个星期的工资吗?为了自己替自己出一口气,不要就是了呀!于是“我”抹去泪,霍然站起,直奔电梯……“我”一脚将娱乐活动室的门踢开了——人们对“我”的出现倍感意外,确实地,都呆若木鸡;而“我”对眼前的情形也同样地倍感意外,也同样地一时呆若木鸡……“我”看到一位哑语教师,在教全报社的人哑语,包括主编和社长也在内……

部门主任走上前以温和的语调说:“大家都明白你目前这一份工作对你是多么重要,每个人都愿帮你保住你的工作。三个周末以来都是这样。我曾经对你说过——社会应该留给你这么诚实的人,一份适合你的工作。我的话当时也是代表报社代表大家的。对你,我们大家都没有改变态度……”

“我”环视同事们,大家都对“我”友善地微笑着……还是那些熟悉了的面孔,还是那些见惯了的微笑……却不再使“我”产生虚伪之感了。还是那种关怀的目光,从老的和年轻的眼中望着“我”,似乎竟都包含着歉意,似乎每个人都在以目光默默地对“我”说:“原谅我们以前未想到用这样的方式帮助你……”

曾使我感到幸运和幸福的一切内容,原来都没有变质。非但都没有变质,而且美好地温馨地连成一片令“我”感动不已的,看不见却真真实实地存在着的事实了……

“我”的泪水顿时夺眶而出。

“我”站在门口,低着头,双手捂脸,孩子似的哭着哭着……

眼泪因被关怀而流……

也因对同事们的误解而流……

那一时刻“我”又感动又羞愧,于是人们渐渐聚向“我”的身旁……

还是冬季,还是雪花漫舞的傍晚,还是在人口不多的小城,事情还是与一家小小的首饰店有关……

它是比前边讲到的那家首饰店更小了。前边讲的那家首饰店,在经济大萧条的时代,起码还雇得起三位姑娘。这一家小首饰店的主人,却是谁都雇不起的……

他是三十二三岁的青年,未婚青年。他的家只剩他一个人了,父母早已过世了,姐姐远嫁到外地去了。小首饰店是父母传给他继承的。它算不上是一宗值得守护的财富,但是对他很重要,他靠它维生。

大萧条继续着。他的小首饰店是越来越冷清了,他的经营是越来越惨淡了。那是圣诞节的傍晚,他寂寞地坐在柜台后看书,巴望有人光临他的小首饰店。已经五六天没人迈入他的小首饰店了。他既巴望着,也不多么地期待。在圣诞节的傍晚他坐在他的小首饰店里,纯粹是由于习惯。反正回到家里也是他一个人,也是一样的孤独和寂寞。几年以来的圣诞节或别的什么节日,他都是在他的小首饰店里度过的……

万一有人……他只不过心存着一点点侥幸罢了。如果不是经济大萧条的时代,节日里尤其是圣诞节,光临他的小首饰店的人还是不少的。因为他店里的首饰大部分是特别廉价的,是底层的人们一向选择了作为礼物的。

经济大萧条的时代是注定要剥夺人们某种资格的。首先剥夺的是底层人在节日里相互赠礼的资格。对于底层人,这一资格在经济大萧条的时代成了奢侈之事……

青年的目光,不时离开书页望向窗外,并长长地忧郁地叹上一口气……居然有人光临他的小首饰店了!光临者是一位少女,看上去只有十一二岁。一条旧的灰色的长围巾,严严实实地围住了她的头,只露出正面的小脸儿。少女的脸儿冻得通红,手也是。只有老太婆才围她那种灰色的围巾。肯定的,在她临出家门时,疼爱她的母亲或祖母将自己的围巾给她围上了——青年这么想。他放下书,起身说:“小姐,圣诞快乐!希望我能使你满意,您也能使我满意。”青年是高个子。少女仰起脸望着他,庄重地回答:“先生,也祝您圣诞快乐!我想,我们一定都会满意的。”她穿一件打了多处补丁的旧大衣。她回答时,一只手朝她一边的大衣兜拍了一下。仿佛她是阔佬,那只大衣兜里揣着满满一袋金币似的。青年的目光隔着柜台端详她,看见她穿一双靴腰很高的毡靴。毡靴也是旧的,显然比她的脚要大得多。而大衣原先分明很长,是大姑娘们穿的无疑。谁替她将大衣的下摆剪去了,并且按照她的身材改缝过了吗?也是她的母亲或祖母吗?

他得出了结论——少女来自一个贫寒家庭。

她使他联想到了《卖火柴的小女孩》。而他刚才捧读的,正是一本安徒生的童话集。

青年忽然觉得自己对这少女特别地怜爱起来,觉得她脸上的表情那会儿纯洁得近乎圣洁。他决定,如果她想买的只不过是一只耳环,那么他将送给她,或仅象征性地收几枚小币……

少女为了看得仔细,上身伏于柜台,脸几乎贴着玻璃了——她近视。

青年猜到了这一点,一边用抹布擦柜台的玻璃,一边温情地瞧着少女。其实柜台的玻璃很干净,可以说一尘不染。他还要擦,是因为觉得自己总该为小女孩做些什么才对。

“先生,请把这串项链取出来。”

少女终于抬起头指着说。

“怎么……”

他不禁犹豫。

“我要买下它。”

少女的语气那么自信,仿佛她大衣兜里的钱,足以买下他店里的任何一件首饰。

“可是……”

青年一时不知自己想说的话究竟该如何说才好。

“可是这串项链很贵?”

少女的目光盯在他脸上。

他点了点头。

那串项链是他小首饰店里最贵的。它是他的压店之宝。另外所有首饰的价格加起来,也抵不上那一串项链的价格。当然,富人们对它肯定是不屑一顾的,而穷人们却只有欣赏而已,所以它陈列在柜台里多年也没卖出去。有它,青年才觉得自己毕竟是一家小首饰店的店主。他经常这么想——倘若哪一天他要结婚了,它还没卖出去,那么他就不卖它了。他要在婚礼上亲手将它戴在自己新娘的颈上……

现在,他对自己说,他必须认真地对待面前的女孩了。

她感兴趣的可是他的压店之宝呀!不料少女说:“我买得起它。”少女说罢,从大衣兜里费劲地掏出一只小布袋儿。小布袋儿看去沉甸甸的,仿佛装的真是一袋金币。

少女解开小布袋儿,往柜台上兜底儿一倒,于是柜台上出现了一堆硬币。但不是金灿灿的金币,而是一堆收入低微的工人们在小酒馆里喝酒时,表示大方当小费的小币……

有几枚小币从柜台上滚落到了地上,少女弯腰——捡起它们。由于她穿着高腰的毡靴,弯下腰很不容易。姿势像表演杂技似的。还有几枚小币滚到了柜台底下,她干脆趴在地上,将手臂伸到柜台底下去捡……

她重新站在他面前时,脸涨得通红。她将捡起的那几枚小币也放在柜台上,一双大眼睛默默地庄严地望着青年,仿佛在问:“我用这么多钱还买不下你的项链吗?”

青年的脸也涨得通红,他不由得躲闪她的目光。他想说的话更不知该如何说才好了。全部小币,不足以买下那串项链的一颗,不,半颗珠子。他沉吟了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说:“小姐,其实这串项链并不怎么好。我……我愿向您推荐一只别致的耳环……”少女摇头道:“不。我不要买什么耳环,我要买这串项链……”“小姐,您的年龄,其实还没到非戴项链不可的年龄……”“先生,这我明白。我是要买了它当作圣诞礼物送给我的姐姐,给她一个惊喜……”“可是小姐,一般是姐姐送妹妹圣诞礼物的……”“可是先生,您不知道我有多爱我的姐姐啊!我可爱她了!我无论送给她多么贵重的礼物,都不能表达我对她的爱……”于是少女娓娓地讲述起她的姐姐来……她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去世了,是她的姐姐将她抚养大的。她从三四岁起就体弱多病,没有姐姐像慈母照顾自己心爱的孩子一样照顾她,她也许早就死了。姐姐为了她一直未嫁。姐姐为了抚养她,什么受人歧视的下等工作都做过了,就差没当侍酒女郎了。但为了给她治病,已卖过两次血了……青年的表情渐渐肃穆。女孩儿的话使他想起了他的姐姐。然而他的姐姐对他却一点儿都不好。出嫁后还回来与他争夺这小首饰店的继承权。那一年他才十九岁呀!他的姐姐伤透了他的心……“先生,您明白我的想法了吗?”女孩儿噙着泪问。他低声回答:“小姐,我完全理解。”“那么,请数一下我的钱吧。我相信您会把多余的钱如数退给我的……”青年望着那堆小币愣了良久,竟默默地、郑重其事地开始数……“小姐,这是您多余的钱,请收好。”他居然还退给了少女几枚小币,连自己也不知自己在干什么。他又默默地、郑重其事地将项链放入它的盒子里,认认真真地包装好。“小姐,现在,它归你了。”“先生,谢谢。”“尊敬的小姐,外面路滑,请走好。”他绕出柜台,替她开门,仿佛她是慷慨的贵妇,已使他大赚了一笔似的。望着少女的背影在夜幕中走出很远,他才关上他的店门。失去了压店之宝,他顿觉他的小店变得空空荡荡不存一物似的。他散漫的目光落在书上,不禁地在心里这么说:“安徒生先生啊,都是由于你的童话我才变得如此的傻。可我已经是大人了呀!……”那一时刻,圣诞之夜的第一遍钟声响了……第二天,小首饰店关门。青年到外地打工去了,带着他爱读的《安徒生童话集》……三年后,他又回到了小城。圣诞夜,他又坐在他的小首饰店里,静静地读另一本安徒生的童话集……

教堂敲响了入夜的第一遍钟声时,店门开了——进来的是三年前那一位少女,和她的姐姐,一位容貌端秀的二十四五岁的女郎……女郎说:“先生,三年来我和妹妹经常盼着您回到这座小城,像盼我们的亲人一样。现在,我们终于可以将项链还给您了……”长大了三岁的少女说:“先生,那我也还是要感谢您。因为您的项链使我的姐姐更加明白,她对我是像母亲一样重要的……”青年顿时热泪盈眶。他和那女郎如果不相爱,不是就很奇怪了吗?……

以上五则,皆真人真事,起码在我的记忆中是的。从少年至青年至中年时代,他们曾像维生素保健人的身体一样营养过我的心。第四则的阅读时间稍近些,大约在七十年代末。那时我快三十岁了。“文革”结束才两三年,中国的伤痕一部分一部分地裸露给世人看了。它在最痛苦也在最普遍最令我们中国人羞耻的方面,乃是以许许多多同胞的命运的伤痕来体现的,也是我以少年的和青年的眼在“文革”中司空见惯的。“文革”即使没能彻底摧毁我对人性善的坚定不移的信仰,也使我在极大程度上开始怀疑人性善之合乎人作为人的法则。事实上经历了“文革”的我,竟有些感觉人性善之脆弱,之暧昧,之不怎么可靠了。我已经就快变成一个冷眼看世界的青年了,并且不得不准备硬了心肠体会我所生逢的中国时代了。

幸而“文革”结束了。

否则我不敢自信我生为人恪守的某些原则,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放弃;不敢自信我绝不会向那一时代妥协;甚至不敢自信我绝不会与那一时代沆瀣一气,同流合污……

具体对我而言,我常想,“文革”之结束,未必不也是对我之人性质量的及时拯救,在它随时有可能变质的阶段……所以,当我读到人性内容的记录那么朴素,那么温馨的文字时,我之感动尤深。我想,一个人可以从某一天开始一种新的人生,世间也是可以从某一年开始新的整合吧?于是我又重新祭起了对人性善的坚定不移的信仰;于是我又以特别理想主义的心去感受时代,以特别理想的眼去看社会了……

这一种状态一直延续了十余年。十余年内,我的写作基本上是理想主义色彩鲜明的。偶有愤世嫉俗性的文字发表,那也往往是由于我认为时代和社会的理想化程度不合我一己的好恶……

然而,步入中年以后,我坦率承认,我对以上几则“故事”的真实性越来越怀疑了。

可它们明明是真实的啊!

它们明明坚定过我对人性善的信仰啊!

它们明明营养过我的心啊!

我知道,不但时代变了,我自己的理念架构也在浑然不觉间发生了重组。我清楚这一点。

我不再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了。

并且,可能永远也不再会是了。

这使我经常暗自悲哀。

我的人生经验告诉我——人在少年和青年时期若不曾对人世特别的理想主义过,那么以后一辈子都将活得极为现实。

少年和青年时期理想主义过没什么不好,一辈子都活得极为现实的人生体会也不见得多么良好;反过来说也行。那就是——一辈子都活得极为现实的人生不算什么遗憾,少年和青年时期理想主义过也不见得是一件值得欣慰的事……

以上几则“故事”,依我想来,在当今中国之现实中,几乎都没有了“可操作”性。谁若在类似的情况下,像它们的当事人那么去思维去做,不知结果会怎样?恐怕会是自食恶果而且被人冷嘲曰自作自受的吧?

我也不会那么去思维那么去做了。

故我将它们追述出来,绝无倡导的意思,只不过是一种摆脱记忆粘连的方式罢了。

再有什么动机,那就是提供朴素的、温馨的人性和人道内容的体会了。

体会体会反正也不损失我们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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